视野中大军扬起风尘,项城郡王狠狠往地上呸一口,这是他对萧观和陈留郡王的愤怒,却吃了一嘴泥沙。
气的他一打马,没有再说一个字,按萧观说的路线奔驰而去。和长川、渭北等郡王分头离开,往守住太原、大同等边城的方向。
……
“容妃欧阳氏,冷宫受罚,期限已满,皇后娘娘慈德深恩,准予回原宫室,以后悉心侍奉,不可懈怠。”
宫门打开,欧阳容着一件半旧的暗青宫衣走出来,见外面杏浓如红云,梨花也开得一片白雪铺天空。
回首,冷宫中也有花木,也在开放。但所谓冷宫是冷清无人照管之宫,花木杂乱似乱藤无章法,跟这外面没法子比。
到底出来了,欧阳容木然的面上起了扭曲。在她心里,闪过太后,闪过皇后,闪过加寿,闪过许嫔闪过好些位嫔妃的影子,最后这些是来“看望”过她的人,正确形容是嘲笑或者羞辱。
“娘娘,”路边闪出一个人。青色宫衣,星眸雪肌,是个生得不错的少女。
错愕、激动,随即风起云涌的感动几乎冲倒欧阳容。
“小兰!”
她要迈步子,却先一个趔趄。这个是她的旧宫人,宫女小兰。刚出冷宫的欧阳容顿有此生还有人念我的心思,踉踉跄跄握紧小兰手。
黑眸对上,小兰的问候噎在喉咙里。容妃娘娘面容丰润,她在冷宫里反而吃胖了。
忽的,小兰眼前闪过她见过的欧阳容所有毒计,回到眼前时,不由得有了感叹,这就是人心的不同吧。
如果是太后当家,不会折磨她,但无意中欺凌的人总不会少。像送饭的人听到是冷宫二字,直接就把银子扣到腰包里,弄些打算扔掉的馊饭给她也就过去。
如果是皇后当家,欧阳容早就死在冷宫里。
但加寿姑娘在当家,太后暗示加寿,欧阳容不过小小的棋子一个,但对你还有些用。加寿一句话吩咐下来,欧阳容的伙食不敢说没有克扣,却吃饱穿暖,跟一般老百姓相比,营养比他们丰富。
养出一个貌比杨妃的欧阳容。
“小兰,只有对我最忠心。”欧阳容流泪地道。
小兰柔声细语:“托太后娘娘的仁德,皇后娘娘的仁德,加寿姑娘的照顾,娘娘您没吃苦,我就放下心。”欧阳容眸中,一抹狠厉明显闪过,出现在欧阳容眸中。
这个人没有变,小兰看到,同时这样想,异常的反感冰得自己一阵一阵的难过。
不远处就是冷宫,容妃刚出来的地方。花同外面的相比,好似凄楚的美人儿,不是天然生的不好,而是没有人垂怜和顾惜。而自己又不是苍松和翠柏,不能托天立地,只能向暗中无人处哭泣罢了。
这冷宫里的边边角角都有怨魂在哭,容妃娘娘你难道头一天在宫里呆?就没有听说过?
这个人不知足,小兰也没有办法。
她的话,也让欧阳容反感。欧阳容愤恨交加:“没吃苦头?我……”满腹怨毒就要倾泄,小兰还怕污自己耳朵。赶快连劝带恐吓的打断她:“这可是冷宫的门外,娘娘您不说了吧。”
受太后指派的小兰,在欧阳容初进冷宫时,带着忠心模样服侍过几天。后面说没法子再过去,换个轻闲的宫室呆了一年。
只想早早出宫见父母的小兰,虽然生得好,但不指望侍奉皇上,也就盼着容妃这个差使早早的结束,太后许给她的,把她打发出宫。
欧阳容还有折腾的心,小兰心想我可奉陪不起。
“那咱们先回去。”欧阳容面色一寒,硬生生把话拦在嘴边,把她噎出又一肚子火。
“见过娘娘,恭喜娘娘回宫,贺喜娘娘回宫。”旧宫人的问安声中,欧阳容有了笑容。旧人不管是个性还是当差的才干都顺手,她不敢置信地喃喃:“竟然没动我的宫人?”
