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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呢,”宝珠喜滋滋儿的,就一个字。

对于她突然焕发出的幸福夺目,掌珠心痒难搔,追问道:“怎么样的好?”是有个乖乖听话的人叫好,还是他千依百顺的叫好?

死了丫头画眉的掌珠,可不会认为四妹夫会是千依百顺的人。那宝珠妹妹面上深海出珍珠的光亮是从哪件事情上出来的?

宝珠更嫣然,黑眸顾盼生辉着,往左右转了几转,正要捡能说的几件出来,见玉珠进来:“我可写完了字,这就来陪你们。”

宝珠的话就咽了回去。

……。

夜晚风大,当车声远远驶出街口,安老太太等人皆在自家大门口笑逐颜开。“四姑娘真有福气,嫁了一个好人家,这全是沾了老太太的福气才是。”一个安家随进京的婆子,约有五十岁出去,嘶哑着嗓子道。

老太太笑眯眯,似个孩子。

又一阵风平地里卷来,吹得月昏星暗。梅英走上前,为老太太把素色披风裹紧,道:“今天老太太高兴,也出来送四姑奶奶,可这天气一天一天的冷下去,还是要当心。”再接那婆子的话笑:“自然是老太太的福气,四姑奶奶才能嫁得这么的好。”

邵氏也心满意足模样,像是宝珠是她亲生的,远望那灯火朦胧的街口,是宝珠马车出去的地方,道:“这几天里一次的就回来了,那婆婆是个好的。”

她的婆婆老太太就翻眼:“难道你没归过宁?”

虽然不比宝珠,但你拿什么和宝珠比呢?

宝珠这亲事是我许的,你的亲事呢,是媒人说的,这也能比?

邵氏忙陪笑,知道自己婆婆在多心:“老太太您别生气,四姑奶奶这亲事还是您许的呢。”说过不等老太太笑,自己先笑出几声,表示这话儿再也错不了。

老太太还是给她一大白眼儿,再狠狠道:“好话说得再多,我也不给嫁妆!”拂袖转身,齐氏等人跟上,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这位任性的老太太进去。

邵氏不敢说什么,还在后面一个劲儿的陪笑:“平地上滑,您慢点儿。”掌珠在后面看在眼里,百般的不是滋味儿。

回到房中,各房里催着人送热水梳洗。宝珠姑奶奶每每回来,因她是家里头一个出嫁的,每每都想留她多会儿。不为别的,就为看宝珠日渐的丰润——胖固然也微胖了,但主要是那肌肤气色愈发的见好——全家人都爱看。

宝珠今天回去,又是掌灯后的又半个时辰,离睡不远。

走入房中,邵氏完全忘记大门外吃的婆婆排头,笑顾女儿道:“看看宝珠丫头,又玩这么晚的才回去,这成过亲,倒比做姑娘还要自在。”

成亲后的妇人,有一定可以去的地方。如还是闺中的姑娘,却不能胡乱行走。

掌珠虽笑,但懒懒:“她家婆婆不管她,她家丈夫不在家,她家仆人跟着送,她为什么不回来呢?”

但心中也有感激,宝珠是为自己成亲的事才频频的归家。

假如换成是别的事情,掌珠可没有这么多的感激,她一直觉得她生得俏丽,别人对她不好叫不对,别人对她好,相当应该。

她嘴上虽没有提到感激二字,但心里却装得满满。

邵氏这等老实人,感激别人是用说的。此时正谈论宝珠的幸福日子,见女儿说得不过瘾,邵氏又补充道:“宝珠是为你才回来的!”

掌珠一笑,我知道。

“老太太房里小丫头告诉我,宝珠又为你的嫁妆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话,老太太还是不松口儿,我的儿你不要急,祖母会给你的!”

宝珠过得这样好,邵氏对老太太有信心,认为她不会真的狠心不管掌珠。

掌珠黯然,祖母见到自己,还是从不开心。从小儿到大了起,一直风光的掌珠说不难过是假的。

以她从懂事起就算计老太太钱的个性,甚至还想过少分妹妹们钱。而如今却要依靠妹妹来为自己讨嫁妆,掌珠打心里不能接受。

要她狠心说一句,这钱我不要了!

