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抽抽嘴角,镇南王世子相中自己是今天的软柿子。但有他这样一搅和,可以看到皇帝面上已没有多少生气。
元皓出去以后,柳至袁训殷勤的给皇帝布菜,气氛又缓和些。
但皇帝还是不肯就这样放过他们,余怒,让他用来逼问爱重的这两个臣子兼亲戚:“对你不薄,你是尚书。对你也是一样,你也是尚书。自己说吧,以后怎么样能对你们放心?再来上一出子,前罪并罚。”
“是,”袁训和柳至抢着要回话。话撞到一起以后,又互相瞪起眼睛都不服输。
看到眼睛里,不由得皇帝讽刺:“认罪的时候你推他,他推你。这到了抢功的时候了不成?表白是抢功吗,横竖都要说,又争什么。”
袁训还是嘴快抢在前面:“我先说。”柳至耸耸肩膀对他讥诮地看了看,像是在说这会儿挺快。这种毫不掩饰的针对又让皇帝想骂他们,但同时也想到针对他们而上的密章。
雪片似的,由京官到外官,都对两大外戚结亲有忧虑。袁家是太后外戚,下一步又将是皇后外戚。而柳家是如今的皇后外戚,接下来又将是太后外戚。他们纵横的王朝将是三代,他们偏偏成就亲事。
对以后朝堂国政将让独占,官员们纷纷表示寝食难安。
想升官的担心以后落到袁柳两家之下,想当官的担心敌不过袁柳两家。揽差使的害怕世事不公平,还有人表示做生意的也要准备看袁柳的脸色。
皇帝不怎么信谣言,就在于这两个人是他一手栽培,他会防备他们,却也有自己的信任。
就比如这会儿,请罪你推我让,表白你争我抢。没有忘记表忠心在第一位上面,而不是拿他们的友情当第一。这多少让皇帝觉得骄傲,觉得直到今天还算没有看错他们。
他虽然还隐隐动怒,但眸光不知不觉的泛起柔和。而袁训和柳至虽没有在意这柔和,说出来的话也没有辜负这位自少年就赏识他们的伯乐。
袁训诚恳地道:“臣,请调广东总兵严治广入兵部,任职侍郎。”皇帝对他似笑非笑:“你的消息倒灵通,这严治广是弹劾你最多的人。”
袁训微笑:“他是水兵中的老将军,不服我年青也是有的。历年兵部关注北方比较多,严将军对上任老牛尚书就不服,认为兵部荒废水军,才有沿海海盗时时横行。他对延宁郡王麾下的江家也有不满,认为朝中早就应该清除江家。有资历,但牢骚也多,调他当我的左右手,也可以监管我。”
皇帝哼上一声,看向柳至:“你呢,也跟他一样准备好一个对头到京里?”
柳至踌躇一下:“倒不算是我的对头,昔年老丞相犯下的糊涂事儿一件,刑部原有一位能吏叫游沿。请调他到刑部为侍郎,和鲁大人一起监管我。”
皇帝皱起眉头,老丞相当年犯下的糊涂事儿不是一件两件,这游沿办案不比冷捕头差,只因为查到柳丞相身上,让他挤走。席连讳为此跟柳丞相大闹一场,和柳丞相又添新仇。
死的人不再说他,皇帝只看眼前的这两个。能分别提出严治广和游沿两个人,可见袁训柳至知道收敛。让皇帝的窝火又下去一些,专心品尝眼前的美食。
菜是元皓来吃过再推荐到皇帝面前,品味上不会出错。又有皇帝今天出了气,袁训柳至恢复在他心里的地位,他心情松快,这顿饭吃的就更开心。
袁训柳至两个诗词歌赋都来得,一直是陪伴皇帝的好人选。接下来君臣谈谈说说,就美食做了几首诗,准备明天给阮英明看。又把元皓等人也叫过来坐在一桌,听他们斗嘴大乐一通。
元皓出来以前,有母亲回回交待不能带皇帝嬉戏到深夜,不到二更把皇帝送走,袁训带着孩子们回家,柳至独自离去。元皓回府见母亲,喜滋滋儿报功:“皇舅舅不生坏蛋舅舅的气了,母亲可以不再担心。”
…。
第二天梁山王的请功奏章到,太后见到执瑜执璞立下功劳心花怒放,虽然太后还在盘算让孙子们早早回来,但不妨碍她逼着皇帝给心爱孙子赏赐。
太后乐颠颠儿:“得给个将军吧?四品将军怎么样?”
