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没想到她早有准备,而韩世拓也像早有准备。她不由得重新审视他,如果他真的不是个草包,那掌珠就另当别论,重新地看待于他。
可不管怎么看,重新嘻嘻的韩世拓都还是那浪荡模样。掌珠忽然道:“过来!”韩世拓就笑:“叫我?”同掌珠亲近,是他巴不得的事情。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这桩亲事。
就是他的父母,也以为是儿子的手段骗来的。却不知道这亲事是受人“开导”而来,而开导过后,当事人至少韩世拓是欢喜不尽。
他一面对着掌珠行去,一面在短短的几步中把旧事浮上心头。
他浪荡成习惯,有过几件毁人清誉的事,导致在二十岁以前求亲不易。不容易得妻,而韩世拓又早尝到花花公子的甜头,索性不作成亲之想。
床头没有母老虎催回家,那天底下能上手的女人不都是他的?
至于孩子,妾也可以生,婢也可以生。在这一点儿上,韩世拓混帐的借鉴姑祖母南安侯府的例子。
钟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哪一个是正妻生的?不一样的升官成人,有子有孙。
他时常在外,家里的姬妾想有孩子也是难的。
他的母亲和祖母虽很想抱孙子,可光她们想,又不能成真。
妻子,孩子,在韩世拓心中就一天一天的淡下去。直到那一天,那个凶神妹夫手持尖刀跑来,他的刀,他的打,把韩世拓心中那一层迷障揭去。
袁训跑去揍他的那件事,不管说给谁听,都会认为这亲事是逼迫来的。唯有世子爷本人,在袁训和邵氏走后,让人救醒那姐妹花,继续在她们家养伤,想上一天,得出一个结论。
他应该成亲了!
而掌珠妹妹,是一件很好的亲事。
他是真的很开心。
其实在他进洞房以前,他受到父亲交待:“可对新人说说官职的事,”世子爷就说了。假如不是为应付父亲,韩世拓早就扑上去和掌珠同房;他的母亲也说:“可对新人说说这家里的事,”侯夫人的确是有新媳妇一进门,就把弟妹们管家的权利剥夺的事。
侯夫人不是太精细的人,但让二太太于氏压制这许多年的一口气,她咽得早已难过。
韩世拓还没有说这一条,但他也赞同母亲的话。自从婶娘们都插手家务,他花钱就多好几双眼睛,亏得他聪明才把钱弄出来。但如果是自己媳妇在管,那不是更好?
夫妻同心,弄钱容易。
从他到掌珠面前,不过就几步,他就想了这么多……。眼见到走到掌珠榻前,韩世拓想父亲说的话已说过,母亲的话呢,明天慢慢的说。现在,掌珠妹妹,我们去洞房。
他涎着脸,伸手去扯掌珠衣裳:“好妹妹……”
一个好字才出口,冷不防的红影子一闪,烛光晃动中,掌珠用力的跳起,把蜡烛带得不住的摇动,那雪白柔荑早亮出来,给了韩世拓一个巴掌。
她用足了劲,就把韩世拓打得踉跄后退,手捂面颊呆住,想掌珠是发的什么疯。
世子爷心中迅速闪过,为逼迫成亲,还是为自己以前浪荡……。反正女人计较起来,芝麻绿豆也算黄豆西瓜巨石大山。
听掌珠怒骂:“你不想娶我又何必假装喜欢!你这亲事是刀抵住后背出来的,你这没心没肺的人,你以前打的是什么主意!”
掌珠到底要把这件事计较过才行。
原来还是这件事?
韩世拓一听就笑了,目光闪烁着新郎才有的光芒,坏坏的足以让女人们发疯的嬉皮笑容出来,他放下捂脸的手,对掌珠笑了又笑,直到掌珠不耐烦:“打得挺喜欢?”
“不喜欢,不过,你还有另一种法子收拾我,”
掌珠愕然:“什么?”