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别的地方可以硬气要强,唯独这祖母的钱自己有份上面,掌珠还是放不开。转过脸儿,掌珠就把这仗记在未婚夫婿身上,轻咬银牙暗恨,你给我等着!

我拿不到的,全要你来还!

恨了一会儿,又让母亲和紫花的对话挪开心神,去听她们说话。

紫花乐陶陶地学话:“红花说的,姑奶奶成亲好呢。她家忠婆做菜做点心个顶个的好,家里人又不多,除了做给袁家太太用,就成天的侍候姑奶奶吃稀奇。”

红花学出来的话,一般是掺上三分之一的水。

忠婆虽尽心尽力地对新奶奶好,可也不会成天的侍候新奶奶,她一生心里有的,只是她家的姑奶奶,现在的袁太太。

可邵氏爱听啊,宝珠过得好,姐妹们怎么会差?

邵氏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从小就有福气,有一回上树摔下来,一丁点儿事没有,那时我就看出来了,”

紫花还没有说完,继续笑:“红花说的,她家守门的顺伯,就是每回跟着姑奶奶回来的老赶车的,比我们家王大爷好呢,顺伯一个人能扫一大片院子,从来不要红花帮忙,他说红花卫妈妈只侍候四姑奶奶舒坦,就是他的福分呢。”

这是家人对新奶奶使唤人的尊重,紫花难免幻想以后大姑娘养二奶奶的老,紫花跟到侯府里,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候府里的家人多,岂不是有一堆的人要奉承自己?

邵氏心思一样的飞到女儿成亲以后,那自己跟着掌珠过去,岂不是候府中的贵客?

主仆两人眼神儿斜飞,魂儿都飞到九宵云外。

又有丫头送水来,掌珠撇嘴去洗,虽不再理会母亲和丫头的美梦,但还是有一句话在心里,宝珠都能过得好,自己难道不如宝珠?

对面西厢中,张氏和玉珠坐在榻上,张氏捧着白瓷莲纹暗花卉碗,玉珠磕着瓜子儿,全是津津有味的神色,听青花学话。

“红花说的,姑爷每晚回来,必给姑娘带些什么回来。”

“是什么呢?”问这话的不是张氏,却是素来清高不问世事的玉珠。

青花想一想。

红花和卫氏一回来,先是老太太叫去说什么,能分给青花紫花的时间就不多。姑爷买的什么回来,青花没记住,青花只关心红花去了后,一个月里有多少的月钱。

红花先回来几次,因陪嫁还没有出一个月,月钱多少,就不能得知。这虽还没有一个月,但青花每次必问,回回只关心这件事。

姑爷买什么回来,不是青花最关心的事。

见姑娘问,青花含糊地道:“左右不过是街上的小吃,糖炒栗子、糕饼等物吧。”玉珠不满意,还要再问:“是哪一家的糖炒栗子,又为什么要买他家的,好在哪里?”张氏托着茶碗岔开:“哪一家的又何必问?反正这成亲的事情就是好。”

玉珠笑盈盈回:“像二伯娘在祖母面前那样的好吗?”她不顾丫头还在这里,青花乍一听,“噗”地笑出来,见张氏微变脸色,忙指件事情出去。

并把门上猩猩红的门帘子——为宝珠出嫁换上的,为着掌珠又要出嫁,还没有取下来——放下来。

门帘子才垂地,里面张氏就火冒三丈,这可方便她发火儿了,她怒道:“有几个像你祖母和二奶奶,一个盛气霸道,一个唯唯诺诺。”

玉珠咬着瓜子儿笑:“还有一个,就是母亲。”她偏着头:“难道要我像母亲在祖母面前一样,您不是同样的不敢说话?”

这下子把张氏彻底惹火:“好的你不看,你怎么就看我们这不好的!你且看宝珠,不好吗?你敢一个不字试试!”

玉珠调皮的拖长了嗓音:“宝珠哇,你……。是好的扎人眼睛啊……”

“我……让你气我!看我打你……。”张氏取过扫床扫榻的掸子,下榻中气十足的吼上一声:“嫁还是不嫁?”

这声音传到外面,老太太捂耳朵还嫌不足够,唤梅英:“给我取暖耳来,”梅英骇然:“敢是受了风寒?”就对小丫头使眼色:“老太太要看秋天夜色,也不该把门帘子打这么高,快放下来,受了凉可使不得。”

这还没到冬天,就用护耳的东西,大雪纷飞时可怎么办?

