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掌珠醋意满腔的指责,安老太太更不忿的回:“那是给袁亲家赏玩的!天天见你出去,你也给我找个这样的亲家出来,我一样给你!”
“哼!”老太太鼻子出气,再面对宝珠时和颜悦色,腔调儿软得可以跟春风媲美:“四丫头啊,来来来,祖母陪你一件一件的,咱们仔细的看仔细的瞧,可不能错了一星半点的,过了门让亲家笑话。”
这亲家是国公之女,这女婿是太子照应,开玩笑!掌珠死丫头还敢来相比!
老太太这般明摆着,不掩饰,打开了随你们看,看了不喜欢你凶我比你还凶的态度,把邵氏张氏掌珠一起气坏。
独玉珠清高不爱钱财的性子依就不变,她天天扎书堆里,偶然来看一回百花富贵架子床、云石彩绘大屏风、整块儿玉的滴水观音足有半尺以上,她新鲜劲儿上来,嚷道:“宝珠你看,祖母为你备的还有这个?”
打开的锦匣子中,是一整套七个大小黄金锁,上面刻的是福寿双全,下面缀着缨络雕的是孩童嬉戏。
宝珠腾的红了脸,但实在感激祖母,就把手扶去,在祖母衣袖上不依的甩了几甩。
这一样的一甩,安老太太和宝珠都恍然了。
宝珠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她曾这么着过。当时她小脚步蹒跚,但是抱着这样的想头还没有走过去,就让吓了回来。
是祖母的一瞪眼,还是一张冷脸子把她吓回去,宝珠已不记得。但是这档子事,就深烙在记忆中。
随着岁月年年去,烙印已消逝不少。但是这印子的轮廓,它倒还在。
宝珠唏嘘了,她是这么着想的。她性子温厚,就没有这满屋让人红眼的嫁妆也愿意体贴祖母。但体贴祖母的同时,宝珠想,这是有一门好亲事的缘故。
与表凶的存在是分不开的。
她感激祖母,也感激有表凶。
安老太太也暗叹,她早年间从不管三个孙女儿的事,哪怕宝珠没有父母,老太太也只照顾衣食住行。相对于恶毒祖母来说,这算是相当不错,至少肯照管。但老太太晚年须靠孙女儿,虽然宝珠的好亲事缘起于她,但老太太回想旧事内心不安,才特地备下这一套镶黄金的金锁。
看似,都会猜老太太多细心,把曾孙的金锁都备下。
其实,是补给宝珠。
七个金锁,一个大似一个,外观精美,又黄澄澄的耀人眼目。
玉珠说过,掌珠邵氏张氏一阵风儿似的赶过来,邵氏登时白了面庞,懦弱的她死揪着帕子,也生气上来。
这老太太,你!欺人太甚了吧。
掌珠说不出一个字,话全堵在胸口上,气都快不上来。
张氏斜眼睛怪眉头歪嘴角,也想说上几句时,安老太太笑呵呵回玉珠的话:“那是镶金的,等你有了亲事,也给你同样备一套。”
张氏气消。
换一个角度去看这屋里的嫁妆,张氏明了似的心中亮堂起来,宝珠有的,以后玉珠也这么样。毛估一下,这屋子里东西不下三千两,这倒也不错。
张氏就尖酸的笑道:“老太太说得是,三姐妹还能多这个少那个的,”她手抚着最近的一个家具,嘴里不停的道:“这博古架、拔步床,罗汉床、红木箱子倒是一套……。”一面边,一面在心里暗记,以后玉珠成亲,可不能少我们一样。
邵氏张氏都怕老太太,那种怕是日常生活里,在老太太手底下讨饭吃,好存自己的钱。再来就是老太太是长辈,没有必定要争的事何必争吵,让别人看到还说她们不好。
如方姨太太让撵出去单过要拼命,姑娘们的亲事嫁妆上,两位奶奶包括掌珠也想拼命了。
此时不拼过期不候。
此时是寸步不让。
她们也不管伤不伤到宝珠,在掌珠和张氏看来,宝珠你什么都有了,还能伤到你?
张氏在视力所及的地方,把见到的东西一件不少的念了一遍。
安老太太怎能不知她的意思,对她黑着脸:“你怕我到时候忘记是吗?”掌珠紧跟上:“祖母怎么会忘,就是忘记,不是还有嫁妆单子吗?”