冷不防的,对方也给了她一个冷不防,韩世拓扑上来,“噗,”一口吹熄几旁蜡烛,房中还是明亮的,还有大红烛高燃。
世子爷做吹蜡烛的姿势,不过是习惯成自然。吹过后,见房中还亮,他失笑,知道今天是洞房,可还是把大红烛给忘记。他把掌珠圈在手臂中,低低地笑道:“让我慢慢的告诉你……”
抱着她往床上去……
……。
蓝釉细花小瓷碗,从安老太太手上递出来。侍立床前的宝珠忙接住,交给梅英后,又从梅英手中接过漱口水,送给祖母。
这一系列的动作,宝珠做得很是熟练,让安老太太很是满意。
她就要打趣孙女儿:“你家婆婆不用你这般服侍,难道你时常如此侍候丈夫?”宝珠涨红了脸,因为长辈的调侃,就回以羞涩的一笑。
而老太太也后悔上来,怎么能和孙女儿开她和丈夫的玩笑。她笑顾自己:“老了老了,”就此吩咐宝珠:“去睡吧,你忙了一天,亲家太太让你留下来虽是帮忙的,也不可过于劳累了。”
宝珠含笑答应,为坐在床上的祖母拉拉被角,道一声去了,往对面她的旧闺房走去。才出门帘子,犹听到老太太告诉梅英:“四姑爷指不定几时回,让老王头睡警醒些,不要回来敲门他却不应。”
廊下,是飞雪虽住,却是黑重深夜。
宝珠微微有了娇嗔,今天去吃大姐喜酒,是正大光明的去吃。想来姐丈必不会早放他回来,那么今夜若是吃得多了,可还回不回来?
见前方是自己旧闺房的门帘子处,而红花正打帘子时,后面有人唤:“宝珠,”回身看,却是三姐玉珠走来,身后跟着丫头青花,抱着玉珠的枕头。
“天这般晚了,四妹夫还回来吗?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在家里睡,我来陪你。”玉珠轻快的过来,发上晚妆髻随着步子微动,有钗环声。
归宁有姐姐来陪,宝珠油然心情放松,就扮个鬼脸儿,取笑道:“若是他回来了,可怎么好?”玉珠拧她的面颊:“让他睡外面,真是的,我难得陪你一晚,以后能陪你的时候又有多少,论起来,大姐姐走的前一晚,我本是想陪她的,可又怕吵到她入睡,如今能来陪你,你却不感激?”
宝珠躲过她的手指,和她同进房中。见红花去打水给自己,而青花去放枕头,就也笑了,告诉红花:“姑爷未必回来,就回来,在榻上铺好吧,今夜我要和三姐同眠,不要他了。”
“对,不要他了。”玉珠见这般,以为得趣,笑着又跟上一句。
红花却殷勤当差,答应下来还不算,回道:“那榻上得多加被子才行,今天死冷的。”抽身子就先去取被子。
宝珠对着玉珠笑,玉珠却对着红花背影歪歪头:“四妹妹,妹夫寻常要赏红花多少银子,红花竟把你丢下来,先去侍候那还没回来的人。”
红花偏偏听道,又伸个头过来,认真异常:“并没有多赏银子,不过这是红花的本分。”宝珠和玉珠方大乐了,送去枕头的青花揭了红花的底,青花笑盈盈:“红花随四姑奶奶出嫁,涨了月钱了。”
玉珠笑得不能自持,就用帕子握住嘴不抬头。
红花紫涨面庞,在姑娘们看不到的地方,对着青花捏捏小拳头。忠心的红花到了你青花嘴里,成了什么人?
是爱财的小鬼吗?
宝珠却一本正经了,对青花道:“青花你不用担心,等三姐出嫁你跟去,也是一样的会涨银子的。”
“为什么?”青花很喜欢,但是因为信心不足,又追问上一句。
宝珠还没有回答,红花在外面插口:“那时你多了差使呗。”
宝珠和红花说话都没有别的意思,但玉珠主仆一起红了脸。青花怔了怔:“四姑奶奶打趣我,你红花也……”追出去就寻红花要打,红花一溜烟儿的就跑。
两个丫头在房中穿过跑去,玉珠也是一样的更红脸。对宝珠道:“看看,你们主仆竟然合着伙儿欺负我们。”
宝珠奇怪道:“红花并没有说错才是,她的确是多出来差使,表凶才加倍的赏她钱。”宝珠恍然大悟,红花说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她每夜光侍候那热水就跟着睡得极晚,而袁训走得早时,红花也要跟着起早。
宝珠午休时,就让红花也去打盹儿,怕她精神跟不上。
再来宝珠铺子上生意,红花得用很多,从表凶也好,宝珠也好,自然给红花涨钱。
侍候热水这话不好说出来,宝珠就对玉珠解释:“我们家人手少,红花中用呢,她并没有说别的意思。三姐姐,”
宝珠悄声地问:“你倒有那样的意思?早想着把青花给他?”
