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嘤嘤的哭声,柳至进来以前就不想说实话,现在更不用实说。
他能说加寿会不相信皇后吗?
他能说忠毅侯也不会相信皇后吗?
他能说包括国舅自己也不相信皇后…。管理六宫的能力和驾驭身边宫人的能力吗?
柳至心想能说自己相信娘娘是一片爱孙之心,但后宫里妖魔鬼怪太多,试图离间你和太子母子的人也很多吗?
柳至不是主管宫中的尚书,他没有很多的证据。但从防范上想,历朝代里宫里出这种事的能少吗?这种人现在没有,也只是不表露出来在表面上,随时会有。
柳至能说的,就是重复再重复:“您还是别带了,想皇太孙了,就去看看。”
他所有不能说出的话,皇后隐隐的都感觉到,皇后掩面哭着说了个好字,随即哭的就更凶。
柳至陪她片刻,他还当班呢,刑部里有人到宫门上找他,柳至告辞出去,身后是巍峨宫门的时候,眉眼中有了忧伤。
如果皇后能有皇孙绕膝下,也是柳至喜闻乐见的事情。只是旧事萦怀不能散去,万一这话提出来,加寿不答应,而太子又愿意,这不是故意挑拨夫妻不和。
柳至不怕和袁训打架,却不愿意和袁训生分。表面上不和与内心的怀疑犹豫哪能相比?那煎熬如无数蛀虫吞噬漫漫,伤害情谊也伤害这世上一切的美丽。
太子也重要。
柳国舅自己的情谊也重要。
皇太孙给不给皇后照看,都是皇后的孙子和希望,也很重要。
唯一的答案,就只有皇后娘娘安安静静的自己呆着最好。
想到这里,柳至为皇后不能解孤单的忧伤散去。国舅要保她的后位,要保太子安然无事登基,别的都不重要。
打马如飞回到刑部,大门上把马缰丢给跟的人,迈步进去柳至已把皇后今天的话抛到脑后。公事房里见新到的侍郎游沿和鲁驸马还在相看两瞪眼,跟自己走的时候一样,柳至皱了皱眉:“还想不到好法子吗?”
桌上有凉茶,柳至捧一碗“骨咚骨咚”喝下去,抹抹嘴角上的水渍,为公事的焦急促使他又有一句埋怨:“咱们就干等着吧,没有引蛇出洞的法子,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游侍郎直接对他翻了翻眼。游沿是柳丞相挤出京里,却是柳国舅举荐入京。他实在对柳家的人拿不出好脸色,平时顾及国舅是他的恩人还能保持客气。但在这不客气的话里,游侍郎火气也上来:“我说了,把东安世子放回去,杀他的人见他重掌兵权,还会和他勾结,到时候就一古脑儿端下来,你们俩个!”
看看柳至,指指鲁豫,游沿沉声:“你们不肯答应!”
“咣当”,柳至把茶碗摔到桌上,茶碗颠几颠,倒是没碎。柳至冷笑告诉游沿:“你也知道我们要拿谁,我们也知道应该拿谁!用得着投那么大的饵吗?东安世子不肯招,他就背上主谋暗杀太上皇太后的嫌疑。他自己也知道。可他就是肯背!这样的人能放回去吗?一不小心打一仗,将功补过,他呆在军中又不回来了,这不是把个毒没摘干净的蛇放回羊群里?不行,我不能答应!”
“那你就别问我!”游沿转转身子,把脸扭对着椅子一侧的扶手,把个后背侧给了顶头上司,赌气上来。
鲁豫又一回对柳至面色难堪。
鲁驸马不是又和国舅不对,是驸马办案实在平平,骤然来了一个据说办案不弱于冷捕头的游沿,鲁驸马有点儿眼红。
至今还能呆在侍郎位置上的鲁豫,皇帝相中的就是他的平平。尚书柳至能耐过人,身边需要平平而放心的人。他不撵鲁驸马,皇帝不会说什么,鲁驸马至今安然当个侍郎准备直到告老。平平能耐的鲁驸马服柳至,却不能服别的人。
像这位游侍郎,早年间有名声的时候,鲁豫也听说过。但鲁豫当时官运差牢骚多,听到游沿让撵,在家里嘀咕一声:“有能耐怎么还让撵呢?”他和游沿不熟悉,说上一句也就罢了。
游沿一回京,又是国舅举荐,又是直至侍郎,和鲁豫并肩不说。两下里一比,一个是平平能耐的驸马,一个是名声早有的游大人,鲁驸马生气也有缘由。
“脸色”二字,是挂在脸上的。游沿一看就懂,游沿也有一肚子官场冤屈的不平,对着柳至不好发,遇到别人游大人可不让步。这一对人相处没几天就有点儿疙疙瘩瘩。这就游大人赌气,鲁驸马的面色又对着国舅挂上。
柳至早看出这一对人你不服我,我不想买你帐,对他们处置就是老子不跟你们生气。走上前来,先对游沿道:“不问你,你让我问谁呢?”