“没人别说嘴!”安老太太怒目而视。然后把头一昂,嘴里喃喃:“要强,让你强!清高,让你高!把女婿弄来给我瞅瞅,我就服输!”
掌珠和张氏全气得哆嗦。
邵氏和玉珠对着叹气。
宝珠自然无话,她是嫉妒的中心点,不管说什么,都会让生气的人更加生气。也许还要说她站着说话,你腰不痛。
邵氏见场景火爆,忙道:“唉,我们接着看吧,说到底儿这是家里头一桩子喜事。头一个姑爷啊!”
这句话,现代的一些姑娘们理解不了。但是在古代男尊时,很多事情很多地方女人不能去,男人的重要性就提高。
再来,现代的家族里全是女性的,头一个姑爷上门,丈母娘也一样乐开花,会另眼相待。
大家这才无话,带着喜悦,这是宝珠;带着不服;这是掌珠;带着有趣,这是玉珠;带着心酸;这是邵氏;带着气愤,这是张氏……。把嫁妆看完,各带百味杂陈各回房中。
“姑娘,”红花小心翼翼来见宝珠,在榻前跪下,可怜兮兮:“还带红花吗?”红花犯了错让罚跪,老实了这两天没敢问,如今见姑娘嫁妆也相好,再不问黄花菜就要凉,忙过来认错赔礼。
宝珠早就不生她气,就是当时也未必生她的气。红花跳出去骂,当主人的见到处罚她,也是做给人看。
她本想安慰几句,但见素来活泼的红花怯生生的,小模样儿好生可怜,宝珠就故意沉吟着:“嗯……”
红花内心如大雨滂沱,但怕宝珠生气,又不敢哭。此时认错态度中,也不敢辨。就把身子往后缩,缩得不能再缩,好似一个小虾团儿蜷着,心想姑娘要是不要红花,红花不如死了算了。
“红花,你要再投五两银子,就去给奶妈吧。”
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耳边却传来这样一句话。清风般悦耳的,还是自家姑娘寻常的嗓音。她家常心情舒畅时,就是这样的语气。
红花呆呆抬头。
见榻上四姑娘低头做活。
老太太把嫁妆都赶着让看,宝珠更不敢怠慢自己的活计。
一刻钟后,宝珠微笑:“带你去,这还用问?去吧,把烙铁烧起来,我要熨衣服。”红花先跳起来,再答应是,然后脚步声啪啪,“嘣!”
一脑袋扎到门上。
“哎,看路!”宝珠失笑,看把红花吓的,才会有这样的惊喜。
红花按脑袋欢畅之极:“不痛。”眼睛再把门帘子认清,一头扎出去,世上最欢快的小鸟儿也不过就这模样。
红花要再多在铺子里投本钱,红花要赶紧的收拾东西,随时可以随姑娘走人,红花……实在太忙了。
掌珠在房里,脸色黑如墨汁,她手按在桌子上,不是描花样子,也不是看书,而是胸口起伏气着,在听下人们搬弄。
“这家里头一个姑爷,就是占胜场,”
“就是,撵姨太太怎么轮得到四姑爷出面?”
“威风呢!姨太太好歹是我们奶奶的亲戚,四姑爷说不认就不认,这一里一里的就上来了!亏得老太太也不管管。”
“老太太以前也算头一个厉害人,如今老了,也一里一里的就下去了。”
“以后我们姑娘配了姑爷,可就没地方站喽。”
邵氏在旁边不言语也不打断,一直:“唉,唉唉,掌珠啊,上回你对我说的那小官儿家子弟,不是挺好?”
“你也知道是小官家!”掌珠怒声。
她最近一直脾气不好,房中人都已习惯,背后都说姑娘有了姑爷,也就好了。邵氏更不当一回事情,反而笑劝道:“小官家有什么!你当你舅祖父这侯爷家,是上一辈的上一辈生下来就有的?一般儿是小官家,再往前数十几代,只怕是个泥腿子出身。我的儿,你能干,只要姑爷人品好,对你好,何愁出不来一个大官家?成亲吧!”
邵氏语重心长。
她不语重心长也没办法,总不能掌珠烦,她也跟着烦。
掌珠冷笑:“我就是能侍候出来人,也侍候一个大官家的!”小官家的,正眼也不看!