再说还在房中。

门帘,同样是宝珠出嫁时换的大红喜字儿帘子,虽不是棉的,也厚重。全放下来后,安老太太舒了一口气:“好好,那妖魔鬼怪的声音我总算听不见了。菩萨哟,让一个一个的今年全嫁了吧,让我这把老骨头清静清静。”

梅英这才明了取暖耳的原因,掩口轻笑:“老太太您呀,怎么又烦到这事上去了?才刚不是说送袁亲家太太东西。”

“是是,”老太太又精神抖擞,眼神儿带笑:“看她肯许宝珠不时回来看我,就是个好相处的人。你说我住过去,送什么东西给她好?红花说的,亲家只念佛,从早念到晚,我就有了敬意,这比我虔诚,又说家里人使用上的人少,有人照应,怎么会少了使用的人?”

手指对地,断然道:“这是个爱清静的人,我们去了,她可烦不烦?”

老太太一生是刚强,可该低头的时候,自己位置也摆得正。

此时她眉头低沉,仿佛让以后合住的事难住。

家里有那么样一个爱静的人,对宝珠来说不算难事,对于年老的老太太,就有些为难。她到家里来是为了热闹,亲戚们走动不寂寞,以后人来人往的,亲家太太若是不悦,可怎么好?

“这养老的事儿,不是舅老太爷事先说好的?”见老太太为难的紧,梅英就带笑提醒。

一语把安老太太打醒,她失笑:“可是的,凡事儿还有舅老太爷呢,袁家既然肯答应,以袁亲家的稳重大度劲儿,四姑爷的懂事儿,自然是早有主张,我可愁什么呢?”

“书书!又是书!”隔帘也有张氏的声音进来。

玉珠高叫:“子曰,子曰,子曰……。”

安老太太这一回没有恼,扑哧一笑道:“还真热闹,”她就悠然了,这热闹还能享受几天?每每叫苦抱怨,其实并没有那么烦。

唤梅英换茶,老太太打算耐心来听三房里动静。梅英见她嘴角噙笑,就趁着心情好时,进言道:“真的不给大姑娘打家什?这日子可只有一个月,再不做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做,”老太太笑容不改。

“倒真是累到四姑奶奶,一次又一次的回来说。”梅英小声再道,见老太太装听不到,也只能作罢。

见煮茶的小火炉下炭不多,梅英就出来自取。在廊下见东厢灯烛不熄,隔窗可见针线上人的忙活,梅英就寄以同情。

盼着老太太能给份儿嫁妆吧……。

总好看不是?

……

宝珠已睡下来,正想这件事情。她手中有一本时新诗集,胡乱翻着,再侧耳听秋风窗外行过。不知道表凶几时回来?

身下是娇黄色绣百子添寿缎面儿枕,宝珠倚在枕上微笑。

她笑的是成亲后表凶每晚回来,晚晚都不同。

假没有正经休上几天,而就是名为休假的那几个日子,也是外面有人叫出他,到晚上才回来。带一身凉风,又有手上的寒气,不管不顾的,甚至回来都不耐烦洗,见到宝珠就眼睛一亮,好似蜡烛爆出烛花,返手关门,再加上一脚后踢,然后扑上来就亲:“宝珠我的亲亲,”

那门呢,自然是关不紧的。

古代的门,是两扇的,外面上锁,里面上栓。

一脚是不能把两扇门严丝合缝的闭合好。

这一脚不过是给红花递个信儿,你家姑爷我回来了,来关门,再去把耳房里沐浴热水备下。

宝珠从没有想过成亲后,居然是夫君带一身风沙——京里风沙比别处更大,有时手都能摸得到——扑上床来,压上身。

这种想想就觉得脏的事儿,但真的事实了,却带着无限的好。

想到这里,宝珠抿着唇悄声自语:“今天,又是怎么着?”往沙漏上看去,见二更刚过。宝珠就莞尔,把目光放到手中书上去,还早,几时离三更近了,表凶才能回来。

再折腾一回,睡往往都是三更后。宝珠还可以补午休,只心疼表凶睡这一会儿时间,可怎么足够?