小兰听到,心想我再劝她几句吧,陪笑道:“娘娘您看,加寿姑娘管宫务,大家伙儿可全在这里等候娘娘,一个也没有走呢。”
欧阳容要是聪明的,应该听出没动她的人,她有感恩的地方。但欧阳容只反问一句:“皇上近来好吗?”
“好呢。”小兰回着话,暗自腹诽着欧阳容。您以为是皇上照顾您?皇上一年里为边城打战的事情添气生,才没心思管您。
好吧,这个人百点不醒,小兰打定主意少劝为妙。由她早些折腾到死,自己一样能早出宫。
她装出来恭恭敬敬,其实是不愿意再当无趣劝解的人。在欧阳容看出来另一件事情以前,小兰热热络络地道:“娘娘回宫是大喜事,总管太监打发人来说,我让备下热热的水,请娘娘去去晦气。”
欧阳容一动不动,眼光在出现在面前的人身上扫一扫,面容阴沉的似暴雨天。
完了,她冷宫里呆上一年,心性并没有冷。看出来不对,这会儿眼看还要发作?小兰暗暗猜测着。听欧阳容阴沉沉果然是一句:“还有两个人呢?”
她的大宫女,除去小兰以外,还有两个不在这里。
不祥的预感似深渊取出的沉重大石头,又有分量又寒冷,压得欧阳容喘了喘,把个随时会大雨滂沱的表情狰狞露出来。
回话声嗫嚅着到了耳中,“回娘娘,小桃现在是陶嫔娘娘,小林现在是吴嫔娘娘,由叶嫔娘娘在您不在的时候,引见给皇上。”小兰看似僵板眉眼儿好生不悦,人却有松口气之感。
你现在就要问是不是?索性全对你说了,让你一次伤心到底,免得你断断续续地添烦恼,侍候的人也生麻烦。
“砰!啪,哗啦……”粗重的喘气声中,欧阳容把几上的东西横扫在地。这般的重压之下,她恢复镇静。阴冷的笑容还和以前一样,屡施毒计屡不如意,屡不如意又屡施毒计的她,到此时是真的回来了。
片刻,她面无表情起身:“淋浴更衣,再,宫门上熟悉的公公还在吗?”
“在呢,”得过太后吩咐,欧阳容回宫后,要什么都为她办的小兰,好生忠诚的应声。
“让人往我家里报个信儿,一年里没见到,只怕都以为我死了。”欧阳容面有自嘲,说过,绷紧嘴角,把她久违的嫔妃体态拿出来,如她最尊荣时般威严的往内室走进去。
欧阳保走进来时,欧阳容万万没有想到是他。见到兄弟拖着的步子,欧阳容动了伤心。把她宫妃的架子暂时放下,对着欧阳保走过去,姐弟相见在殿门。
欧阳保还要行礼,欧阳容让他不要行也罢。
仿佛想到什么,欧阳容心生出恐惧,急急问道:“弟弟,怎么是你独自过来,父亲好不好,大哥好不好?”
一串泪珠从欧阳保眸中滚出,欧阳容焦急难耐,有什么摄住她的心,催促道:“你快对我说说。”
“姐姐,父亲他没了,哥哥也没了。”
好似晴天霹雳击打在欧阳容头上,她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晕过去。欧阳保伸手扶住她。
欧阳保没有力气,姐弟两个同时身子又是一晃,微丰的欧阳容眼看就要把他也带摔倒。
小兰及时扶住欧阳容,又用点儿力气,才保证自己没有让欧阳保带的也倒下去。
“娘娘,进来坐下慢慢地说家事不迟。”她提醒着,欧阳容微瞑双眸,似动非动的点一点头。
小兰叫几个宫人安置姐弟们坐下,大家退下去后。没有多久,殿内传来欧阳容撕心裂肺的悲嚎声。
“天呐,怎么会这样?”