对面西厢,张氏对玉珠在吼:“生得好模样,一肚子全是书!输输,在姐妹中你能不输吗?”
玉珠带笑,双手捧着本书目不斜视,坐在书案前,在母亲骂声中摇头晃脑地高念:“子曰,学而时习之……”
“把你在书上的聪明劲头拿去对付祖母!你也早有好亲事!”
“子曰,君子无所争……”
“不争就什么也没有了!”张氏再吼。
“子曰,夫者,不可强求也;母者,不可强逼也…”玉珠的念声与张氏的吼声齐平。
张氏一愣,再次咆哮:“孔夫子几时有这句话出来!”
玉珠痛快的笑了出来。
安老太太捂耳朵,另一只手握住纸牌:“皇天菩萨,这牌也不能安生打了。”简直魔音贯耳。住在一个院子里,就是这点儿不好。
太子殿下办事奇快,第二天就定好一个一品诰命,一个二品诰命为女方媒人,安老太太更是快,袁家不是着急,她当天就去拜访认识,第三天男女方四位媒人上门,全是二品以上,把日子定在中秋过后的第三天,八月十八。
南安侯难忍住,悄悄告诉妹妹:“日子是请的钦天监定的,拿了小夫妻的八字去对,据说多子多孙,富贵难言。”
安老太太哦哦几声后,心中踌躇,这送袁亲家赏玩的东西,是不是再备上两样?
无端的送亲家贵重东西,只怕亲家会轻视。但是摆在宝珠嫁妆里,交待宝珠过门后呈上,也是老太太为了以后同住,先送点儿地盘费。
当然,这得避开掌珠。
……
太子殿上的风向,就是全京都的风向,这股子风文章侯也就听到。
文章侯让人找儿子回来,再就对着夫人叹气:“你说你说,早就让你们去拜姑丈的妹子,你们没有一个肯去。”
侯夫人不屑:“外面没男人吗?要我们腆着脸受气。”还想再排揎丈夫一顿,见几个弟妹过来,才把嘴闭上。
文章侯的来源,本就出自内宫的宠爱,真本事么,四平八稳当个官本不成问题,但位置再摆高些就夹生相出来。
内亲南安侯评:“一代不如一代,”其实他想说的,最早那一代,为压制南安侯的老文章侯也不过尔尔。
现任的文章侯本想走马章台把花观,不想赶鸭子上架的被撵上台,章台寻欢由儿子韩世拓干完,他劳心劳力的撑着家,早就精神跟不上,最近又兄弟被抓,他实在不济,见弟妹们又来哭,见到先就哆嗦一下:“弟,弟妹,你们来了?”
二太太于氏就哭:“大哥啊,你倒还在家,”她丈夫从都察院请去喝茶后,就开始索衣服索银子,一直索……独不见人。
三太太往椅子上一靠,眼睛直着一言不发。
四太太这一回没有带孩子来哭闹,和二太太一样也不再发狠,她就冷笑,抱着膀子对着长兄嫂冷笑……笑容似十几把刀子上光组成,一直在闪。
文章侯硬着头皮,又一眼见到儿子沉着个脸进来,这就有了救兵,抬手高叫:“世拓啊,姑祖父怎么说?”
“唰!”
房里视线往外大转移。
韩世拓挤出一个……。冷笑,骂骂咧咧地走上台阶,斜一眼,就把房中形势看得分明。“哟,今儿个不是三分天下,倒是五分天下?”
他暗骂的意思都清楚。
以往文章侯府里,是三分天下。
文章侯夫妻加韩世拓外带老太太是一分,二太太于氏三太太林氏四太太苏氏是一分,然后足不出户的老老太太是一分。
自从二老爷到四老爷全被抓,另三位太太要求到文章侯父子,合不起来劲的全散了摊了,韩世拓骂的,就是这一点。
于氏是强横惯了的,闻言眉头一竖,面上肉就要横起:“世子爷这话!”
“大实话!”韩世拓狠狠
四太太见世子爷更狠,同时成一撇的柳眉也放下,正寻思着说个什么压压韩世拓威风,文章侯息事宁人地满面带笑:“世拓啊,姑祖父有话没有?”