你的人,可还八字儿没一撇呢。
玉珠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也没那么着想……宝珠,你快洗了来,我们睡下再说话儿。”宝珠就去洗了回来,和玉珠并头而卧,姐妹低声攀谈起来。
“成亲好吗?”玉珠如今也问这话。
宝珠嫣然:“好啊。”
她面上的笑,如荷花在静谧荷田中绽放,带给人沉静的安宁。玉珠就又问:“怎么样的好?”宝珠想想,就道:“自在呢。”
玉珠就叹气了:“也只有你,才是自在的吧。大姐姐今天出嫁,此时想必是于归之乐,”宝珠咦了一声,眨着眼睛对着她笑。
玉珠重新红脸:“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于归,”宝珠扑哧一声:“那你知道是乐就行了。”玉珠翻身又要拧她嘴,都急了:“闺房中说话,你偏偏东扯西拉的。”又搔宝珠的痒。
宝珠还没有笑上几声,外面有梅英说话声。梅英也带着笑:“三姑娘,老太太说四姑奶奶要歇着了,明天虽不是新人回门,也有亲戚上门,诸事指着四姑奶奶操办,后天回门大事,更不能简慢才行,有话儿明天说吧。”
玉珠和宝珠一起答应,听到梅英走开。玉珠做了个怕怕的神色,小声道:“你看,这就是你说的不自在吧。”
“不,”宝珠温婉的道:“这是守在家的规矩。”
“那出了门子,要比这还要糟可怎么行?”玉珠怅然。宝珠见她不喜悦,也就跟着正经起来,伏在枕上同她咬耳朵:“那武状元,哦,”她自己笑:“那未来武状元,”
让祖母左一个武状元是你的,右一个我等着为你摆酒接风,弄得宝珠也说错话。
宝珠才笑,玉珠接上话:“母亲说大姐姐都走了,他来还能是为着什么?白天的,我遇到他两次,他见到我,倒客客气气的避开,没有乱看,也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有心在我们家寻亲事。可我,却不中意他呢。”
“他可不行,”宝珠热心的分析:“三姐姐你要嫁的,应该是个斯文爱念书的人才行。以后呢,房中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儿。若是他,”宝珠颦眉头:“他在窗下抡棍棒,你在窗内去念书,呀呀呀,想想就怎生的般配?”
玉珠幽怨地道:“我只恨长大,若还是小时候,看花写字的多好。见你过得好,母亲让我看你呀看你的。如今大姐姐也出嫁了,我对母亲说,让我再看看她,我才出嫁呢。”
随着这话,宝珠的心思,就随着在自己婆婆和丈夫身上转了一转。她中肯的微笑:“我遇到的呀,全是好人。”
“那是你好才是。”玉珠也相当的中肯。
宝珠带笑摇摇头,轻声再对姐姐道:“不是的,”她坚定的笑道:“是我遇上的全是好人。姐姐你看,”宝珠扳起手指头:“祖母是好的,”
玉珠如今也点点头。
姐妹们小时候不受祖母待见,只有邵氏张氏是大人,能记在心中。她们大了以后,遇到的待遇彼此一般,对祖母没有母亲一般的怨恨。而能住到京里,就不爱出门的玉珠来看,京中繁华过于小城,就是夏天戴的花儿也是多出来的,是觉得好的。
而祖母对于长姐和小妹的亲事所持态度,玉珠也是赞成的。
如对小妹宝珠定的一门绝好之亲,但长姐出嫁,老太太虽不满意,却也早备下同等的银两。掌珠不要,那是她不要的。
长姐和小妹全有祖母给嫁妆,玉珠想想她也是一定有的,自然要说祖母还不错。
听宝珠再道:“二婶娘是个好的,”
论起长辈,玉珠没有它话,也点头。
“三婶娘为姐姐年青守得住,也是好的。”
玉珠想想母亲为自己忙来忙去,为亲事觉都快睡不好,就笑:“知道今夜我同你睡为什么吗?”宝珠笑嘻嘻:“你不陪我睡啊,要让三婶娘的话灌一耳朵吧?”