可又劝不过来,只能由着他。

沙漏过二更三刻时,有脚步声趟着过来。院子沉静,表凶的脚步声就分外明显。宝珠先亮了眼眸,这先亮眼睛的人却是她。

那步子过石径,是“踢哒踢哒”的;上台阶,是沉闷的,不过一步,再就到了廊下。踩得木头微有回声,到这里,表凶才放慢脚步,可再轻的脚步,宝珠切切思念着他,也能收入耳中。

房门推开,一个眼睛明亮,神采奕奕的人进来。一进来,就眸光把大床锁定。这房子是三间打开,中间只用雕花隔子间开,袁训一伸头,就能把宝珠看到。

瞬间,他眸子神采焕发,明亮过于明月。

宝珠方嘟嘴,都知道他下面要作什么说什么。就见自己夫君一大步子跳着过来,再一扑,到了床前:“宝珠我的亲亲,想死我了。”一张手臂,把宝珠从被子里揪出来,按倒在床沿上。

宝珠先抱怨:“这么的想,就不肯早回来?”

“早回来让人笑话。”袁训就这样的回,宝珠也就不好再说。转而,宝珠呼疼:“轻些,哎哟,”身上衣裳早去了两件。

耳房中,有哗哗水声。是忠心的红花,在一天的这种时候是最忙的。红花从一更二刻后,就备下热水在大桶中。一更二刻太早,主人虽从不早回,红花也一样的备下。

怕他有一次早回来,不就得以用上。

一更二刻的热水,放到三更左右,就是夏天也凉了,何况这是阴历九月的深秋。红花就过一刻钟,舀出半热的水,再加热水。就这样一直加到袁训回来,见房门一动,暗示红花去关门时,红花从外面先带好门,再就从耳房后门进去,把热水再换一遍,就缩回房中听动静。

如很久没有人洗,红花还是要出来换的。

水声响动,宝珠就知道小婢又在用心当差,就推袁训:“去洗过再来。”袁训理也不理,一个劲儿的忙活。让催得多了,才老大不情愿的过去。宝珠就伸头细听,听到一声“哗啦”响得不同,是表凶出浴,忙用被子掩住眼睛。

这个人出浴,不是擦得干干净净,换上里衣再出来。而是擦都不擦,带着一身水珠子出水,赤身走来……

宝珠见过一回,就老实的不敢再看。

被子揭开,水气袭人而来。宝珠无奈,却又总是好笑:“看你,又弄湿了被褥。”袁训一语双关:“这总是要湿的。”宝珠就涨红脸不敢再说,微闭眼眸,由着他为所欲为。

恍惚间,想到姐姐掌珠问:“宝珠,成亲好吗?”宝珠在揉搓中微微地笑,怎么不好呢?就是他带回来的那风沙,也是好的。

宝珠幸福极了,就没有想到是你喜欢的人,才叫带回的风沙也是好的。

反正宝珠很好。

她就相信掌珠也会很好……。

“在想什么?”袁训把宝珠脸儿扳过来,事毕,宝珠还一脸的轻笑,一个人神思游走。表凶坏坏地问:“还在陶醉?”

宝珠把脸埋他胸前,嘤咛一声不依过,才道:“想大姐姐的亲事,祖母还是不肯为姐姐办嫁妆,这可怎么是好?”

袁训也含笑上来。

当初他挑选宝珠时,本从为她看上去是最小的,会指望别人多多的照顾。而后面的事情看来,宝珠却是很能照顾到别人。

这不知道是宝珠成亲后归宁的第几回诉苦,祖母还是不肯办,怎么办呢?

她小脸儿苦着;她面有戚戚;她好生的担心……

“二婶儿给姐姐办的嫁妆也过得去,但比起我们是差得远了;二婶儿历年积攒的有私房,姐姐一时半回的倒不缺钱用。而那侯府里,想来也是有钱的,”

袁训微晒,这个可不好说。

宝珠捕捉到他的笑,就起了狐疑:“怎么怪怪的,侯府难道还没有钱?”

“有,看你拿什么当比方。”袁训伸臂把宝珠搂一搂。

宝珠心中就觉不妙,轻咬住嘴唇:“舅祖父……。”袁训嘴角一撇,宝珠忙道:“这是不能比的,”

“那是当然,南安侯爷做了一辈子的外官。我前儿听到的古记儿,说当初别人都笑话他不在京中享福,现在就羡慕他外官有进项。”

宝珠默然,这不是和舅祖母有关吗?