韩世拓是为了三个叔叔,每天去跑都察院见南安侯求情面的人。
文章侯有些旧事,南安侯见他没好脸也不轻易见他,家里兄弟让关着又不能不去,不去别人家难道不指脊梁骨?
这受气的事情,就全归了赖皮不要脸的韩世拓。
除了侯夫人是撇嘴的,她丈夫儿子又没关着,她怕什么?另三位太太全眼巴巴的瞅着韩世拓,二太太咬牙,打断骨头也连着筋,谅你们父子不敢不帮?
三太太乞怜求告:“可出来没有?”
四太太粗气:“呼,呼,呼,”
“有话个屁啊!”韩世拓暴雷似来了一声。
侯夫人皱眉:“世拓,怎么回你爹话的?”
“我不是回我爹话,我是气的!”韩世拓往屋子当中站住,就开始发作:“以前总说我花钱逛青楼!是谁说的,你你你!”
手在三个婶娘脸上指过来。
三位太太阴沉着不回话。
“你们不逛青楼,你们怎么不去!”韩世拓骂道:“不上青楼我打听什么消息!都察院里的老张,刑部里的老黄,大理寺隔壁的老王,我不上青楼见得到吗!”
文章侯是真的很尽心为兄弟办事的人,就听出不对,皱眉道:“什么是隔壁的老王?”当爹的发话,韩世拓才收敛三分凶相,深吸口气回答:“大理寺隔壁是都察院。”文章侯转怒为喜,认为儿子办事不差,就斯斯文文的对妻子道:“啊夫人,你看这小子,如今也能办事了不是?”
三位太太心底冷笑,话也说不顺,还能办事!你就直说都察院的老王就是,又大理寺隔壁的老王。
这是绕谁呢?
还没办成事情,就想辛苦……。皇天菩萨,等老爷们放出来,来道雷劈了这世子吧!
侯夫人笑吟吟:“我就说没世拓不行,”对儿子满面欣喜:“打听出什么来?你看,婶娘们全等着呢。”
“通!”
韩世拓往雕花椅子一坐,没动静了。
等上片刻,文章侯按捺不住:“世拓啊,有话就说吧。”
“爹啊,我早说早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世子嘴里叫着爹,目光却穷凶极恶地瞄着婶娘们。二太太低下头,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咒骂;三太太又目光呆滞,随时性命没有的表情;四太太转着自己手腕上镯子,呼啦一圈,呼啦又是一圈。
你刚才那个“屁”就是骂的不是外人,当这些人听不到?
谁去接你的话?
韩世拓也不要别人接话,接下来话冲口而出:“我再去都察院,心想这都察院的钉子碰的,都可以在大门上镶满钉子。今天姑祖父再给我钉子碰,打官腔,我可不管他,我就把满头包给他看,”
太太们抬眸看他的额头,没包啊?
“没包我不会大门上碰!都察院那门上还少了钉子,早全让我一个不少地碰完了,全摆在这儿!”韩世拓抚心口,再道:“没想到今天还没钉子碰!”
房中大喜,二太太挺身站起,满面的羞愧,浑然好似以前怎没看出这是个嫡嫡亲的好侄儿,眼中闪泪花:“世子……”
三太太把身子伸长,半弯着,恨不能鞠躬卑膝:“世子……”
“世子爷……”四太太则堆上笑,把大拇指翘出来。
“姑祖父不在!”
“嗐!”太太们拂袖坐好。
“我想这是交给我的事啊,我不能不碰钉子就回头,没带一头包回来,还怕你们不给我满头包?”韩世拓阴阳怪气:“我得找人啊,横竖兜里还有钱,这可是我自己的私房,不是什么公中的私中的五千两认捐银子,说起来,我就恨那袁的,不过恨他有什么用,这银子他也没揣着,我找人一打听,真他妈的全捐了,姓袁的白干一场,我这心里才解气。”
三位太太侧目而怒,知道你叔叔们还关着呢吗?又提你那糗事作什么!
文章侯也道:“说正经的。”
“这就是正经事,要想把叔叔们弄出来,和姓袁的分不开。”韩世拓说过,文章侯点头,转头对侯夫人道:“这和我想的一样。”
四太太怎么听也不明白,就撸袖子随时要开仗模样:“这怎么是正事!姑老爷的话,才是正事吧!”