皇帝吓一跳:“母后,太高了,军心难服。”
太后气的一扭脸儿:“我没让你给三品的官职,就把你吓成这个模样。”不肯听皇帝解释,太后自顾自说着:“苏赫是谁?我在深宫里都听说他,也没有忘记他。他厉害的能打到京里又从京里逃走。却让瑜哥璞哥杀了。梁山王就杀不了他,不给个大将军称号能行吗?”
皇帝陪笑:“母后的好珍玩多赏给他们也就是了。”
“我的是我的,你赏的是你的。”太后愈发的怒目。
太上皇见皇帝劝不上来,暗暗的使个眼色,打个哈哈:“是啊,想当年忠毅侯也不是他的对手。”
皇帝眼前一亮:“母后,就按忠毅侯当年入军中的官职给他们可好?瑜哥璞哥是儿子,越过父亲可不好。您只顾着疼孙子,侄子要不答应。”
太后的不悦就这样转到侄子身上,她拉着太上皇起身:“走,跟我去袁家,我今天还得骂他一顿才行!看看把我孙子教的成了小胆儿鬼,打人一巴掌就吓得跑出京,害我几个月里见不着,我还是不能轻饶了他。”
太上皇笑道:“你孙子不是小胆儿鬼,你孙子是狡猾小鬼。”
“那更要去骂忠毅侯,狡猾到我面前,我咽不下这口气。”太后说着,和太上皇去了,跟去的宫人抱着两个大匣子,皇帝知道不是珍玩就是金银。
太上皇的东西多给瑞庆和元皓,近年因为元皓上进而对袁训的赏赐才比以前多。太后的东西专由女儿一家和侄子一家分。皇帝笑着摇一摇头回御书房。
梁山王的请功奏章再看一遍,皇帝也觉得扬眉吐气,自语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能杀了苏赫,这两个小子了不得。”命拟旨,按袁训当年的官职,给执瑜执璞正五品的将军。
对梁山王及其子萧战加福俱有赏赐,对忠毅侯也有赏赐,对随奏章报上来的小将们,有的给正式官职,像钟南就捡了一个六品的校尉,正式成了军中有名号的人。
……
苏赫的名头太大,往袁家和梁山王府道喜的人络绎不绝。连夫人在角门外下车的时候,尚夫人的车恰好也到。两家喜盈盈的,就在门外相互的恭贺。
连夫人满面春风的恭维:“执璞是个好样的,要是没有执璞,执瑜一个人哪能杀得了苏赫。”
尚夫人春风满面的奉承:“执瑜是哥哥,一定是他带着弟弟,执璞才能有这个功劳。”
跟的人笑起来:“夫人们,咱们是来对亲家老爷道喜的,您二位倒自己先贺上了。”
把连夫人提醒的哑然而笑,尚夫人无话可说的笑,手把着手儿一起进来。
客厅上已有别的女眷在,而称心和如意各捧出一盆花儿请大家欣赏。
一式一样的白玉盆,称心手中的是碧玉似肥厚茎叶,火红的巴掌大花朵,散发着异香。如意手中的是短茎细细尖尖茎叶,黄艳艳的小花朵成串子,香的沁人心脾。
见到母亲过来,称心和如意送到面前请她们细细观赏。称心嫣然如花:“母亲,这是执瑜立功的地方得到,特意送给我。”扁一扁嘴儿:“我就不送给母亲了,我只得这一盆儿。等执瑜下回再送给我,我送给父母亲赏玩。”
如意笑靥似花,也对尚夫人道:“母亲,这是执璞特意送我,我也不能送给母亲。”
和称心异口同声地道:“这是他们赔不是的花儿呢。总算知道不辞而别办错了,让我们不要生气。”
女眷们油然的艳羡中,连夫人尚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杀了名将,还想得到给你们寻花儿?执瑜(执璞)心里有你们。让我好好看看,哟,这花可从没有见过,开得可真稀罕中看,不知叫个什么好名字?”