“哼!”这是游沿的回答。
“我把你弄进京里容易吗?请皇上一场酒我也不容易。有能耐,你请个我看看,你弄个跟你似的人进京给我看看。”柳国舅人情要的颇为顺手。
游沿怎么看,也是瞧不起的很:“大人又来蒙我了,我有能耐,我早打听清楚,请那场酒的是镇南王世子。”
柳至嗤笑一声:“再去打听吧。本来做东的是胖队长,胖队长看我得了便宜,这钱就归我出。”在游沿肩膀上一拍,颇不以为然的神色。
游沿觉得落下风,赌气下去好些。他是能吏倒不是吹出来的名声,借此,先对柳至打听起来。
“王世子为什么叫胖队长?”
“哈哈哈…。”柳至哈哈大笑,鲁豫哈哈大笑。
在游沿听上去,两个人都有你居然不知道的嘲讽。
游沿恼怒,一字一句地道:“精明的差人,眼前这细节跟我没关系,也先明白在肚子里,以后要用的时候,吹个牛,讹个人什么的,也就不用现打听。”
办案平平的鲁驸马笑声嘎然而止,这下风现在落到他脑袋上,鲁豫气的直甩脑袋。
柳至看出游沿的猜测,保持微笑,让自己看上去不是嘲笑人而只是普通一笑。事实上,国舅只是觉得这问话可笑。
胖队长为什么叫胖队长?因为他胖呗。不信去看文章侯世子,仅比胖队长瘦那么一丁点儿,他只能叫个瘦孩子。
有时候柳至想想袁家的孩子们,无意中也会笑。胖孩子、瘦孩子、好孩子,还有新到的小十,胖队长不愿意叫他叔叔,给他起个外号叫:“那叔叔”。
绰号信手拈来,平时就笑它们有趣的柳至,面对游沿正正经经的询问,笑自然出来。
见游沿不悦,柳至如实回答:“胖,所以叫胖队长。早年叫胖孩子,如今大了是队长,就是这样。”
这话真的不能再真,但存着让取笑的游沿更狐疑上来。见柳国舅泰然自若,而鲁驸马又一回让自己的话惹恼。这一会儿穷追不舍的,游大人不介意和鲁驸马互有芥蒂,却不愿意跟他正式争执。让手下人看到不是美事。
游沿就再哼一声,这会儿不再过问。
柳至花几句话把他哄好:“晚上我请你酒,鲁驸马,别撅胡子了,你也来,我主人,你陪客,咱们好好吃一杯。”
游沿、鲁豫张张嘴,都想说个不字。柳至抢在前面:“不说办这差,太子妃过生日,镇南王有公文给我,也到顺天府,咱们商议下不要有人闹事才好。”
又把酒楼吹嘘一通,鲁驸马长居京中,是必然去过,知道是个好饮食,闭嘴不再反对。游沿没去过,想国舅也算哄了自己,把拒绝也压了下去。
见天色将到傍晚,游沿问问酒楼在什么地方,他今天是官袍在身,刚到京中不久,衙门里没备衣服,说回家换便服自己寻去。好久没到京里,沿途熟悉下路,寻寻以前认得的人,也是应该差人应该做的准备,他先回去。
他一走,方便鲁豫埋怨柳至:“哎哟国舅,您在他面前太会下声气了。值吗?值吗?”
柳至自嘲:“是啊,我就是个受气的。”说过,觉得哪里不对,这话触动什么对景儿的事情。随便一想,却想不起来。他和鲁豫在衙门里准备的有便服,两个人换下来,结伴先往酒楼。
……
“又是一个福王?”
皇帝眯了眯眼,透出危险的意味。
在这御书房里的,在他面前的,是名义上归属太子的冷捕头。
冷捕头欠身:“回皇上,安王殿下和安王妃分别和郡侯郡公们后人往来过密,却不能干涉学里。自从国子监奉圣命出巡以后,外省学里可算是风平浪静。”
皇帝为阮英明赞许地一笑。阮英明奉请国子监出巡,皇帝最后肯答应的其中一条,就是福王做乱中,鼓动不少外省学子。秀才本是宰相根苗,不能再出差错。
安王不可能调动学子,皇帝多少放心他不会成为第二个福王。但:“他笼络郡侯郡公们后人,能起多大作用?”