“姓袁的是姑老爷(姑祖父)外甥孙女婿!”文章侯父子齐声回道。文章侯解了最近受弟妹们逼迫的气,看看我说话你们从来不听。韩世拓气汹汹,懂也不懂你乱插什么话!
四太太陡然让父子一起凶了,怔了半晌这弯儿才转回来,她惊恐万状:“他原来是姑老爷家的人,那世子爷让他抓,是姑老爷的意思!那四老爷让抓,也是姑老爷的意思!”
韩氏父子抚额头叹气:“唉!”
什么脑子,你总算想明白,虽不中也不远矣。
“我的老爷啊……”四太太顿觉没有生机,往地上一滑,坐稳了就扑地就哭。
二太太大怒:“住口!”抬眸暴怒:“我忍到现在,也该我说句话!世子我问你,既然知道有这层内幕,有没有去找姑老爷!若不找姑老爷,你在外面是作什么的!”
“你哪只眼盯着我没找!”世子跳起八丈高,长袖飞舞,此时宛若作飞天之姿;嗓音之嘹亮,好比冬眠的熊让捅了一家伙:“我这不是找了隔壁的老王,又找了大理寺的老黄,”
四太太磨牙:“刑部的老黄吧?你自己才刚说过。”
“刑部的老黄,都察院的老张,御史台的小章,前军都督府的老马,府尹衙门的老姜,三五个大学士,六七个员外郎……。”
三位太太们忍住,告诉自己忍住,这是求人时候,虽然厅上已飞的到处是吹起来之牛。
还是侯夫人仁慈些,叹气:“世拓啊,把叔叔们弄出来,得多少钱?”
二太太恨得心头滴血,要钱才是真正的话吧,前面全是废话!
“不要钱!”
二太太一惊,这不要钱的世子,还是我们侯府的世子?她又惊又疑地望过去,见韩世拓归座喝茶,阴恻恻地道:“出几个人吧!”
“什么人?”文章侯问。
韩世拓吁一口长气,接下来说的,才是正儿八经的话:“姑祖父的外甥孙,我都打听清楚,最小的那个许给袁训。太子爱他,早几年什么同床共榻来着,这几年倒没有人再提。太子太爱他,他的亲事太子出面,给姑祖父放假,让他不办公事先忙亲事,因此不在衙门里。这重要的消息,不是我在青楼上,难道我钻内宅里能打听到?隔壁老王还对我说,如今要钻营姑祖父的,就去安家。我是男人我去不了,婶娘房里的事,不能光我和我爹出面,婶娘也得走动走动,我不要钱,礼物又不是我送,你们自己去送。说贺喜也成,说找姑祖父办事也成,你们去!”
“我们全是女人,府里又和姑老爷多年不走动,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你让我们去!”二太太怒容满面。
韩世拓比她还要恼火:“安家全女人,我去什么去!”
“是女人才更好!世子爷最合适去。”一般二太太一发话,四太太就要跟上来。
韩世拓冲她们冷笑不言语。
“给你备礼物!”二太太最清楚自己府中的世子。
“给你出些钱,”四太太拖长了音。她不比二太太三太太,儿子女儿都大了。她年青,才成亲没几年,儿子女儿还小,四老爷一天不出来,她房中都是孤寂的,这钱,肉痛也得出。
房里,最后是世子爷的一声高调:“可是你们求着我去的……”
……
文章侯府达成一致,认定少了南安侯这门内亲诸多不便。于是,大包小包的礼物跟着世子爷走府门。
站在自家府门前,韩世拓还牙根儿酸痛,暗中说句狠话,哪一天世子爷我得志,这门亲戚我不要!