称心如意齐声道:“不但会杀名将,会挖好花儿,还会打猎给自己吃得饱饱的,愈发的能干呢。”
这话听上去,有折损小将军们“杀名将”的名头儿,敢情去军中就惦记吃去的。但连尚夫人和女儿是一样的心思,出远门儿在外,能把自己吃得饱饱,对她们来说,比杀名将还要好。
连尚夫人不住的点头笑,称心如意再回:“说是好漂亮的山谷里挖来,奇花异卉的不知道名儿,我们正想着取一个,恰好母亲来了,请母亲起一个吧。”
连夫人就想了一个出来,她太开心女婿得功劳,想来想去的全是有口彩而且一直喻意下去的话,指着大红花道:“有这花的地方,就有功劳,更证实这花本就不是凡品,就叫它常胜。”
称心如意鼻子更翘了翘,拍手说好,围观的女眷们也有酸人家好女婿的,但也觉得这名字贴切对景。
尚夫人对一串子黄花笑:“常胜过了,理当报喜,这一盆花是跟着奏章回来的,就叫报吉吧。”
称心如意谢过母亲,让丫头把这名字去书房里回给公公,又送进去给曾祖母、祖母和香姐儿听。
“对二姑娘说,她的花儿名字不要起重,常胜报吉我们已经占住。”
又打发一个人去太子府里回宝珠和加寿。
宝珠陪着加寿没有回来,连尚夫人在客厅上坐下来,陪着女儿们和客人说话。
女眷们说话,不是在称心如意有好亲事,就是在太子妃母女生孩子上面。
有一位夫人过于眼热称心如意没成亲就当家,笑道:“这世子和二公子大捷,侯夫人也还在太子府上,可见称心姑娘如意姑娘早就是婆婆眼中挑大梁的人。”
另一位夫人闻言,笑道:“太子妃是要紧的,头一胎呢。”
夫人们就又谈论起太子妃运道从来高,红鸾星动过就喜信儿动,连夫人却哎哟一声,微微变了脸色。
称心不知怎么了,忙问道:“母亲中了暑吗?”
连夫人当众抱怨起自己来:“称心你看我糊涂吧,大红的花儿,应该叫红鸾才是,我怎么把寿姐儿和你婆婆忘记。”和尚夫人关系密切,连夫人对着她叹气:“你也没有想起来。”尚夫人就也怪起自己。
一干子夫人就是不吃醋的人,也有了醋意。心想连家也好,尚家也罢,占住好亲事还不知足,当着人还要显摆,你让别人脸上还下得来吗?
大家都有些生气,觉得这话犯众怒不奇怪,眼睁睁看着连夫人尚夫人“哀怨”地得瑟,没有一个人劝她们。
如意想到一句话,让母亲和连夫人不要懊恼:“执瑜执璞知道二妹爱花儿,给她最多。元皓有两株,加喜也是两株。太后的花儿也许还没有起名字,等我打发人去告诉了,有没有起名字的,就用红鸾这名字。如果用了,还是母亲和连伯母想到的呢。”
连夫人和尚夫人有了喜色,催着称心如意这就打发人去问香姐儿。没一会儿,香姐儿打发人回来:“这名字好,但恐怕大姐得的花儿没有取名,先把这名字送给她,她不要,我这里还有花儿,再取不迟。”
加寿收到的花也是一株红红火火的,她也还没有想到取名字。收到信后就给自己的花取名叫红鸾,给太子的那盆取名叫喜信。合起来好姻缘也比喻上,好孩子也没有落下。
送信的人回来带回话,称尚二夫人双手合十,比别人一口气松的长而又久。
香姐儿知道后,给别的花儿另取名字。袁训在书房里也收到话,从没有想到过花还能起个名字叫喜信,他也有一帮子道喜的人在面前,大家取笑。
阮小二调侃:“以后袁兄家的花索性把好词全占住也罢,”
手又指书房这地面,小二嘻嘻:“这里也可以换些说法,古诗上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以后这里叫三更灯火。”
袁训斜眼他。
小二装看不见,又手指笔架上的几管笔:“古诗上说莫讶书绅苦,功成在一毫。笔是毛做的,这笔架上可以题字,毫毛之山。”
袁训拿个手举在桌子上一寸之处,随时拍案而起,佯装生气:“我看你再敢编排下去,你嘴里没有好话。”
小二往门的方向退开几步,占住安全地方准备开溜:“以后袁兄半夜攻读取笔习字,就叫三更灯火取毫毛。”
四皇叔拍着扇子大笑:“哈哈哈,我听明白了,三更灯火取毫毛,这哪里是侯爷,分明猴半夜身上痒,搔痒痒呢。”
书房里哄堂大笑,袁训恨的牙痒痒,不好捶打四皇叔,对着小二扑过去。小二往门外就跑,边跑边贫:“袁兄有好儿子,晚上喜欢的身上发痒是一定的事情。”