“回皇上,自先帝开国到本朝,已有不少老臣。他们中,如柳家,还在京里。如任家,返回原籍。还有一些人家慢慢的败落,但在当地还有一定的声望,是当地的士绅一流。有一天全进京对皇上进言,他们自己认为会有一定的作用。”
皇帝淡淡一笑,暗想这倒也是。而安王打的主意倒不必问,身为皇帝,他面临的刀斧只比别人多,不比别人少。安王要的,自然是老臣群起而攻之,把太子撵下去。
“太子怎么看待?”皇帝徐徐的问。这位皇帝,曾在当年的梁山王世子身边也安插下人,冷捕头本就是他的人,储君又关乎国运,冷捕头忠心于太子的时候,不可能就此不忠心与他。
冷捕头如实的回话:“太子殿下没有证据不敢定罪。”
皇帝不易觉察的有了欣慰。
他不是偏袒安王,而是心怀不轨的人太多。有些人初时心怀不轨,不表示以后不能收服。有些人初时坦荡,不表示以后不让高官厚禄拉下水,也不能全信。没有证据不能定罪,这是本朝的律法,也是前朝的,后来朝代也应该相同。
太子谨慎的对待兄弟,对待以后的臣子,对待当下身份低于他的人,皇帝认为自己的一番心血没有白废。
皇帝本人有例可循,不是个爱株连爱杀人的人。但,这不代表安王的罪名确凿后,皇帝会装看不见。
皇帝对安王有痛心,当他是心怀不轨的人那一例。太子的态度就很重要,能决定皇子们是轻易的死去一个,还是慎重的扳回来一个。或者说慎重的让他去死。
点一点头,皇帝出起神来。他眼前是雕梁画栋的宫殿,又飞舞着历代先帝的勤政,还有山河大川,湖泊百姓……忽然问道:“董家丁忧,顺天府换上的人叫周京?”
有老鼠洞也钻名声的冷捕头恭敬的回话:“是,按民间俗称,周京称得上安王殿下的奶哥哥,他是殿下奶娘的干儿子。”
皇帝犀利:“夜巡还好吗?”
“柳云若为加喜倒肯后退,现在由镇南王世子治理,镇南王虽不出面,却派出得力军官陪伴,纵然有事情,也未必难以弹压。”
为加喜肯后退这话,让皇帝忍俊不禁。心头为安王的郁郁,这才下去一些。
……
加寿生日的前一天,黄昏来临,太子回房里来,加寿抱上皇太孙昊哥,便衣从后门坐车归宁。
这种归宁对加寿来说时常能有,她也会挑选弟妹们如元皓小夫妻、正经都在家的时候过来,做一个小小的家庭聚会。
但小六、加喜不用指望,他们和以前的加寿一样,常年是太后的陪伴。
忠毅侯对女儿嫁到太子府的担心也好,埋怨也好,在加寿时常的回来中消磨得点滴也无。
接过皇太孙,侯爷笑得合不拢嘴:“小乖宝贝儿,今天想吃点儿什么?”
胖脑袋挨过来,元皓笑眯眯:“舅舅,昊哥是坏蛋乖宝,因为我是坏蛋舅舅啊。”
好孩子帮他说出心里话:“而你叫姨丈坏蛋舅舅,这样一来,你就往自己脸上贴坏蛋乖宝的称号。”
“三从四德,三从四德,你听到没有?”元皓有点儿“恼羞成怒”模样,对着好孩子嚷一嚷。但有袁乖宝和小乖宝贝儿在,元皓素来记得住不太大声。
好孩子才不怕他,对着姨妈告状:“您看胖孩子又淘气了,姨丈从没有说过三从四德,偏他爱说,这样的胖孩子当不得坏蛋舅舅。”
元皓的“气焰”就这样让打下来,再扮一个悻悻然,对着还听不懂话的外甥诉个苦:“坏蛋舅舅为了当坏蛋舅舅,多受好些气呢。”
五个月的皇太孙瞪圆眼睛瞅着他,像极了在问说什么。
大人们让入席,袁执琅由母亲抱着,皇太孙由加寿抱着,卫氏喜不自胜的送上浓浓的菜汁,一碗给宝珠,一碗给加寿:“快给我们吃点儿好的吧。总是奶水有什么滋味儿。”
袁训见到,又显摆起来。对女儿道:“你也这么大的时候,是爹爹喂你吃。”
宝珠喂儿子呢,来不及分心对着丈夫好笑。袁夫人板起脸:“是了,亏你还记得这挡子事!那年我要和你算帐,后来你从军去,没算成。你既然提起来,今天我和你说说。当时是冬天,给孩子添东西吃也不能随性,你呀你,当时没打你,你怎么还敢邀功?”