玉珠吐吐舌头:“只灌一耳朵吗?让我告诉你,今天大姐出门子,母亲是睡不着的。”姐妹同时的轻笑,宝珠又道:“大姐是好的,”
“大姐是凶的,”玉珠又中肯了,然后双手合十:“盼着她能凶得过那侯府才好。”
“三姐小时候吃的用的,常带上我,也是好的。”
玉珠难为情状:“你出嫁我只给了件手绣的东西,那时才可恨我平时不做活,竟然不能多为你做些什么。”
“肯为我绣,也是难得的了。”宝珠莞尔一笑,再叹道:“奶妈为我不曾离开,其实她的娘家人早些年就想接她走,说她不容易,要为她再找老实可靠的人,又说奶妈没孩子,不必守着。奶妈放不下我,就一再拒绝。”
“咦?”宝珠忽然想到,她还有三间铺子是私瞒下的,怎的不让奶妈家人过来,他们也得团聚才是。
玉珠却佩服了,她注视宝珠成亲后愈发润泽的面庞,由衷地道:“宝珠你才是个好的,在你心里呀,就没有不好的人。”
“那是我遇到的全好人呀?”宝珠笑盈盈。
玉珠就逗她:“那明珠呢?今天我没有同她说话,就遇到也不想说。其实有一句话我想问她,余伯南如今中了,她可后不后悔?”
宝珠亦叹:“明珠也是个好的。”
“嗯?……。不会吧,”玉珠慢吞吞地道。想方明珠做了多少坏事,什么毁人好看衣裳,和人争风之类的就没少做。
宝珠也同时想到玉珠所说的那些坏事,叹气道:“她是无人教导,若是生在为人正直的家里,她也不会这样。”
玉珠咀嚼一下,道:“却是这话有道理。”
北风呼地刮起来,窗户大响了几声。
玉珠朦胧欲睡去,宝珠却还在想心事。想这么大的风雪声,若是表凶在家,半点儿不觉得。此时肩头外是姐姐肩头,同样的羸弱,就担心风雪起来。
她往外面看了看,表凶今天,竟然真的不回来了么?
对着三姐说大话不要他了,可真的深夜了,宝珠娇滴滴地想,他还是回来的好呢。
……
“你说什么!”梁山小王爷眼如铜铃,睁得圆滚滚的,似随时会落下来。
他对面,油灯下面,坐的是袁训和冷捕头。
袁训和冷捕头的旁边,是一个普通的木榻,冬天冷,上面铺着简单的垫子,既没有喜庆颜色,也无花无朵。
他们现在坐的地方,是文章侯府门外最近的客栈里。
梁山小王爷额头冒冷汗,不敢相信自己才听到的话。
袁训满面通红,捧着热茶在饮,就对冷捕头使眼色,你再说一遍。冷捕头就笑笑,慢条斯理的再道:“小王爷,我的意思。明后两天你们的赛马,不如放到京外三十里铺的集镇上去比,而过年前呢,有两处地方你们可以去,”
又把两处地方全指出来。
梁山小王爷彻底明白过来,他瞪住面前两个人。
怎么好好的大家拼酒,这姓冷的不老也不少,也跟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就不走。小王爷烦他,要知道这姓冷的是刁着坏。
他有几个帮闲,打过架后,小王爷包庇,躲在他母亲梁山王妃的私房产业中。那院子偏僻的,别人寻不到,梁山王也不知道。偏这冷的,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像是老鼠洞他也数得清似的,他带几个人前去,把人抓了。
这是冷捕头的强项,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和地方。
梁山小王爷带着三百银子礼物,三百现银去贺袁训成亲,为的就是这几个人。
这全是他素来相中的,以后打算带去军中的人。他才着急。
好嘛,人才弄出来没几天。小王爷还想声势再大一些——他和帮闲们混也不是白混的。梁山王武将世家,小王爷虽莽撞些,却不是笨蛋——他本想再招些人来,明后年他就去找父亲。而听听,这姓冷的混帐说什么,你们按我指定的地方去闹!