狠归狠,狠过还得往门外面走。
小厮小黄踌躇满志:“那丫头早就是我的人。”
韩世拓一抹子得意的笑,好似他吃了这一口似的:“不枉我教导你。”主仆往哪里去,安府是此时不去的。
南安侯府的那个妹妹,以前在京里也大大的闻名。她和南安侯夫人不和,也是京中的旧人都还记得。
姑嫂不和,然后夫妻终生不和,安老太太就算没有挑唆,别人闲话中也不能把她给忘记。这事情是文章侯府和南安侯府的内幕,韩世拓虽不大明白,要论他对这件旧事的明白劲儿,这世子还不如天天叫着“小袁小袁”的那几个老公事。
但韩世拓知道一条,安府老太太不好惹。姑祖母几十年的旧帐闷在心里,好似陈年的酒,日子越长杀伤力越足。
世子不去寻晦气,往别人陈年旧气上去碰。
为了叔叔们,他头上的包最近还少吗?再弄一个没必要。
他带着小厮先出城,有个熟悉客栈,弄间上房,世子再没钱,也不能住下房,何况今天手中有钱,还是公中乖乖拿出来的钱,花着就痛快。
弄间上房做什么,把礼物摆这儿,然后,主仆出客栈,上马,原路返回,直奔京城里面,七拐八拐,在一府门外面候着。
小茶馆最多,这外面也有一间。主仆要壶茶,摊开一桌子的茶食。什么瓜子儿、笋干、炒米糖、圆眼……。再就四只眼睛对着街上瞍着。
从那府门中出来的人,必定要从世子爷眼睛前面过。
一条街通两边,为什么出来的人必定往这条道儿上走?
答案如下:安府在这边。
在画眉做内应,掌珠每天出门去什么地方,世子爷掌握在心。
热茶暖心,世子心里的包消下去后,他悠然地想。姓袁的坏小子,敢敲老子钱!梁山小王爷让关了好几天,梁山王妃宫中求,到处求,就差没把眼睛哭瞎,也认捐了五千两,才把小王爷弄出来。
听听,王世子才值五千一个,侯世子也五千一个,这不是姓袁的犯坏是什么?
不让见你大姨子……。你小子还能把大姨子全搂上床不成?
花花公子的心理活动,都很复杂。和别人不一样。他要是和别人一样,早就正常的玩几年,找个人成亲生孩子老实奔官职。
再花的公子,最后还得老实去归着前程。
韩世子玩到今天,二十五岁都出去,在京里都可以有好几个孩子的年纪,不成亲也不着急,还在玩,他想的调调儿总不是一般的那种。
老子答应你不吹曲子,不见你家大姨子!可亲戚总得走吧!不走亲戚,老子叔叔们怎么出来?
太子这一着相当的狠,不关侯爷不关世子,关你们家另外几个爷们。急不急?全家跟着急!动不动你家大根本,没啊,侯爷世子还在,不用许多愁,但是愁得熬人。
韩世拓本就安排下接近掌珠这一条计,小黄哥哥把画眉都弄上手,说明世子爷的琉璃瓶不是白送的。
白送,那还是他吗?
这走亲戚的事情,掌珠妹妹要同世子爷相好,姓袁的长三头六臂也管不着。
花花公子解气,这是最狠的一着!
你家大姨子自己愿意,把世子关到全身长白毛,你也拧不过来女人心。
韩世子这数十年的浪荡子,经验丰富,专拿女人,一拿一个准,没有白混这些年。根据他的经验,以前让他上手,甩了后唯有自己哭,就是父兄们来找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的那些人,全是因为对他有情意。
情意无价?呃,情意用错了地方,也一样的无价。说犯傻也行,那犯傻的人她自己痛并快乐着。
呷一口热茶,扬一下眉头,世子爷扬到第十二次眉头,刚好凑一打的时候,掌珠的轿子从外面经过。
画眉没跟着,换了紫花。
小黄哥哥见到脸生,搓着双手才一乐,再一瞅,这丫头生得,粗笨点儿!那腰身条子,您这是水桶吗?
主仆上马,跟上掌珠轿子。韩世拓摆出一个风流宛转,压过西施,踩住貂婵的别致笑容,手中扇子早不老实的去挑轿帘:“这不是安大妹妹!”
掌珠见是他,眉头一颦,抬手把帘子“哗啦”扯下来:“是你!”
“是我啊,你家表兄。大妹妹往哪里去?”韩世子笑容吟吟。
“回家!”轿子里飞出的话总是硬邦邦。
小袁这大姨子带气?
带气太好了,带气总要抒解。韩世拓笑道:“我却往城外去,城外有个好地方,那地方有……”
“桂花!”掌珠又硬生生道。
“桂花?嗤!忒俗你还不知道!从年头到年尾的赏花,烦不烦?没听过幽境野渡,涧芳寻人衣?没听说过声喧乱石中?没听说过羡君栖隐处,遥望白云端?”
