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家的老大人是见过柳至,但没想到这一大早上撞歪自己轿子闹事的人,看着跟个市井无赖似的人,会是柳至。
见这伙子人凶恶,这位老大人揉着脑袋呲牙咧嘴:“给我挡住!”他不说还好,说过让柳至听到,返身,柳至又给他几下,老大人本就让撞得晕头转向,往后一倒就更眼神儿涣散,一份儿是让气的,一份儿是吃惊,还有一份儿是出门前就不在家,伤心在欧阳保身上。
他倒是也想认认来的人是谁,但老眼昏花一看,面前这个人身上有孝衣,雪白一件麻衣,一顶半旧草帽,还有一把小胡须。
这是孝中不刮脸所致。
欧阳老大人这还怎么认去?只能是瞅着脸熟。他在京里当官有好几年,见到人不认得但面熟悉是天天都有的事情,本能的一想,这个人我应该见过,正懵懂,柳至见他眼神闪动,猜出来他在寻思自己是谁,柳至不怕他猜,但不想他现在就猜出来,就一抬手,又一巴掌煽他脸上。
嘴里骂道:“老狗,给爷滚边上去!”暗想,这老狗表面为人是圆滑的,爱结交人,也能下气,他要是认出自己,上来寒暄,自己这架还怎么打?
这就一巴掌又煽得欧阳老大人眼珠子乱转,柳至对着官轿又踹好几脚,在肚子里又骂,不认相的狗东西,主意敢打到娘娘头上,还敢对个孩子下手!
手中棍棒一挥,对已经冲到欧阳家大门的家人怒喝:“爷有孝,他也敢冲撞!给我砸他个稀巴烂!”
欧阳家的管家见势不妙,是个机灵人,远远跑开几步大叫:“您认仔细,我们这是容妃娘娘娘家!”
“爷陪你打御前官司!”柳至一声回吼,抬手一棒,身子半跃起,管家正吃惊他跳得高,跳得身姿潇洒,就听“咣当”一声,“哗啦……”大门上匾额让他一棒打碎,碎片落到地上。
打人不打脸,砸人门匾,估计也跟打人脸差不多吧,这就把欧阳家里的人全震得面皮一抽,见这帮子人已到院中。
嘴里骂个不停。
“知道我们家爷是谁吗?”
“我家爷守着孝,也敢冲撞?”
这里面柳至骂得最凶,他进门后就不再骂市井污言,口口声声只骂:“不长眼的东西,没掂量掂量就敢惹我,瞎了你的眼,让你以后认得认得我!”
欧阳保的书房在二门外面,一般宅院的格局大约能猜出。柳至带着人认认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路打砸过去,管家抽空子出来扶老大人,他在家里没看到,以为真的是轿夫冲撞柳至,就骂轿夫:“你不好好抬轿子,惹这种凶人做什么!”
四个轿夫一起喊冤枉:“是他撞上的我们!”管家是他们自己人,对歪倒的官轿看看,半信半疑,他一个人傻了?对着轿子上冲?
欧阳老大人这一会儿也糊涂着呢,打断管家追究谁对谁错的心,见大门破碎,只看大门就一片狼藉,惊怒叫喊:“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快给我拦住他!”
又涕泪下来:“我要见娘娘,我要告他!”
管家扶起他:“老大人,他是谁?”
把老大人提醒:“把他留下来!快去附近的衙门,去顺天府,我要告他!”
语无伦次里,柳至已经到书房。书房的人见到他们狠,早吓得跑走。大汉们把书房又砸上一通,什么宝砚名笔尽皆砸坏,柳至趁便把药取到手中。
还不肯罢休,又把客厅砸上一通。
欧阳家的女眷吓得紧闭二门,躲着不敢出来。好在这起子人倒不进二门,也不打女人,见到二门院墙就回头。
这一通砸直得欧阳家心胆欲寒,敢来抵挡的全倒在地上喊哎哟,柳至才再吼一声:“出去,寻他打官司去!”
欧阳夫人在二门里面听着,眼前一黑就晕过去。这是谁啊?你打了我家,还要同我打官司?
女眷们哭天喊地的嗓音里,吆三喝四的声音出来。
“顺天府公差在此,不许作乱,都放老实!”
叫声中,一个捕头带着几个捕快赶过来,欧阳老大人正在道边儿上哭,见到他们过来,面上一喜,抬手道:“张捕头,你来得正好,青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有人上我家门上打抢…。”
话只说到这里,面上一疼,他一把子长胡须让人揪住,定晴一看,魂飞天外,那个一身麻衣的野人又出现在面前。
见他杀气腾腾好似地狱里走了凶神,手中棍棒上面沾的木头碎片瓷片子闪闪发光,好似战场上血海尸山才出来的将军。
他一手扬着棍棒,一手揪住自己胡子,怒目圆睁,声如震雷:“来的人听着!爷我有孝在身,走路让他撞上,他不陪礼,反而骂我打我,爷我能忍这口气吗?”