这他娘的,你倒能指挥小爷我?
可小王爷随即清楚,这是太子殿下的授意。对面这姓袁的坏蛋,姓冷的混蛋,才在席上无法说话时,把自己又拉到这里来单独说。
梁山小王爷的粗眉头,拧得快成一团浓墨汁。
他是不怕太子殿下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好,这是他打小儿就知道的。
他的父亲,从生下来后就没怎么见过。梁山王常年在外,回来过一次,是小王爷三岁。三岁的孩子不太记事情,就记得父亲带着他玩小枪小棒,告诉他:“不会打架的,不是我儿子!”
而单独给小王爷留下的幕僚们,也无不传达给小王爷的是,你功高,主也要侍候你。
倒不是震主。
小王爷不怕太子党,还敢一回接一回的揍他们。就是他清楚,不在太子殿下面前显点儿功夫,太子又认得你是谁。
能和太子党们京中抗衡,小王爷也是得意的。而梁山王留在京中的幕僚们,自然也会为他出谋划策,做到几分他完全有底。
而今,太子殿下这就想收伏他了。
梁山小王爷心中一闪而过,有一个幕僚说过的一句话,不能早早伏低。
小王爷把眼就更瞪得如牛眼睛,一个字也不再说。
这是家学渊源。
大多的贵戚子弟们,不管看上去多粗鲁,关键时候也能沉得住气。
他在等姓袁的坏蛋,和姓冷的混蛋再多说些出来。
而对面两个人,比他还能沉住气。
冷捕头也抱了一碗茶,喃喃自语:“多少年没有这么喝过,这头晕的,什么钟点了,我该回家了,”
梁山小王爷把耳朵快撸直了,听来听去后面的全是废话。
而袁训呢,慢腾腾喝,慢腾腾喝……
窗外飞雪扑动,窗也响,门也响,听上去外面风雪肆虐得无处不动。
时间,在这肆虐中,一分一分的过去。
“唉,文章侯府的酒,不好喝,喝得我头疼,”
姓袁的呢,还慢腾腾喝,慢腾腾喝……。
梁山小王爷于是也头疼起来,你们就这么交待我,似吩咐我似的,我让你们一说就听从,爷爷我成了什么人?
你家的奴才?
不行不行。小王爷转转眼珠子,他转眼珠子动脑子的时候可真不多。这一动,袁训和冷捕头立即发觉,两个人不动声色,还是一个慢腾腾喝茶,另一个还在喃喃:“这酒……”
小王爷恨得牙根儿磨了几下,很想跳起来把对面这两个一顿暴打。
你们就不能多几句客气谦恭的话出来?
比如让点儿步,给点儿好处什么的……
而对面那两个人,还是稳如泰山状。
娘的,你们沉得住气,小爷我坐不住了。小爷我要赶紧的回去找幕僚,让他们来对付你们,给你们个回话出来。
在北风又一次撼动房门,这是客栈不比家里坚固,那门狂动几下,小王爷随着也跳起来。怪叫一声:“天都要亮了,我娘还等我回家。”
打开门就跑了。
走就走吧,这家伙还不关门。那门大敞着,风雪一个劲儿的往里灌,瞬间就灌进不少雪在地上,雪遇暖而化,一堆水在地板上漫延开来。
袁训和冷捕头相对而笑,袁训是知道冷捕头这混蛋,关于冷捕头是个混蛋,在这一点上,袁训和梁山小王爷持相同看法。
这混蛋除在太子殿下面前,是很少主动开口说话。袁训就先评价几句:“他回去头一个告诉谁?”