众人大笑:“这个笑话打趣的好。此人就在眼前。”
而袁训嚷着:“看我真打你了。”更要揪住小二。眼看小二离门就只有一步,一股大力从外面进来,“砰!”,小二滑倒在地,摔了一跤。
小二叫苦不迭:“你们几个进来也不先说一声吗?”和他相撞上的是元皓等几个胖孩子,小二出去,他们进来,小二没有想到,不敌孩子们,吃了一个摔跤的亏。
袁训从后面赶上来,小二滑到他脚下让挡住,才没有接着摔出去。小二坐在地上和袁训瞪眼:“袁兄,我上门是客人,”袁训挥拳头在他头上,还没有回话,元皓等不及,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坏蛋舅舅,先帮我们论输赢。”
“怎么了?”袁训就先看向他们。
元皓气呼呼:“我说表哥是我家的表哥。”
韩正经板着脸:“正经说是正经家的表哥。”
好孩子跟上:“是好孩子家的表哥才对。”
“大花家的大花家的。”褚大花嚷嚷。
“我先说的我先说的……”孩子们在袁训面前也吵了起来,边吵边跳脚:“舅舅是元皓的舅舅,表哥是元皓的表哥。”
袁训摇头叹气:“我看我这门上还是题字,乱嘈嘈。”说着,对小二瞪去一眼:“你是头一个。”
……
东安世子最近日子不好过,说水深火热不为过。他每天一睁开眼,见到帐帘子动,就担心是梁山王派人来拿他。在营里遇到梁山王父子和杀苏赫的那批人,面色又总会一白。
把他吓成这模样的原因没有别的,东安世子虽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要给梁山小王爷一点儿颜色看看,但他知道自己写过一封信出去。就在小王爷刚到军中头一回出游的那天晚上,东安世子看出来他是个怕老婆的命——当时还可怜他小小的年纪养成这坏病根儿——回帐篷里一想,这个好呀,他要给媳妇吃新鲜东西,带着她玩耍,就会时常的出营。
东安世子毫不犹豫地给安王殿下写了一封信。
他和安王的往来不只一条途径,自从他的亲兵再也没回来以后,面对营里的人,东安世子说打发他回家去了。他寻找第二条途径给安王写信,把信写到大同城里,有一个是安王曾交待给他的联络人。
他在信中写道:“……气死人,他竟然是跑来玩的,见天儿出营去,要是遇到什么人给他一阵厮杀,丢盔卸甲回营来才好……”
写这信的时候,东安世子和梁山王一样,不知道萧战打的是梁山王的王旗。萧战头一回遇敌三千,东安世子还看笑话,背地笑半天,说着玩心重,你不遇敌谁遇敌。
这一回上,世子没有往自己写信上面想。全营的人都认为边城近几年安宁,但与时不时的遇到小股敌兵,遇到强盗不相干。小王爷太得瑟,他遇到包括陈留郡王都没认为奇怪。
只在遇到苏赫以后,梁山王疑心大作,陈留郡王疑心重重,东安世子眼前飞过他写出的信件,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里久久徘徊而不去。
按时间上算,东安世子认为自己写信招来苏赫的可能性最大。要么,有人和他同时间写了一封信。因为他的信是写给安王的。
而他的父帅东安郡王和隐姓埋名出京的真福王素有往来,但福王造反的时候,东安郡王拒绝叛国对他也有影响。
东安郡王在京里待审的时候,世子随行侍候他,也是父子们静心说话的一段时光。
东安郡王当时还没把葛通放心上,以为受点儿羞辱也就活着离京。他曾傲然对儿子道:“杀霍君弈固然不对,但至始至终不改忠心。”皇帝认为他的忠心不足以平临阵杀大将的愤怒,是东安郡王没有想到。
做为一位在边城长大的世子,东安世子就是没有父亲的话,也知道叛国的境遇。
他一面猜测勾结敌兵的人是谁?一面猜测安王有可能叛国吗?每一回猜到最后,痛苦的一幕浮现心头。世子还是认为与自己有关。
按时间上算……他到最后呻吟着这一句直到自己瘫软。按时间上算,给苏赫送信的人一路快马熟门熟路的找到他,跟一直是苏赫家邻居似的,而苏赫熟门熟路的来到这里。