又想到一件事,忙道道:“你也要去当外官吗?”她有几分可怜依人。袁训笑得童叟无欺:“我做外官,还能不带上你?”

表凶忽悠起人,也是一把子好手。

他附到宝珠耳边:“你我是恩爱夫妻,”宝珠释然,哪个当外官的不把妻子带上?至少缝缝补补上也有人。

她还不知道她的夫君要出京的话,比外官来钱快升官快,可是却把脑袋系腰带上了,女眷呢,带去是放漫漫黄沙中,还是放到莽莽深草中?

宝珠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事,就再猜,她吞吞吐吐地道:“我对侯爷的进项并不懂,但不管怎么样,难道每一个房头分下来,还不比一个县令强?”

袁训乐了:“你怎么又想到姓余的?”

宝珠急了:“我就是说说,从没想到他!”

“你见过的县令家,还能有几个?”袁训捏捏宝珠面颊:“我并没有生你气啊。”说到这件事儿,宝珠就气呼呼,面颊上染上一片红晕:“我行得正坐得正,我知道我和他没缘分,从没有过什么,你再编排我,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夫君闻言颇有希冀,把个面颊凑过来蹭来拧去:“你要怎么欺负我,快着些儿快着……”

宝珠瞪着眼无言以对。

稍停,又推开袁训一些,再为掌珠打听:“我倒忘记托你打听,明儿你去问问,文章侯府有几个房头,共多少田地?”

“还明儿去问?现在全在我心里。”袁训打个哈欠,又不是小夫妻缠绵,说这些他就困意上来。宝珠怕他睡去,而自己不得答案闷着倒睡不着,忙抢着再道:“说说好不好?”

袁训闭上眼眸,带着鼻音道:“文章侯府共四房,四房里男人都在京里有官职,”

“家里几口人?”

“上上下下,超出二十人,”

宝珠先愕然:“这?”

“每年的进项,得这么多人分。四房里还有几位小爷没出来,又有几个姑娘没出嫁,花钱的地方全在后面。”

宝珠张口结舌,还要再问,见自己夫君的大手过来,在她眼皮子上一掩,道:“我去见祖母,看她肯不肯给我脸面,给大姐姐出些嫁妆钱。其实要我说,此时倒不必出。大姐姐是个明快果断的人,手头现有的银子若不能生发,此时给的再多也没用。不如以后细水长流的给,不是更好?”

他为不受打扰的睡觉而说,宝珠却他手下吃了一惊,抱住他的手:“你是说这亲事不好吗,不好吗?”

“什么叫好!我如今还不是官儿,在别人看来难道叫好?韩世拓不缺胳臂不缺腿,文章有三分,另外七分草压住。以后过得好就是好,过得不好就是不好!”袁训恼了:“睡觉!这事儿我帮着问问就是!”

他翻个身子往外,把个背对着宝珠。

烛光悠然,半晌,宝珠轻声在他背后道:“真是对不住,我倒把你明年下春闱忘记。打明儿起,可不与你歪缠,你难道不看书吗?”

表凶还没有正式出仕,所以不是官儿。

回答她的,只是微鼾声。

这鼾声早已听熟,又不是雷霆,也不是狂风。宝珠在这微鼾声许久才睡着,她默默的想,这事儿要全靠着你帮着问,你又哪里有许多的空闲去思去想去得主意?

还得宝珠自己来才行。

……。

很快,就离掌珠成亲只有几天。袁训一早来到太子府上,府门外走来韩世拓。他满面带笑,也不管太子府门外候着的人有多少,就人堆里高叫一声:“妹夫,是姐夫我寻你来了。”

袁训每每听到,就浑身一寒,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姐夫,那朝中的名将。

要说他不是,可他确定又是。

袁训就纳闷,这种脸面全丢光的事儿,怎么倒发生在我身上?

就忍气站住,见韩世拓近身,就更笑得小意儿温存状。袁训更没好气,他也不管这门内外有多少人,当众斥责道:“看你笑得,这里有女人吗!”

这种笑,在青楼上最得体不过。换个地方,就让人生烦。

韩世拓也有所感悟,忙收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我成亲那天,你来我家喝酒吧!你成亲我怎么去了你家呢,不是为热闹。”

袁训板起脸:“我是女家的亲戚!”