“嗯……”冷捕头沉吟状。
袁训不屑,往后一倒:“行了行了,我要睡了,你要回家,赶紧的回吧,出去记得关门。这门不关,冻人吗?”
不说就不听了。
梁山王留下的幕僚,不过就那几个。
冷捕头就笑:“你才成亲,就撇下老婆?”袁训反唇相击:“你成亲几十年了,你倒还惦记老婆?”
他手搭腹上,打算就此入睡。
但宝珠的娇嗔,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
这么晚回去,先要把老王头弄醒。可怜他一把年纪,让他睡吧。再来有了酒,见到宝珠必不放过。在家里也就罢了,宝珠今天在旧家里,老太太就在对面,虽说她是听不到夫妻动静,可老太太房中上夜的人,却不见得听不到。
那不是会羞到宝珠?
羞到宝珠……。好看之极。但,改天吧。
袁训真的要睡了,他听到冷捕头出去关门声,就打个哈欠,喷出的酒气自己都皱眉头。还是这里睡的好,红花儿……你也不用一直照看水了。
这么晚还不见我,总是心中会有数。
……。
这一夜不睡的人,还有一家。
方明珠抱膝独坐床上,对着地面怔看。
方姨妈没坐,在房里走来走去。她太激动睡不着,坐着不动,这房里又冷。
“你表姐也成亲了,你还不成亲?平时天天来看你的吴家大爷就不错,家底子错,又肯出钱,”
方明珠木然不语。
“再不然,郑公子也很好,人家是京中的官宦世家,家里兄弟叔伯都做官,”
方明珠面如死灰般寂静。
“难不成你相中今天遇到的武状元,”安老太太一口一个:“我的儿,这武状元明摆着就是你的,”方姨妈也能听到。
方姨妈神秘地凑近女儿:“我为你也打听过了,他家是城里有铺子,有几间还不清楚,但看他送的东西,倒有上百两银子,这出手大方的,啧啧,就是个王爷也不过如此吧,”
梁山小王爷若在这里,必定反驳。
他肯送袁训三百两银子的礼物,是他自己赎身花了五千两,为几个帮闲赎身才肯送几百两。
就是王爷,也不会平白无故把银子送人。
“武状元他住城外面呢,我说去他家铺子买东西,问他住哪里,他就告诉了我,要不然,”方姨妈碰碰女儿:“我为你去寻他?”
方明珠终于怒了,她很想发泄似地大叫,可租的这房子又不隔音,间壁就有人家住,不敢高声。
她想自己总算体会到什么叫怒也不能怒,就更伤心。对母亲恨声道:“人家要当武状元的人,能相中我?”
“他不是正经亲戚,比我们还要远,带那么多东西去,不是有事求人,就是求人。玉珠不是还没出嫁吗!”
“什么郑公子,他要我当小!”
“什么吴家大爷,他只想要我身子!”
因不能大怒,这压抑下的嗓音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出来,好似铁钉钉在地上般狠厉。
方姨妈也就恼了,拉把椅子坐到床前。才坐下来就打个哆嗦,先骂:“这天死冷的!”又问女儿:“你倒冲我狠!我全是为着你,为着你才舍下老脸还往安家去!”
方明珠一扭脖子:“哼,你可以不去!”
“我不去,你可怎么办!”
方明珠感伤起来,抽抽泣泣地哭:“我还能怎么办!是你叫我往京里来的,如今公子他中了,”余夫人没找到袁夫人的碴子,又让儿子看着不能去寻方氏母女的事情,就无处不显摆她儿子的高中。
要说今天安家谁的声音最高。
一个是阮家小二:“我这一甲十九名,”自然有人认为他中得高,听他夸耀。
再来就是余夫人,声浪略低:“我儿子呀,早让他到京里苦读就是对的,冯二奶奶,你家四少我也让人看过,论名次不比伯南低,可伯南是在京里中的,京里中的呢……”
冯家的人幸好涵养高,不然可以躲着余夫人走。
最后一个就数安老太太了:“武状元呀武状元,”武状元不离口,似乎不把掌珠气到哭她不罢休。
方姨妈能打武状元的主意,老太太今天贡献的分贝不可埋没。
方姨妈处处为了女儿,就是她自己都没管好,怎么能弄好女儿。她满心的为女儿,此时却听到女儿说余伯南中了,方姨妈大怒:“别提他!”