苏赫受罚以前常年在这附近征战,他熟门熟路来到这里不奇怪。去的人就奇怪了。他要是不奸细,凭什么过几国关卡?凭什么径直到苏赫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东安世子每天把自己折磨到疲惫不堪,如果是白天,他还可以出帐篷走走。梁山王十里连营里有小溪流有小树林。当时留下来是想到夏天提供些荫凉,也是将军们散步的特权。后来一部分成了加福的专供地方。但还是有数处可以让世子到树下水边坐坐,对着水发一回呆。
他跟个犯相思的傻子似的痴痴对着流水,甚至会有期盼流水给他一个答案的心情。因为,他惹不起梁山王。他自小而成的意识里,也容不下叛国的人。
靖和世子找过来,在他身后还是奇怪。上前拍一巴掌:“哎,我说你中暑还没有好?怎么成天昏昏沉沉?你没弄点儿药吃吃,要不,晚上我陪你河水里多洗几回。小王爷虽霸占的地方不少,但咱们还是能找到下河的地方。”
东安世子让骤然打醒,本就心惊胆战的他哇呀一声大叫而起,反把靖和世子又吓了一跳。靖和世子后退几步也是个防备的姿势本能出来,更要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两个人有同病相怜的地方,靖和世子想到伤心事情,低低的劝解:“别恼,小王爷是王爷的儿子,有仗打他只会便宜自己儿子。没仗打,我猜到了,他也会寻一仗打打。”
靖和世子在这里一顿,这一句是张豪告诉他的。张将军还是经验丰富,也想得周到。而靖和世子身边的人,十年磨干净对梁山王的耐心,就生气去了,在张豪以前,没有人提醒世子不要恼怒只留神小王爷就行。
以王爷的性子,只怕还要给小王爷寻几仗打打。
靖和世子从自己的话里发现比东安世子境遇稍好些,他的伤心没有了,同情话也到此结束。同情话也好,伤心事也好,多提没有用,不如……。
靖和世子拖着东安世子就走:“圣旨到了,走,咱们听圣旨去。”
“啊!”
东安世子大叫一声,把靖和世子狠命推开。在靖和世子不解和不满的眼光里,东安世子大喘几口气,一波惊恐潮水般又从心底涌出。
圣旨?是他走丢的亲兵让抓住了?是……恐惧之下,什么心思都能出来,东安世子自己吓自己,又吓一回脸色白。
靖和世子忍无可忍:“我让你弄几贴药吃吃,你这是白热着了!看你汗出的,你还装没事人!”重新拖起他手臂往胁下一夹:“走走,我陪你看医生。”
他在前面,东安世子在后。走出十几步,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圣旨里说什么?”
“你我听了不会喜欢的,”靖和世子凉凉:“京里的赏赐下来了。”他撇嘴:“到的还真快,这天气跑快马,兵部尚书是有多着急表彰他儿子,不怕跑死马,也不怕人中暑。”
“别的呢?”东安世子再问。
靖和世子摇头:“没了,我看到他们拿赏赐好开心,陈留郡王最气人,把圣旨要到手又要念。凡是没听过的后面到了,又念一回,所以叫你一起去听。咱们没沾光赏赐,沾光喜庆也罢。”
东安世子面上回来几分血色,又问一回:“真的没有别的话了?”
“你想有什么?再加上你我一笔,你我和兵部尚书没亲戚,咦,其实说起来,他是太后的亲戚,咱们往远里扯,再扯远些,是不是也有些亲戚在内?”靖和世子异想天开。
东安世子精神全满,把自己手臂抽出来。既然不用担心圣旨,他放心的冷笑:“你我还是靠边儿站吧,就是梁山王府,和皇上是真的沾亲,人家有过继是不是?那又怎么样?如今也稀松。陈留郡王有太后,不把他放在眼里。好歹这军中也有一件咱们开心的事情看看。”
精神足不一样,凑上来兴致高涨:“哎,你全听完了?陈留世子的赏赐高,还是王世子的赏赐高,要我看啊,哈哈,侯世子的赏赐最高。”
这一回的赏赐里有三位世子,王世子萧战,郡王世子萧衍志,侯世子袁执瑜。
东安世子放声大笑,刚才不敢去,现在催着靖和世子走:“咱们快赶上去看个热闹。小王爷兴许又要闹腾。”
靖和世子没怀疑他一会儿病歪歪,一会儿气色好。他能理解东安世子看笑话就有精神头儿。嘟囔道:“你怎么知道陈留世子和侯世子的赏赐不比小王爷低到哪里?”