“那有什么?你在你我岳家吃过酒,再到我家来,我不嫌你来得晚,多晚你都得来。咱们是亲戚,”

袁训拳头发痒,你我岳家?……。

门内冷捕头等人瞅着他笑,袁训为笑话不要更多,忍气吞声,答应一个字:“好。”不等韩世拓喜出望外,几步就走进去,和冷捕头等人并肩而行。

“妹夫,早些来哦。”韩世拓在后面又是一嗓子,袁训头也不回,面带寒霜,也把冷捕头等人的笑冰住。

人家只好跟后面偷笑。

这种有笑不让笑很憋闷,冷捕头等人跟进房,就想捉弄袁训。

“小袁呐,告诉你件事儿,今年京外面遇天灾的多,文章侯府今年的收成只怕又少了几成,”那几个人挤眉弄眼。

“你那姨姐手中想来是有钱的?”

袁训咧嘴,这群坏蛋。这才是真正的坏蛋呢,是好蛋不会把这些也全打听清楚。

“有钱呢,”袁训面无表情:“我妻子说把她嫁妆填进去,也就差不多了。”

房中一片笑声:“哈哈,你倒肯?”别人都当他在说笑话。

而安家院中,老太太站在台阶上翻眼睛,张氏和玉珠都惊呼:“宝珠啊!”再就目瞪口呆。而邵氏哭个不停,掌珠呢,这硬心肠的人也热泪盈眶,这要强不让人的人手足无措,把宝珠用力抱住。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动到了极致。

宝珠也用力抱了抱她,鼓励的话不用再说。只让掌珠去看她带来的东西,顺伯正搬第二件进来,是个雕八仙过海桌围的八仙桌。

满院子的人现在相信红花说的,顺伯厉害呢厉害到不行呢。

看这老人家不喘气的一件一件搬进来,就知道他老当益壮,过于年青力壮之人。

安家的人也帮忙,又搬进卸开成几大部分的一个冬暖夏凉拔步床来,掌珠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她并没有为宝珠作多少,宝珠却为她着想许多。

掌珠她一面羞愧于以前没好好当一个知心姐姐,一面又把这帐记到韩表兄身上。她哽咽着道:“宝珠你放心!我要是不在侯府中混出个人样子来,我就没脸见你!”

她最小的妹妹,宝珠拿出自己用不着的嫁妆,转而送给她,为她撑这份脸面。

出嫁的家什,外面买的精致度差。而往返小城的人早去了,这秋天并不见得处处顺水,嫁妆不能及时赶到。

像拔步床这等体积大,又需要能工匠耗时很久才能做出的大家什,掌珠是一件也没有。遇到夫家有人挑剔,又如掌珠这般好胜会在乎的人,是会难过一下。

掌珠早做好心理准备,心想谁敢笑话我,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这一点儿,是她最行的!

但她就没有想到宝珠会这般的体贴,送来她自己的嫁妆。

这个不爱掉泪的人,遇事儿就先想到怎么占上风的人,此时泪肠难得的触动一回,哭得悲悲戚戚,难以言语。

邵氏更是哭着拉住宝珠的手:“我的儿,你家婆婆难道不怪你?”

宝珠含笑:“不怪的。”

“你家丈夫难道不怪你?”

“他也答应。”

张氏也感动到不行,上来握住宝珠另一只手,眼泪花花的:“宝珠我的儿,你倒有这般肯为姐妹的心肠,真真让婶娘我也长了见识。”就看向邵氏,唤一声:“二嫂,你且不要哭,听我对你说,我和玉珠也商议过了,她有两个妆台,分一个给大姑娘,再有两箱子衣裳,原是玉珠嫁妆里的,也就送过来。”

回身去唤侍候的人取东西,却听到老太太阴沉沉开了口:“哟,这么着看,我不出倒成了别家的人?”

宝珠忙陪笑:“才刚我回祖母,祖母不是还答应我搬进来的,姐姐亲事赶得太急,这怪不得祖母?”

掌珠紫涨面庞,在她来说,也是难得的羞成这样。

这全怪那文章侯府,他们要快要快……跟娶不到媳妇似的。

安老太太冷笑唤一声:“把我的也拿出来吧!”