话音才落,隔壁有人怒声:“小点声儿,你们不睡别人要睡!”
古代房子大多是木板壁,有些街道的房子,有缝都能看到别人家里去。方姨妈才起怒声,这就弄醒邻居。
她缩缩头噤声,方明珠看着母亲又可怜她,长长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而隔壁的人还在放过,有个妇人劝:“睡吧,人家早不说了。”那男人道:“成天抹脂涂粉的,站门口想男人!她们自然不睡,白天好装懒模样儿勾人!”
方姨妈怒极,却又不能怎样。
方明珠忿极,却又忧愁起来。
宝珠在思量自己遇到的全是好人的这一个夜里,方明珠也须思考一下。她以前在安家的时候,几曾受过这种气,又不能出?
就是表姐掌珠给自己气受,方明珠也敢把她衣裳划花了。不管赢不赢,好歹还能出气。
而今,却是一口气也不敢出,全噎在心里。
方明珠缓缓出声,低低对母亲道:“你不用白忙活!我要嫁人,不给人当妾!”方姨妈忙问:“你要嫁什么人?怎么我天天陪着你,我不知道。”
“门外卖水的禇大汉,”方明珠低声道。
“啥!”方姨妈吼出来。
“砰!”隔壁有人砸出东西,木板壁摇晃几下。方姨妈又吓得不敢再说。方明珠见到母亲此时模样,更痛泪流出。
她且哭且道:“我们还在祖母家里,从没有经过这个!有时候我想,若是不去闹,不被撵出来,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表姐出嫁,宝珠也出嫁,就玉珠那个书呆,还能比我会说殷勤话吗?”
她一个劲儿的低声,但泣声却止不住。隔壁也许听出愁苦,也就不再出声。
“全是为了我,为了我才到今天这地步,可我,也不能由你说的再去作妾,或卖我的身子!”
方姨妈也苦恼:“为什么不能?我告诉你呀,女人身子不值钱。像我给了你父亲,又怎么样?你看那两头为大的人家,又不是妾,又没有主母管,两边都为大,你在外面一样是大的,郑公子许给了我,”
“不!”方明珠痛苦。
说起来,人受教训有人快,有人慢。以方明珠性子,她倒不是一下子悔改到这么快。主要的,还是掌珠她的亲表姐,风风光光的嫁给小侯爷。
小侯爷又生得俊美过人。
韩花花的外表,是没得挑剔。
而掌珠的嫁妆,有着宝珠和张氏玉珠帮忙,也无可挑剔。
掌珠的人,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美人儿一个。
方明珠也是美人儿一个,方明珠无有整齐嫁妆,方明珠就找不到小侯爷。可表姐是正妻,方明珠不能让她笑话了,她必须正经的嫁人。
她又同掌珠攀比上了,但有时候的竞争,也一样是带来正面效应。
方明珠认真告诉母亲:“禇大虽卖水,但他愿意明媒来娶我,我要嫁给他,他不嫌弃我没嫁妆,他说给我办嫁衣。表姐的婆家他也送过水,他认得那管家。今天办喜事,那家里要用城外的泉水泡茶待客,他去送了,就便儿看表姐嫁衣,他说给我办件差不多的。”
过去有地方打出水井是苦水,不能吃,就买。又有富贵的人家讲究新鲜活水泡茶,卖水,也是一个职业。
方姨妈险些没晕过去!
她口口声声为女儿,其实是为自己养老着想。而那褚大,生得五大三粗的,凭一把子力气走街挣吃的,一天能存下多少铜板儿来?