“那还用问吗,那还用问吗?哈哈,人家有太后。哈哈,宫里有人。太后吹个枕头风……”
东安世子过于肆意的话,让靖和世子一把握住,下半截就没有出来。靖和世子瞪眼睛:“小声!这话也能在王爷中军说吗。小王爷和福姑娘听到能答应?”
东安世子嘿嘿着,太开心一会儿能看到世子们为赏赐纷争,也没什么后怕。答应着不再说,与靖和世子匆匆而去。
……
梁山王的大帐里,萧战正在咆哮:“东西给我看看,我看一眼怎么了?”
萧衍志、萧衍忠、萧衍勇回他:“看你自己的!”
萧战又转向胖舅哥,脸儿黑沉:“你们的也给我看看,加福要是喜欢,就留下来!我走的时候咱们说好的,家产全是我的,”
钟南在这一句后面打断,揶揄他:“又不是加福的了?战哥你彻底暴露真面目。”
“一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儿!能耐不大,跟着混的能耐大。来到没半年就混个小军官当当,一边儿知足咧嘴笑去,别在我面前晃荡。”萧战鄙夷。
钟南耸耸肩头并不生气,他是很知足。他在齐王府上不过这样的官职,到了这里打听过,军功丰厚不假,但凡事凭军功说话。没仗打,就没官升。钟南本以为这太平年月,今年有仗也轮不到他。没想到沾光他得了校尉。在萧战的骂声里,钟南心想我有什么不知足的,不用你说,我也知足。
战哥气冲冲的时候,钟南不敢多惹。低下头来数他到手的银子。手指头点上去,就不由自主笑嘻嘻。暗想等书慧下回来探视,交给她带上。
萧战继续吼舅哥:“把你们的东西拿出来给加福挑,家产全是我的,我不要的,再给你们。”
陈留郡王啼笑皆非,对龙氏兄弟道:“王爷好家风,幸亏王爷没有兄弟,老王爷那一枝也没有叔伯给他,不然可怎么是好?”
梁山王大嘴笑到耳朵根上,手悠然拍在大腿上为儿子打着拍子,跟助阵的战鼓似的。
加福充耳不闻,跟以前一样。横竖战哥吵完,该对哥哥依然不变。
执瑜执璞不跟萧战吵,他们只把到手的东西在面前摆开。盘腿坐着,东西摆在帐篷地上。
五品将军的官印一件:“这是皇上赏的。”
大红袍子一件,执瑜执璞满意:“这是进贡来的,披上肌肤生凉。”
上好的薰香一盒,执瑜执璞满意:“太后说帐篷里只怕气味不好,这个点少少的,就跟在家里荷花水阁上住着一样。”
还有……
萧战不容他们说出来,大手一挥狠狠瞅着舅哥的薰香:“这是上好的,这是最贵的,这是…。”
“你也有,加福也有,我们就得点儿东西,你叽歪个没完。”
萧战对一个匣子沉下脸:“这个我没有,加福也没有,要是我没有猜错,这是岳父的兵书吧!我还没看过的那本!拿来给我先看。”
执瑜执璞各有一个,同时抱到怀里紧紧的:“不给,这是太后从宫里找出来的,不是爹爹的。”扮个大鬼脸儿:“家里的库房你都有册子,爹爹的书房对你哪有秘密可言。”
梁山王大嘴儿更咧:“我的儿子就是不错。”
东安世子靖和世子进来的时候,萧战又跳到萧衍志兄弟面前。二世子以为看了一出子笑话,而东安世子大大的放下心。满帐篷里吹嘘争执自己杀了多少人马,都以为自己功劳最大。萧战和亲戚们吵完,又和霍德宝吵上一出,认为他不应该有赏赐,他就是个混功。
对此话,钟南捂起耳朵。霍德宝不服,又是一顿大闹。
宝倌的赏赐仅次于执瑜执璞,皇帝在圣旨里对葛通有嘉奖,流露出跟过他的人就是不同的自得。不但葛通听得明白,宝倌都明白了。既然今天底气足,不借这个机会和萧战闹上一场,宝倌不能甘心。
当天东安世子是数月里头一回安心的回帐篷,他一安心就要生事情。看出来不管苏赫的到来跟他有没有关系,像是大家眼红赏赐去了没有人在乎,东安世子有从容的钟点儿弄明白与他有没有原因。
他提笔,又是一封信写给安王,还是将由联络人转交。
“苏赫下葬那天,只有王爵及世子前往,别的人一概不能得知地点。要有人寻找尸首,我却知道。”
让心腹的亲兵进帐篷:“还是送给上一回那个人,陈三。”