欧阳老大人气怒交加,不由自主的道:“这还有王法没有王法,青天化日之下,”
“朗朗乾坤,你敢冲撞我!”面前这个人抢过他的话头,仗着年青比他中气足,一嗓子又是全街都能听到。
随即,老大人下巴一痛,让柳至揪住胡子就拽:“走,我和你打御前官司!哪个不去的,哪个是狗托生出来!”
他是一横二愣三凶煞,欧阳老大人在今天早上是有理的都让吓回去,他哪里肯去,双手抱住胡子吓得大叫:“来人呐,有强盗啊,张捕头你快来吧,”
张捕头走上来,柳至拖着欧阳老大人已经走了好几步,旁边的人都不敢拦,张捕头看上一看,认出来,吃惊地问道:“柳大人!您……这是为何啊?”
欧阳老大人气喘吁吁:“你认得的,那就好,让他赔……。赔……”柳至打断他的话,对张捕头狰狞面容:“你没看到吗!今天出门没带眼神不成!”
把手中棍棒一扔,半空中划一条线,不知道落到哪里,空出来的手上,两根手指捏住自己麻衣拎起,对着捕头咆哮:“爷我有孝在身,他撞我,我能忍吗?是你,你能忍吗!”
有孝在身,不是人见人怕的缘由。
但有孝在身,别人见到,知道他家里死了人,总要敬重肃穆一下。就是言语中有不当,举止上有鲁莽,看在他死了人心神悲伤上面,都是不见怪的。
古书上有写过,走在路上见到戴孝的人,本来是笑的,为表敬重,要改变面色。坐在车上看见走过的人有戴孝的,要把额头伏下来,表示敬重。
这些古礼,就在古代也不见得所有的人都遵守,但官员士大夫们,当着人是一定会遵守,至少他不敢说不知道。
张捕头对着柳至的吼声,就吓得步子一退,在欧阳大人眼中应该拿人的张捕头,满面陪笑:“您别生气,您别恼,”
话说到一半,想到不应该笑,毕竟柳丞相去世没几个月,张捕头把笑容收起,这就成了满面陪不是:“柳大人,消消气儿,”
欧阳老大人这下子算是听得清楚,一个“柳”字上心头,胆寒随即上眉头。
柳?
他家女儿最近策划的事情,一个是柳皇后,一个是忠毅侯,面前这个又姓柳?又有孝,这莫不是柳家的人?
欧阳老大人眼睛一闭就要晕,让柳至揪住胡子晃上几晃,吼一声:“不许装死!”
胡子都揪下好些来,把个老头子硬生生弄清醒。
“跟爷走,爷今天不跟你这官司打到底,爷以后随你姓!我呸!什么好姓!满肚子坏水,你敢打到爷的头上,你眼里没有爷,爷几时眼里又有你!……”
柳至把欧阳老大人又揪上几步,张捕头张口结舌,原地不动,后面上来一个捕快问他:“咱们不抓人吗?”
“他去打御前官司,咱们还抓什么。”张捕头醒过神来,道:“跟上就行!”带着捕快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日头升上来,欧阳老大人又吓又气,满身大汗淋漓。从他家到皇宫,年青人走着还行,上年纪的人走不动,走几步,就成让柳至拖着走。
柳至也不是就此把他累死,就让他歇几步,再揪着胡子走。
没出这条街,整个长街上全哄动,都来看热闹。
欧阳家的长子欧阳住撵上来,他昨晚上在城外,才回家见到大乱,也年青也气盛,纠集一帮子人过来。
柳家的人呢,早听到消息,都在家丁忧呢,一叫就来。问柳至怎么回事,柳至早把自己麻衣扯碎,说让人打了,柳家的人一拥而上,把欧阳大公子揪下马,原地也打上一顿。
这就把顺天府尹董大人,董仲现的父亲给惊动。董大人过来,一边是容妃的娘家,一边是皇后的娘家,虽说皇后大过容妃,但宫里的娘娘们起起伏伏谁又能知道,也是不能分开。
而且从表面上看,欧阳家不占理。他要是没有冲撞柳家,柳家正服着丧呢,嬉笑都会让御史弹劾,何况是打群架?