邵氏先一喜,忙着道谢:“怎敢还劳动老太太?”掌珠也意外,祖母还肯成全?张氏就带泪笑了,老太太总不是那狠心到底的人……。就见梅英带着小丫头,捧出六个包袱,两个小丫头抬一个,抬得呲牙咧嘴,可见沉重。

院子里人都看清这是银子时,还不容她们各有表情出来,安老太太怒气冲冲抬手,“啪!”把最近的一个包袱打倒在地,那包袱落到台阶上,一声闷响重又怦然,石头太硬,包袱瘪了一块。

“啪啪啪……”

另外五个包袱也让老太太推倒在地,她叉起腰,好似斗鸡,颇有几分掌珠以前的气势,老太太怒目:“宝珠出嫁,我花了三千两银子!这里是三千两!”

正眼也不瞧人,一扭身子往房里去。

这银子说拿就有,可见也是早备好的。

掌珠膝盖一软,缓缓的跪了下来。而她跪下后,邵氏才受惊似的往地上一跪,尖声道:“老太太,您是最好的人呐!”

别人,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神。

那银子撞击地面的巨声,还在心头上久久不去。

宝珠先醒过神,虽然巨震犹惊,也头一个张罗着打起笑容,先让人:“红花儿,快帮大姐姐把银子送房里。”

“不!”掌珠抬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不要!”

以她以前总想算计老太太的钱,算计到少分给妹妹钱的人,能说出这一句,可见心中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可此时,谁还会去考虑她的改变。张氏也劝:“祖母早给你备下的,怎么说不要的话?”

掌珠对着老太太正房狠狠叩了一记头,高声道:“谢祖母赏!可我已说过,我不混出个样子来,没脸见人!这银子,我收下!可是请祖母先代我保管。几时我有脸来取,我再来取!”

满院震惊!

安老太太在房中骂,倒没有提高嗓音往外对骂,而是骂得就房里人能听到:“你不要,还以后来取?不要脸!你不要就不要吧,怎的我还代你保管!你把自己的花光了,再来取是不是?什么有脸没脸的,这世上的人都在乎脸面,他还活不活?”

梅英齐氏等人皆笑,见老太太又骂:“你混好了呢,还能说一句为我报仇。混的不好,只怕还回来怪我,要说全是让我害的!不要鼻子!你怎么寻的这门好亲事!进退你全占着理!你是为我报仇才生的?我倒不知道你那个想改嫁的娘,倒有这般的好心生下个你?……”

她唠唠叨叨个不停,但那面上分明滑下一滴子泪。

梅英忙上来劝解,她不说劝解的话,只送上一个锦匣,打开在老太太面前,故意的满面是笑:“这个,也一并给了吧?”

匣内是一套七个的镶金锁,和给宝珠一模一样。

安老太太怒瞪一眼,昂然道:“不给!拿开!等她给我报完了仇,我才能赏她!”

“报什么仇,这是喜事儿!”这个时候,丘妈妈开口最好,丘妈妈蹒跚道:“这酒席要和四姑奶奶的一样,这干货还得再买,这买办哪里去了?如今的人啊,都不会侍候,还得我去找他来,一样一样告诉他。”

就往门外走,边喃喃:“买办,哎,我说这买办,你怎么还不出来?”

满房中人,包括安老太太都对着丘妈妈背影笑,你在正房里叫买办,买办却在帐房里呢。

外面人扶起掌珠,宝珠张氏帮忙把嫁妆收进廊下,又掌珠执意不要,把银子送还正房。老太太还道:“长了志气?这日头打从西边出来!”

大家劝了一回,宝珠照例留到吃过晚饭,劝解过才回。

袁训今天早回来,宝珠就把事情详细的说了一回,袁训也诧异:“竟然不要钱?”以他对掌珠的看法,也是想这莫不是大姐姐转了性?

奇也怪也。

这一回的上风,她竟然不占了?

袁训本来对去文章侯府吃喜酒犹豫不决,此时听到掌珠转变,就不再犹豫,那天还是去侯府,不冲着那“姐夫”——几时想到几时牙根子酸——冲着给大姐姐掌珠挣份儿热闹也去吧。

所谓福报由心而生,大抵是指这样吧。

不过若是福报给让掌珠看到,或是让世人能见到,那就更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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