……
暴雨倾盆而下,萧战充耳不闻,捧着本书继续在念。梁山老王看在眼里,乐得嘴角往上一直下不来。
老王手捧名家手制茶壶,哼着昨天听的戏文。
这是在他自己的书房里,往外看一眼让雨水冲得东倒西歪的景致,呷一口茶,在萧战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老王乐呵呵:“孙子,刚才让你回去你不走,这会儿雨大得不能走,加福等你要着急了吧?”
“没事儿,”萧战满不在乎:“福姐儿催着我回来陪祖父呢,说我们天天不在家里,她也不能每天来看祖父,要我每天都回来。今天岳母做拿手大包子,加福让我吃包子回去不晚就行了。”
“好好,加福最好,比你小子好。”老王打趣萧战。萧战得意的一晃脑袋,不认为祖父把他贬低下来,反而道:“那是当然。”
老王的笑声中,萧战又拿起书本。外面有一个小子蹑手蹑脚出现在门外,对老王一个眼色,显然他的话不方便在这里说,老王放下茶壶走出去。
调皮捣蛋,又精灵鬼怪的萧战,从来好奇心旺盛。他的祖父平时没有什么瞒着他,对着祖父的举动,一丝异样感促使萧战跟出去,躲在祖父见不到的地方,把他们的话收入耳中。
“陈留郡王又大捷了?”老王的嗓音里满是怒火:“那王爷呢?他又打乱王爷的布防了吧?”
小子嗓音中也忿然:“可不是,新到的公文,直接呈到丞相官署转呈宫中,王爷这一回是彻底不相信兵部,奏章不愿意由他们转。随同王爷公文一起来的,是陈留郡王大捷的奏章。荀侍郎见到气炸了肺,打发人往宫里去打听,又使人往咱们家里来说,荀侍郎说咱们家的亲家侯爷实在不是东西,请老王爷快拿主意在京里挟制他才好。”
老王面色阴沉:“这是得有个主意让他们收手才好,这是上有太后无法无天。”往外面招一招手,当班的小子过来一个,老王挑一个最谨慎的,对他道:“你这就往宫里去打听,看看皇上看过奏章,对这件事情怎么说?”
话音刚落,大雨中一道雷霆出现,有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飞奔过来。还没有离开的小子认了出来:“这是跟荀侍郎的人。”
荀川的贴身跟班到台阶下面,没有老王防备萧战知道的低声慢语。他是粗声大气,“扑通、扑通”,踩着水花四溅,没有到台阶的时候就面有喜色。人在台阶下面站定,放声呼了出来:“荀侍郎打发我过来,宫里刚出来的消息,皇上震怒,把忠毅侯一通大骂,命他回家思过,兵部暂时由荀侍郎和侍郎宋程代管。”
“这也不能解老夫我心头之恨!”老王恨声说过,想了起来,对小子们摆摆手让他们噤声。他慌忙地回到房间内,就见到萧战呆若木鸡地僵坐着,小黑脸儿上一片茫然。
他的爹又没赢,所以又跟岳父干上了。萧战还是不向着他的爹,认为他的爹你没有打赢不能怨到远在京中的岳父头上。但两家情势再一次势如水火,这是即刻形成的事实。
半晌,老王小心翼翼问他:“孙子,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吧,你看雨这么大,回去路上包得再紧,也难免淋湿,再说你岳父的脸色停了职位,脸色不是好看的……”
萧战有气无力,嗓音暗沉却坚定无比:“不,祖父,”他神情低落:“加福还在等着我,曾祖母疼我,祖母疼我,岳母给我蒸大肉包子呢……”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缓缓地昂了起来:“我要是不去,像是咱们两家真的从此生分。”
老王分明看到,隐隐的王者风范从孙子身上出来。他带着事情既然出来,怕也无用的气概,刚才让打消下去的骄横在这个让他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下面,竟然又抬了起来。
窗外的大雨,忽然一下,在此时骤然停下来,晴空骤现,明亮日光驱散刚才的阴沉,只留下满地坑坑洼洼的积雨是个见证。
萧战也下了决定似的,心头初听到这事情的乌云,让他还要岳父还要岳母还要加福的日光撵散几分。
走到祖父面前,萧战镇静地对他道:“祖父,您在家里好好的,明儿我能把加福带出来,我们一起还回家看您,看祖母,看母亲。”
“好孙子!”梁山老王又是骄傲,又是满意,孙子的每一份儿成长都让老王满心里欢喜。老王征战数十年的豪气一古脑儿的出来:“你只管去!你岳父要是敢给你一点儿脸色看,你回来告诉祖父,祖父跟他拼到底!”