是按铜板儿来算,可不是银子钱。
她双耳嗡嗡,女儿接下来的话一个字也没听到,就差眼冒金星。
方明珠见母亲不回答,就往下说:“论起来,我就比表姐强了!表姐嫁的人家,看着好,以后房中有妾,她又脾气差,谁还要理她!我呢,禇大只有我一个人,再没有别人。”
她到余家后,余伯南同时纳妾小巧儿,同是妾,和方明珠是两个待遇,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方明珠一直引以为恨。
方表姑娘正经话没有几句,就开始鄙夷掌珠:“小侯爷生得那么的好,把全场的人都比下去了。侯府又岂能没有妾,没妾别人不笑话吗?咦,宝珠女婿还没有妾,也就快有了,宝珠就不聪明,不早早给他物色,以后不好看了,也是无人搭理的。”
她顺便儿的,把宝珠也鄙视进去。
宝珠的快乐,就是她看人都好。
明珠的不快乐,不仅是她幼无家教,还有就是她看谁都不如自己。迟早有不如的一天。
“哼,等表姐受到抛弃,我就去笑话她,扳回这一阵来。”
方明珠适才痛苦的泪痕还没有干,就又有了笑容。方表姑娘的没心没肺,一如既往的进行中。
……
宝珠第二天起来,见袁训果然一夜不归,心中难免怪他。袁训上午回来换衣裳,扯住宝珠说小别胜新婚,让宝珠娇嗔推了一把,夫妻闹了一会儿,并无芥蒂。
掌珠三朝回门,办得极是热闹。韩世拓是会说好听话的人,而老太太又不算太冷脸子,回门宴就算圆满。
新人回门,晚饭前要回。掌珠怕坐久了,祖母又要恨上来,午饭后就同韩世拓告辞。宝珠送到门外,再回来袁训说当差,袁夫人要回去,宝珠晚走留下来看着东西收好,安老太太也知趣,催促宝珠早回:“你家里晚饭岂不要办,走吧。”
宝珠有别的事情要办,也就出来。带着红花坐上车,顺伯赶车,往铺子里来。
从宝珠成亲后,她还没有往铺子里来过。今天是孔老实早说选伙计的日子,宝珠回过袁训和袁夫人,她要亲自来看看人。
卫氏今天没来,红花随着宝珠。车到铺子门外,红花先惊奇了:“奶奶你看,我们铺子里还有人进去呢,”
有一个妇人才刚出来,手中提着东西。
宝珠忍俊不禁,笑顾红花:“你难道想,没人才叫好?”红花搔头:“我随奶奶好几年,没想到奶奶会做生意,见到有人进出,我这心呀,就喜欢呢。”
顺伯停下车,主仆下车。因没知会孔老实来的钟点,而铺子上伙计又很少见到主人,此时应门的伙计更是脸生,就不认得本主到来。
伙计走上来指引:“奶奶要买什么,我们铺子里新到的高丽绸缎,琉球土产……”宝珠愣住,红花也愣住。
高丽绸缎,琉球土产?
这得多少本金才能办得来在铺子里存着待沽。
宝珠和红花加快步子进到铺子中,这一看,她们都惊讶起来!
听孔老实说的诸般东西都有,还以为他说吉利话。而亲眼看到的,却真的是东西不少。不敢说诸般东西都有,但贵重东西不少。
一面墙的柜台后,摆的真的是没见过的东西,上面红纸写着“琉球美酒”,而另一边柜台后,是闪闪精致的绸缎,有几匹上面也摆着红纸,写着“高丽绸缎”,余下的东西,也都是上好丝绸,各色送人的上好礼物。
红花咬了一下自己手指不算,又把手送给宝珠:“奶奶要咬一下吗?咬一下就也醒了。”红花喜欢得糊涂了,没想到宝珠咬她手指,自己怎么会醒过来。
她又不会痛。
而宝珠则竭力定神,努力回想孔老实来回的话。
他办的东西,都有单子交上来,是没有外疆的东西过来。而孔老实是不会骗自己的,宝珠相信他。
那这东西,是这几天里才办的?是以还没有得到回话。
宝珠盘算着,这些东西不管是从哪个商队里进来的,都本金不少。她自己铺子里的本金不过就那么多,那这多用掉的钱……是从哪里出来的?
她的心思,瞬间转到表凶身上。
只能是他!
也只能是一直不肯报私房的他,出的这笔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