以世子来看,如果安王在边城的联络人是奸细的话,他不会不在乎苏赫的尸首。本朝以及前朝都重视这件。
……
“范先生,那就是陈三。”
耳边传来话语,范先生微微颔首。
说话的人是个酒保,手里也托着酒水。为范先生和从人放下一份,他又去送别的主顾。
这里,是一处混乱的酒馆,位于大同和卫所之间的一个集镇上,却不是袁家小镇。在这里可以买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也可以卖出去消息。
范先生追随世子出京以后,他没有着急的直奔军中。而是先往他早年知道的这些地方混迹一回。
本来是好些年不往这种地方,寻一寻老朋友还有多少,却无意中听到,有人花大价钱买苏赫安葬的地点。一听,这个人不是奸细,也与奸细有往来。
重视苏赫尸身的人,只能是他的亲族,他的国家。或者是他以前的部将。
不会有仇人花大价钱买回去鞭尸。仇人听到苏赫归天高兴还来不及。
谁会为苏赫花这份儿钱,范先生在回营以前必弄清楚。
他的马车晃荡到这里,就听到苏赫战死的消息。范先生为二位公子喜欢的快要流泪,想到先老国公后继有人——他和顺伯持同样的想法,都认为袁训才有先国公之风,龙氏兄弟退后——高兴之余,凭借多年的阅历直觉苏赫死了,边城有些地方不会太平。
果然,他稍用心思,这个消息就到耳朵里。而范先生多年谋士出身,也能想到按小王爷到军中的日子来算,苏赫来得足够快。军中出了通风报信的奸细。
范先生坐的位置在陈三侧脸方向,他看到一个面皮腊黄,很难看出是中原人还是异邦人。中原人风吹日晒久了,肌肤也能成这种色泽。
这个人年纪三十出头,范先生隐居在国公府的时候,他还是少年。范先生放心的对从人道:“请他过来。”
陈三过来以前,机警地先把范先生从头看到脚,又看过周遭,才过来见礼:“先生一看就是外地人,从哪里来?”
范先生暗暗好笑,他在京里居住几年,养得面皮恢复雪白,这陈三就看走了眼。他要是知道这里一草一木一块石头自己也比他熟悉,不知他会不会中箭的兔子似的溜走。
回道:“明人不说暗话,听说你手里生意大,有桩大买卖寻你。”
“多少?”
范先生伸一根手指:“一万,一万黄金。”
陈三眸子里有细小的火苗出来:“要什么?”
“苏赫你知道吗?”范先生不动声色。
陈三面色一怔,手悄悄的往腰间短刀上放去,冷淡地道:“他死了。不管你买什么,你这买卖我做不了。”
“不能,还来找你吗?”范先生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推过去:“这是说话的钱。”上面的数额让陈三打算起来的身子重新坐好。
收下银票,陈三皱眉:“你要死人我可没有办法,梁山王安葬的他,没有人知道他葬在哪里。”
范先生微微一笑:“打听啊,梁山王不会自己挖坑埋他,总得有掘土的人,扶棺的人。”
陈三默然半晌:“要加钱,这事情风险太大。还有,我只提供地点,不负责挖坟。这是晦气事。”
“成。”
“两万黄金。”
“日期?”
“一个月。”陈三犯难的神色出来:“一个月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这事情风险太大了。”
他屡屡的说风险,范先生记在心里。他要是真的胆子不大,只是个经济中介人,贪钱的那种。而贪钱的人都好对付。范先生一亮巴掌:“三万,十天!”
“二十天!你不能逼我,我要是自己知道地方,我今天就带你去。这事我得打听,得人家方便还得肯说。”
“十五天!你是有名气的我才找你。半个月,我多一天也不等。”范先生目光炯炯。
陈三盯着他:“要的这么急?你不会是奸细吧?”
范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笑:“你猜?”