萧战点头,响亮的道:“嗯!”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老王老怀宽慰,正在抚须含笑。荀川打发来的小子催他:“我家大人说,忠毅侯必然反驳,上有太后,请老王爷您拿个主意,这一战是必然要战,为了在战场上的王爷,这一战对上忠毅侯,咱们一定得赢。”
梁山老王还望着孙子小身影眯眯笑,感叹道:“成长了很多,”一愣神,然后才把小子的话听进去,老王黑沉下脸:“这是当然,我梁山王府岂是让人戏耍于掌中的人。”
……
“哗啦,”一捧水泼中在马上的萧战,把他浇了个半湿透,好在,这是大夏天,倒不会冻到。
萧战带着人,在岳父角门外下了马。
寻常,他总是直进角门,在二门以外下马。今天倒不是这水难敌,是角门上三个孩子手舞足蹈,其中一个仗着胖身子,带着另外的两个,把门堵得死死的。
从左起,一面小旗子乱晃,“正经爷到此一游”。韩正经绷着小脸儿,瞪视着萧战:“不许再来,回你家去,你爹不好又告我姨丈!”
从右起,一面小旗子总想指住萧战鼻子,但小手乱动,总也指不住。上书:好孩子。
生的不好的表哥正经都有一面旗,生得好的孩子常巧秀也弄一面旗。刚弄好,就有作用,用在小王爷身上。
常巧秀小姑娘嗓音尖利:“我是生的好的孩子,不许你再欺负我姨丈。中间的一个,雪白肥胖,也是一位小王爷。萧元皓只怕当这个是在玩。小王爷精神抖擞,也有一面小旗子”元皓二爷在此“,一手挥旗,一手叉腰,小西瓜似的小肚子鼓得高高的,带着能把门堵上的气势:”欺负舅舅,不许再来。“
袁家几乎和梁山王府同一个时候得到袁训让暂停官职的消息,萧元皓、韩正经和常巧秀似懂非懂的年纪,在他们的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萧战就成他们此时认为最黑的人,三个人居然能想到门上堵他,这是小聪明让调动出来。
萧战手一拨拉,就能把他们推开。但他自心里也在想对不住岳父,不是平时那没有理也占三分理的时候,黑脸儿一耸拉,真的从角门退出来,默默的往一边走开。
三个小孩子倒傻住眼,在他们似懂非懂的心里,萧战怎么会这么好撵?三个人愣巴着站着,见外面又进来一个人,他们就把萧战抛开,迎上来争着安慰袁训:”姨丈,你不喜欢吗?“
萧元皓叫的最响:”舅舅舅舅,我给你揉揉脑袋。“
在宫里”挨过训“的袁训,本应装着懊丧的脸儿直到房中,但在这里就让孩子们逗笑。
在萧元皓胖脑袋上先揉一把,袁训亲昵的笑骂:”混话不是?舅舅不头疼,不用你揉脑袋。“
小王爷毫不气馁,眼睛往下一投,看到袁训胸膛上,叫道:”舅舅舅舅,那我给你揉揉心口?“
袁训跌足大笑:”这是你母亲在家常闹的病根儿不成?是了,这是你母亲和你父亲置气时说的话是不是?“
萧元皓居然还点点头。