轿帘子打开,掌珠似笑非笑斜露出面庞:“你王维的诗顶熟?”玉珠初念王维诗集时,就成天癫狂,什么“晚年惟好静,无事不关心”,什么“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掌珠让她烦死,见到就躲开,宝珠性子好,还能跟着念几首。
但家里有这么样的书呆子,掌珠也长见识。
有人成天在耳朵根下面念,虽不住一个院子,出门就遇到,一天就算遇上一回,也就这么记住。
韩世拓哈地一声:“妹妹才女一流也?”心中也暗惊,她竟然知道?
掌珠撇嘴,给你家生个书呆子,你就知道滋味。她不给韩世拓好脸色:“能中举?”
“能解闷气。”
这话直扎到掌珠心底,掌珠很不想让韩世拓看出自己不开心,但是这句话出来后,掌珠不由自主的叹气:“唉,哪里能解闷气?”
“城外一地方,有三五个游人,全是王孙公子一流才能赏鉴,有酒店,酒味儿厚,游人不多,却从不断着,怎么样,去喝一杯去去忧愁?”
王孙公子这四个字,打动掌珠的心。
但掌珠冷笑:“有这等表兄?见到表妹就邀请喝一杯?”
韩世拓莞尔状:“我拿表妹当自己妹妹看才这么说,我虽不善饮,却对景应时而吃酒。那地方不错,可以解忧,酒也解忧,妹妹不去,我自己去了。”说着,打马欲走。
“哎,”掌珠叫住他。叫住后,却又不说话,只手把个帘子卷来卷去的,似有无尽心事。
她真的是闷,回去也是个闷。
花花公子第一着,欲擒故纵,就此成功。
当下打发轿子走,换上马车,往城外行去。
……
真的是好景色,而且没有桂花。清亮的直到幽深处的碧绿,最近时有小雨,洗得纤尘不染,明了人的目,也明了人的心。
而且如韩世拓所说的,不时有游人走过,不显热闹,也不显冷清。也不是那无人幽境,让人见到就觉得带路的人不打好主意。
客栈离官道并不远,自己种的菜蔬,野味儿也足。进店里见到坐的客人中间,不乏轻裘缓带者,不是王孙,也称得上公子,足以让掌珠放心。
莫明的,掌珠本就对韩世拓毫不惧怕。
她知道他就是那吹曲子的人,可他后来为什么不吹了呢?走就走吧,又好生生的出现,掌珠心头怒气涌动,这个该挨千刀的,当自己是那他想来就来的人?
哼哼哼!
“瓦块鱼。”韩世拓兴冲冲的捧着最后一盘子菜进来,就见到碧色为荫的窗前,掌珠眸子猫眼般锃锃发亮,神气很不一般,却又有失魂夺魄般的美。
他怔上一下,就有哪里不对劲儿,然后笑了:“妹妹爱上这里景致?”把菜放在桌上。还有一件大事,回身把门帘子扯好,认真的检查有没有盖严实,丫头小厮都不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桌边坐下,提起酒壶来倒:“妹妹只吃一杯吧?”
“啪!”一盘子菜让掌珠掀倒在地。
“这是为什么?”
“啪!”又一盘子菜让掌珠泄愤似的砸在地上。
韩世拓脸色变了变,心想这还没有喝酒就发上疯?但是还有笑容:“妹妹有气,只管砸吧,砸痛快了,再吃上几杯好酒,回去睡上一觉……。”
“跟谁睡?”掌珠斜睨住他。
无数炸雷从韩世拓心头滚过,把他砸得晕乎乎不能思考。瞪着美貌的掌珠,世子爷干巴巴:“妹妹这是什么话,这话不是你能说的……”
“是烟花地上混帐女人说的是吗?”掌珠愈发冷笑:“我不能说,你却能做是吗!”
“……”
“好你个世子,好你个表兄,好你个不长眼的东西!”
“……。”
“你是什么东西我清楚得很。满京里出名的浪荡子,会花钱不会挣钱的世子爷!快三十了没亲事,还得意自己会耍女人!”掌珠大骂:“你当我是谁,你错看了,知道吗!”她有了泪,眼前出现的不再是那吓得瑟瑟的韩世拓,而是英俊飘逸的阮梁明。
阮家表兄,他今天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