“要是奸细,”陈三笑出一嘴的牙:“你还得加我钱。”
“你给我钱,我就告诉你。”
陈三把刚才收的银票还给他,范先生收好,小声道:“我家主人要苏赫将军一块心头肉,再不快点儿,这天气他要烂了吃不得了。”
话到陈三耳朵里,他的面色露出古怪,随后拔腿跑了出去,外面有人大骂:“长眼吗?别处吐去。醉鬼!”
范先生忍俊不禁。
陈三再回来的时候,吐的面白如纸。奄奄一息的模样还要问到明白:“呃,有什么用?”
“我家主人是南边儿水军上的将军,听说苏赫天生威猛,让人算过,要借他的威风,就得心头肉。”范先生说得煞有介事。随后趁机道:“最好,你当天收到消息,当天就告诉我。我们赶紧用盐腌上,我们还得送回南方去。日子紧巴。”
陈三答应,和范先生约好十五天以后见面,两个人分开。
范先生回到下处,也在这集镇上。进房以后,从人笑道:“幸好您把银票又要了回来,不然咱们出京就带这些钱,老国公给的不少,可您要见这个人,写成一张大票,他要真的拿走,咱们在这里可住不起了。”
范先生翻弄着包袱:“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拿走的。”取一件衣裳出来换上,又在脸上涂涂画画,转过身来,变成一个暗肌肤的中年人。
照过,自己觉得满意:“怎么样?包管陈三认不出是我。”
从人也说好,但还有一个担心:“你的腿跟踪他行吗?”
“用这几天没问题。”范先生把银票给了从人,要走他身上的散碎解两:“我可能几天才回来,你自己小心,陈三说不定要打探,别让他把你收拾了。”
从人一昂头:“您教我的话我记得,他要拿下我,我就说您带着我们的人全在附近,我不会说错,一准儿把他吓走。”
……
陈三从酒馆出来,在不多的街道上绕了几圈,闪身走进一处院落。到房里,有几个大汉直起身子迎接:“找到将军的尸首在哪里吗?”
陈三阴沉着脸:“还没有。但我今天收到一封信,这个人说他知道将军安葬在哪里。早知道他有这信来,我不应该放消息出去。”
“那回他信,问明地点。”
“不用,”陈三笑得森森:“咱们就是知道地点,只怕也在梁山王管辖的地方里面,是件难事儿。我正为这个犯愁,今天遇到一个愿意挖坟的人。”
大汉们问道:“谁?是仇人还是朋友。”
“贪婪的人。他想得到将军当年威风和力气。想出来一个下流的法子。”陈三冷笑。
南边儿的将军?等他听到消息再往这里来,他赶得及吗?只能是附近甚至是梁山王军中的将军打这种恶心法子。
他坐下来:“正好,他挖,我们抢。”取纸笔:“我这就回信问明地点。将军不幸归天,他的尸首一定要送回去。”
……
东安世子拿着信心头怦怦乱跳,这个叫陈三的人不是奸细,也让奸细收买。
这信回来的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回京问过安王,就给自己回信。而安王也不可能来到边城。
看他信上急的,约在明天见面,东安世子根据亲兵送信出去的天数,推算出他离自己约五天的距离。
他就在这附近哪一个城镇里。
东安世子心头燃起一把火,安王不是受到蒙蔽,就是用人不慎。既然如此就不要怪自己不讲交情。小王爷能有功劳,自己也能拿下奸细混点儿功劳。
回信是不用,对方说的已有地点。东安世子霍然起身,出帐篷点一队人马。怕梁山王知道,不敢带太多的人。命他们化整为零,装着出营打猎小股小股的出去。
今天晚上回不来,梁山王一定追问。但等到自己带着奸细回来,谁还怕他的生气脸儿。
东安世子在营外回身营盘,吁一口长气,老子得功劳去了!
…。
范先生回到下处,把从人叫起:“我走了几天,你就天天睡着?”
从人揉着眼睛:“哪有功夫睡,天天有人想着法子盘查我。昨儿晚上还有一个…。”打一个哈欠骂骂咧咧:“他们还挺精细。”
“你还赶得动车吗?咱们得追上去才行。”
从人一跃而起:“成成,他们去见人了?”
“足有一百人,以我看,是见面去了。咱们赶上去拿他个现形。”范先生把从人的包袱给他:“你去军中请二位公子过来,小心点儿,别让小王爷知道跟来抢功。我烧烟火给你们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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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谢谢芊芊如意亲爱的,仔今天补上一笔,不过给自己留的有余地哈哈。没写明哪一代。
弥补不能匆匆,所以见谅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