小鼻子让袁训一点,袁训笑道:”舅舅也不心口疼。“让三个孩子回内宅,袁训本想自己回书房里去坐会儿,奈何萧元皓跟在后面:”舅舅舅舅,你哪里疼,元皓给你揉揉。“
袁训没有办法,把他们三个带着往内宅里去,看来不送是撵不走他们仨儿。
这个时候,僻静些的外墙下面,一个类似于狗洞的地方——寻常有没有狗进出不一定,不过这么低又这么小,在一般人家里只能是狗洞——跟萧战的于林用自己帕子把洞口雨水拭干净,于先生趴地上还往里闻了闻,满意对萧战后面的一个小子夸奖道:”你勤谨,这洞擦得干净。“
小子摸着头笑:”这是小王爷神机妙算,先生们指点有方,小王爷早就算到陈留郡王,呸,他算什么东西,他不仗义,他要是再大捷一回,小王爷可要看侯爷脸色不是?事先吩咐奴才悄悄挖了这个洞,神不知鬼不觉的,这就养洞千日,用在一时。“
往后退一步,对萧战陪笑:”小爷您请,小爷您慢着点儿爬。“
于林等四个先生互使个眼色暗笑,都在想,忠毅侯府外墙多个洞,他自己难道不知道?
但没有说,退后一步,对萧战一哈腰:”小爷您请。“萧战手脚并用爬进去。挖洞的小子拉着马,对着角门就走。于林等问他:”你往哪里去?“
小子振振有词:”不让小王爷进,并没有说不让我们进不是吗?我们还是角门里进。“
于林等好笑:”好小子,你倒明白。“
”让小的挖洞,不过是陪小爷玩罢了。“小子嘻嘻说完,和于林等人还是角门里进来。他们在袁家有住的地方,这就两个往马棚里送马,两个往内宅里取萧战在这里的衣裳,预备给他更换,于林等人去加福院子里,先生们就位,以备小王爷和福姑娘随时请教。
萧战在这个时候,在二门外面与袁训遇上。
岳父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萧战都没有想到看他是生气还是恼怒,小王爷嘴巴一撇,眼圈不能控制的红起来,叫一声岳父,蓄满了泪水。
见到小女婿这个模样,刚才就教训孩子们不要为难萧战,出来见到萧战满面温和笑容的袁训心头更软,把萧战拨到自己手臂下面,揽住他的小肩头,半带取笑半带疼爱:”男孩子不哭,没出息。“
这个让萧战一直又敬又畏的长辈,在今天算是萧战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候,柔声带足安慰,萧战鼻子一酸,泪水流了下来,哼哼叽叽嗯上一声。
小衣袖甩甩,上面水珠和泥渍流下来。
袁训闻一闻,责怪地道:”刚才那么大雨,你还乱跑不成?想是急着回来见加福,那也不要淋雨才是。明儿病了可怎么好?“
萧战是个很会抓住机会的孩子,平时就是,这会儿他算正在虚弱中,本能上就更是。依着岳父撒娇:”是表弟不让我进门,泼我一身地上的水。“
那水是元皓用个寻常玩耍的大贝壳,从地上现舀的雨水,萧战也看在眼中。
脑袋上,温热的大手抚了抚,萧战更把没沾上雨水的那一半身子,贴着岳父紧紧的,袁训微笑:”跟我来换一换吧,这又酸又有泥味儿,你可不能进内宅薰我的加福。“