加寿觉得挺美:“可是祖母,我倒想知道给我吃的是什么?”
“不说这事不气人,他给你吃大人吃的东西。是绿豆大小的鱼肉。”袁夫人对儿子愈发不悦。
袁训机灵的接上话:“所以加寿又聪明又好看,可见我给她吃鱼没吃错。”
孩子们听到,筷子纷纷挟鱼肉。元皓和韩正经挟到一块上面,暂时没碎开,两个人都不肯让,筷子扯过来拽过去,开始比力气。
加寿看看细白的鱼肉,还是美滋滋儿:“我有昊哥这么大就会吃鱼了?”
“所以你多聪明,全是爹爹的好。”袁训死乞白赖的继续往俊脸上贴金。
“哥哥,给,”元皓终于抢到一大半的鱼肉,放到太子碗里:“鱼肉好,哥哥吃。”亮一亮筷子,原来元皓刚才打的主意不是给加寿姐姐喂给坏蛋乖宝,就是送给太子,用的是布菜的筷子。
韩正经也是打一样的主意,见到胖孩子送过去,他的就自己吃着。
太子就偷偷地对儿子瞄了瞄,袁夫人和安老太太在说过袁训当时乱给加寿吃东西的时候就留神他,劝道:“殿下,要慢慢的添加。”
太子对儿子有滋有味吃的菜汁比较一下,还是觉得鱼肉好。但让盯住,只能说声:“知道。”自己消受元皓抢来的那块鱼。安老太太怕孩子们学事,给小八和皇太孙乱吃,席间说了说。最早用完饭,和卫氏一左一右守着小八和皇太孙。
烛下,小八身穿淡青色的小衣衫,皇太孙是淡紫色的小衣裳,并排睡在一起舞手舞脚,怎么看也似两个小仙童。
卫氏的神思恍然到回忆中,喃喃地道:“老太太你看,寿姐儿也有宝贝了,我们大奶奶呀,得多安心呐。”
老太太受她的话影响,也回到旧事里:“是啊,老太爷该多喜欢。”对着两个孩子越看越爱,面上的皱纹笑成无数花组成的一朵花。
卫氏沉浸在自己的心思:“是啊,大奶奶您又有后了,”安老太太这一回听明白了,扭过面庞望这个人,神色已经痴了。老太太有点儿生气:“我说你怎么乱说,什么是大奶奶有后,是老太爷有后。”
卫氏一怔,随即醒了,面对老太太的怒容,忙赔不是:“是啊是啊,我说错了,是老太爷有后,老太太您有后,我们大奶奶得排后面。”
“这还差不多。”老太太转嗔为喜。眼光胶着似的重回到孩子们身上,见到他们小鸡鸡树了起来,猝不及防的,童子尿浇了两个妇人一衣襟。
老太太大喜:“喜庆。”
卫氏也大喜。丫头请她换衣裳,她还不肯换:“这是好事儿,你还轮不上呢。”
丫头掩嘴笑:“妈妈不肯换没什么,只是这天衣裳易干,只怕一会儿薰到皇太孙和八爷。”
卫氏面上顿时现出舍不得又不能不去洗,那肉痛的样子,让看到的人一起笑起来。
“格格,”有一声出了来。
大家找一找,还真的是皇太孙和小八乐出来一声。安老太太夸着他们去换衣裳:“跟加寿小时候一样的能干,加寿小时候会撵鸡,会撵狗。我们乖宝就会溺人衣裳。”
在太子的注视下,加寿红个脸儿装装样子,对着曾祖母后背小声抗议:“加寿小时候多乖不是。”
但胖元皓却信以为真:“坏蛋舅舅,”凑到袁训身边嘿嘿:“我小的时候浇过舅舅吧?一定是浇过舅舅,我才这么聪明。”
袁训鄙夷他:“不浇舅舅也行,只浇你父亲,你就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一定要舅舅,这种“好事儿”应该回家去啊。坏蛋舅舅表示想不通。
把这一对你推开、我却要抢的姐弟看了看,太子放声笑了出来。
这样的热闹,这样的欢乐,在太子心里也就从没有想过,把皇太孙送给他的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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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孙是应该有个大气的名字,但仔最近精力越发有限,起不来很大的名字。甚至亲爱的提醒我小名是什么,仔当时脑袋晕,也没有明白过来。就叫他小乖宝贝儿吧,大小乖宝。不过皇太孙这名字也气派哈哈,别人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