他话中的意思,萧战跟他去书房换。萧战中了头彩似的喜欢,一迭连声道:”好好,岳父带我去。“
翁婿两个人相视一笑,萧战内心的忧愁一扫而光,跟着袁训往书房里去。
小子们打来热水,萧战洗出来,他的衣服还没有送来,光着屁股不好看,袁训取自己的一件外衣给他披着。
萧战钻进去,一看自己乐得不行。长袖子乱舞,衣长到脚下还拖着,身上有岳父残留在衣上的温度,萧战有了一个想法,恢复活泼的他在在榻上乱蹦:”岳父,我让表弟伤到,岳父背我进去。“
书案后整理公文的袁训失笑:”我把你这个小子打一顿才好。“从懂事起就看岳父脸色的萧战一看,岳父今天心情好,是个可以得寸进尺的日子。
他的爹弹劾亲家,小女婿就更想亲近岳父,岳父全无生气的模样,萧战抖着身子更要求:”岳父,我光着脚不能回去。“
袁训真的过来,他也想安慰下孩子。由他刚才的眼泪,看出战哥儿心中实在担心。坐到榻边,萧战乐哈哈地扑到他身上,见外面好生的不巧,他的小子们内宅里接出衣裳给他送到这里。
”不穿,我穿岳父的衣裳。“萧战大叫。
袁训拍拍他屁股:”你给我老实些,裤子穿上,鞋子也穿上。我的衣裳还给你穿着。“
萧战搂着他的头颈不松手,就在他背上穿好下衣和鞋子,袁训说话算数,背着他往内宅里来送。
萧战又一次红了眼睛。
岳父宽阔的后背,好似安宁的码头。而萧战好似一叶经过动荡的小舟,在这个后背上,就像回到港湾。
”岳父,“萧战含糊的道:”我向着你,不向着你爹。“
袁训笑容加深,但是纠正他:”这我可不能答应,你是你爹的儿子,你要向着他。“
”好吧,“萧战无奈。过上一会儿,袁训分明听到他自言自语:”为什么我是岳父陪着长大的孩子,我要向着不陪我的爹?“袁训忍住笑,在萧战屁股上又拍一记。
萧战在他背上蹭蹭。
……
”大人的事情,世子爷和二公子不要多问。以我冷眼看来,小王爷对侯爷是真有感情,虽然梁山王又和侯爷过不去,但世子爷和二公子要对小王爷不改变才是。“
范先生缓缓说着,执瑜执璞认真听着。萧元皓垂着胖脑袋走进来,把个沮丧的脸儿亮给表哥们看看,重新垂下去。
”你怎么了,元皓,你不开心了?“元皓喜欢表哥,执瑜执璞也很喜欢他。
元皓嘟着嘴儿,小手指对着:”舅舅说我不应该撵战表哥,可战表哥的父亲,对舅舅不好啊。“元皓可难过了:”舅舅凶元皓,元皓很不高兴。“
这跟范先生刚才说的话不谋而合,执瑜把表弟抱在手上,晃晃他,在元皓有些开心地时候,同他眨眼睛:”爹爹说的没有错,元皓最懂事,战表哥的父亲不好,战表哥很好,战表哥还给元皓捉好些萤火虫玩,现在还在你的床上,是不是?“
萧元皓为舅舅打抱不平的小心思,顿时换成玩的心思。把个胖脑袋点着,欢快地道:”是啊,“小胖手往外面一指,小孩子忘性上来:”表哥抱我去找战表哥玩,让他给元皓捉大青蛙。“
执瑜执璞就抱着他出来。
”战哥儿,战哥儿,“
袁训背着萧战,刚才他送韩正经等进来,知道孩子们在母亲房里,把萧战就送到这里。
寻常总和萧战别扭的香姐儿奔出来,加福奔出来,让姨丈说过,又让安老太太扳着手指说过的韩正经和常巧秀也奔出来,笑靥如花的小脸儿,欢迎的语声,看得萧战开始哈哈。
把一个长袖子在袁训肩头摇动:”加福看我,像不像老妖怪?“
”岳父,放我下来。
萧战一落地,把一双长袖子一甩,往里就走,衣服太长,险些就是一个跟斗。小王爷有办法,隔袖把衣襟拎在双手里,路也不好好走,往前一蹦:“哈哈,看我快看我。”
“通,通,通”,他僵尸似的跳进房中,今天孩子们对他不同,香姐儿也学,把个双手一提,和加福跟在萧战后面跳进房中,韩正经也学,常巧秀也学,安老太太含笑看着,见孩子们围着桌几作一圈玩着,她向袁夫人笑道:“有这个孩子在,才是欢乐呢。他平时不见伤心模样,真的他伤了心,我也要跟着难过。”
袁夫人说是,在袁夫人的心里,萧战对加福的情意,才像当年自己和丈夫的情意。你情我愿,从没有勉强发出,也没有强迫接受。一切自然的如水往低处流,花在风中开。
萧战没有受到两家父亲的互相指责影响,袁夫人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抬手,招儿子到面前。从没有过问儿子政事的袁夫人,还是很相信儿子,所以笑容满面:“你姐丈好不好?”
袁训给母亲意味深长的笑容:“母亲只管放心,姐丈好着呢。”
“那亲家王爷呢?他好不好?”
袁训忍俊不禁的一笑,给母亲看上一看,随后收起笑容,轻声道:“他好得不能再好。”
知子莫若母,袁夫人在丈夫去世以后,才知道有了身子。和丈夫遗留的这点骨血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富贵里,也有母子相依为命,从没有断过联系之感。
儿子全不担忧,当母亲的亦能身受。袁夫人轻轻一笑,说着这也罢了,和袁训再来看孩子们在房子里通通通。
萧战今天一呼百应,他蹦在前面神气第一。不时回头看看小古怪,看看加福,看看腿软没蹦几下就要摔,不用丫头扶,自己爬起来跟着蹦的韩正经和生的好的那孩子常巧秀,小王爷深刻的认识到,这里的人个个都对我好。
祖父让我不来,怎么可能呢?祖父你想错了,明儿战哥儿回去告诉你,这里也是战哥儿的家呢。
不管是总拌嘴的小古怪,还是青梅竹马的加福,又或者不懂事体的韩正经和常巧秀,让萧战都有浓浓的亲人之感。
他正在喜欢,“战哥儿,”执瑜执璞和萧元皓过来。对着房中这一排蹦跳的人,元皓亮了眼睛,从表哥手上下来,冲过来排到萧战前面:“元皓带头,跟着元皓,”
小胖手一拎,跟个胖老鼠成精似的姿势,通,通,通,也跳了出来。
执瑜执璞大笑着也加进来,一个在元皓后面,在萧战的前面,另一个在萧战的后面。你一言我一语对萧战说着话。
“战哥儿,下午来打拳吗?”
萧战乐颠颠儿,他从舅哥们身上也得安慰,他大方地把香姐儿也算进去:“也带上小古怪,小古怪,拿出你在广缘寺佛塔上学我的聪明,”
香姐儿打断他:“胡说,你一直学我的哟。”
“孩子们,大包子出来了,”宝珠笑盈盈带着丫头,捧着食盒过来。欢呼声中,孩子们围过来,闻着香气,萧元皓小胖手乱张时,香姐儿笑着提议:“先给战哥儿一个吧,”
萧战鼻子一翘,又骄傲又蛮横的神色,这是他一惯的招牌面容:“好吧,小古怪,你让着我,我也让着你,你先吃。”
香姐儿对他吐舌头:“哎哎哎……”
“哎哎哎……”萧战还了一个,孩子们拍手大笑,一起做起鬼脸儿来:“哎哎哎……”
……
夜晚来临,繁星出来。萧战和加福坐在竹垫上面看星星,各有一只小手握在一起。
白天的话难免说上一说。
萧战闷闷:“加福,以后咱们当上大元帅,可不学我爹。”加福抿抿唇,却是附合:“就是嘛。”
“我爹真没劲儿,自己个儿打输了,是自己个儿的没本事。以后咱们,跟他不一样。”萧战小脸儿又黑沉下来。
出了这件事情,舅哥反而对他更好。小古怪也大方的愿意把新开的花,由萧战先掐。吃饭的时候,长辈们把最好吃的菜挟给自己。战哥儿就对父亲的意见更大。
年纪小小,家传的早有壮志。萧战不费力气就挑出父亲的错,同时告诫自己和加福:“我们要比他长进。”
加福不用问,是向着爹爹的,这就答应下来。但也没有忘记祖父,同
萧战商议:“你别只看着爹爹生不生气,还有祖父呢,看过王爷的奏章,祖父只怕在生爹爹的气,怎么办,战哥儿,明天我还能去看祖父吗?”
隔一天看一次祖父,但表面上是背着袁训,袁训也装不知道。孩子们在母亲面前告一声儿,也就名正言顺出来。
但今天出了两道春意其他,一个报喜,一个报王爷再次的恼怒。加福小面庞上有丝忧愁:“祖父祖母和婆婆要不疼福姐儿了吧?”
“才不会!母亲最疼福姐儿,祖父祖母最疼福姐儿。就只有一件事,”萧战斩钉截铁的说完,再次缩起小肩头:“岳父比以前还要好呢,可我知道,他在生气,他很生气。”
加福眨巴眼睛:“没有啊,我就没发现爹爹生气呢。”
“下午岳父有客人,我偷着跟过去,见到他送客人出来,在书房院门上很生气的样子,还说,梁山王岂有此理,”萧战愁眉不展。
加福也就担心上来:“真的吗?那爹爹是怕咱们知道,对着咱们,他没这样不是。”
“加福,看来明天我们只能这样出门儿,再这样的回来,千万别让岳父知道我把你带出去,免得他气上添气,你说好不好?”萧战对着加福说一小通话。
加福眉眼儿一亮:“这样出门儿啊,”她格格笑了:“我是头一回呢。”
第二天早饭后,马车往角门出去,萧战和加福却在外墙内的墙根底下。
小手臂一展,把狗洞正式介绍出来:“看,这是我准备的退路!”
“战哥儿,你最聪明。”加福总是捧场的。
萧战紧紧腰带:“加福,我是大狗,我先钻,你跟在我后面,前面有什么,全是我挡着。”一猫身子进去。
“我是小狗,后面有什么,我挡着。”加福笑得露出小虎牙,这太好玩儿了,蜜汁里长大的福姑娘,平生头一回钻狗洞,这真新鲜。
于林在外面接着,送两个孩子上马,簇拥着回到梁山王府。
“小王爷小王妃回来了,”
老王在外书房,先出来,见到两个孩子手扯着手过来,男的粗黑壮实,女的嫣然如花。
梁山老王笑眯了眼,蹲下身子一左一右的抱起来:“我的加福,你回家里来了。”
加福认真的问他:“祖父,你生气了吗?”
老王乐呵呵:“见到福姐儿,祖父怎么会生气?”把孩子送进去交给老王妃和王妃,重回到书房里时,小子问他:“老王爷,您这就不生气了?难道弹劾忠毅侯的折子不写了不成?”
“这是什么话,怎么不写?”老王翻翻眼:“见到小王妃,我就不生气。见不到,我还继续生气。”
书房里,几个得力的先生一起动笔,不时互相商议着:“这一个算忠毅侯的罪状吧?”
“用词再严厉些。”
老王各处看上一看,间中出来打发小子们出门儿:“小王妃回来了,采买最好的果子来,最好的菜来。”
回房去,依然不妨碍他准备东西,好跟袁训在京里大战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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