璞哥儿病倒,董大人也往袁家去过,但袁训和柳至办的这事隐密,只有他们两个和经手办事的人知道。
董大人不明就里,心想你们进宫去,倒省我的事。就劝着柳至:“你也要进宫面圣,欧阳大人也要面圣,他上了年纪,你松开手,让他雇个车去,免得路上把他逼出病来不好。”
柳至就答应,董大人把自己的官轿让出来,欧阳大人坐上来,董大人把衙役的马坐上,柳家的人来时备有的马,给柳至一匹,柳家人多,簇拥着董大人轿子往宫里去,这是不容欧阳老大人不进宫的架势,呼呼拉拉一堆人往宫里来。
欧阳老大人是要进宫告状,但这种气势他还敢去吗?轿子由别人抬着,又不容他不去。在轿子里吓得又溺一回。
早在认出是柳家时,就溺过,这不知是第二回第三回,可能早上喝的水足。
关安在人堆里挤出来,他是路上见到去拉了回架,一个人没打,但从柳至手里把药接住,回去送给袁训,再喜笑颜开告诉他:“柳家和欧阳家的打大架呢。”
袁训装作不知道,哦上一声:“这是为了什么?”就往里面去,先找个雀子吃下药,半天看没事,给璞哥儿服下。
服的时候,太后累了,去歇着。袁夫人熬得困,在打盹儿,袁训宝珠悄悄给怀璞吃下去,怕让袁夫人见到,袁夫人又要自己试药。袁夫人最近几天总是帮怀璞试药,袁训不让她试,一向心疼爱子的袁夫人,把袁训大骂一通。
太后知道后,太后也要试。太后哭哭泣泣:“我活得够了,只要怀璞能好。”在她面前袁训没挨上骂,幸有太上皇拦着,任保抢着吃,这样才算过去。
这里袁训宝珠守着儿子,宫中乱成一团。
……
“回皇上,柳至大人和欧阳大人互相揪打着,现在宫门上要面圣。”
皇帝只听到这一句,就怒火满腔。官员们是体制制订人和执行人,他们此举先不守法度不说,跟泥腿子老百姓就没有区别!
皇帝骂道:“一对放肆的东西,让他们进来!”
……
皇后正在宫里和袁家生气,正恼怒袁家这是记旧仇,寻思是想把自己拉下马吧?她的亲信太监面如土色进来,礼都忘记行:“娘娘不好了!”
“放肆,这是什么话!”皇后暴怒。
太监这才想起,往地上一跪,大声道:“柳至大人和容妃娘家在皇上面前打架呢!”皇后震惊,直直站起来,一时间气怒攻心。
柳至是丞相在世时就看重的人,不看重他也不行,柳家里最得以前太子重视的,柳至数第一。太子妃拿柳至当亲兄弟来看,当上皇后没多久,丞相去世,娘娘在深宫里想到今天,还是要重用柳至才好,她都想到用什么缘由夺情起复上面,听到柳至让人打,怎么能不生气?
又有容妃?哼哼,皇后冷笑,那个贱人!皇上登基以后,往她宫里去的次数比自己这里都多。
还有别的嫔妃也比皇后有宠,但这会儿打架的不是别人,是她家不是?
皇后怒着道:“备辇!我要面见皇上!”
她的女官拦住:“娘娘,您不问问是为什么再去?”
皇后气急败坏:“这还用问吗?家里守着孝不是吗?没有缘由,怎么会打他?再说至大人是公子们中最守礼守法的,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多次夸过他,换成是别人也许骄傲蛮横,至大人独不会!”
女官觉得有理,回话的太监又急急说出来:“娘娘所言甚是,柳大人一早打算城外祭祀丞相,还没出城,让欧阳大人的官轿撞上,”
皇后更气更怒,向女官们道:“你们听听,他好好的,大早上能去撞轿子吗?”
“柳大人说有孝在身,让轿夫们赔礼,欧阳大人不但不许,反而说,”太监嗫嚅着停下。
皇后怒目:“说什么!”
太监小声道:“他说,宫里有娘娘,不管你是谁,我家都不赔礼!”
皇后身子一歪,宫女们女官们上前扶住,皇后站稳后,放声大哭:“老国丈啊,什么人敢轻慢你!”怒从心头更升起,喝一声:“咱们去看看!”出门上辇,往外宫里来。
御书房里皇帝亦是震怒。
他一言不发,瞪着面前的一堆人。
一个是柳至,一个是欧阳父子,一个是府尹董大人。
欧阳父子今天亏吃的不小,先是三爷欧阳保让打得不省人事,随后老大人让打得面上有掌印,胡子揪掉好些,在长街上,大爷欧阳住又让打得满头是血。
当时在街上,是柳家的人合伙围攻,柳家的人仗着太子妃仗着皇后嚣张不是一天,你不惹他,他都敢惹你,何况见柳至麻衣撕碎,说得道理十足,欧阳住顶着满头包跪在地上,血还在流。
余下的十几个,全是柳家丁忧的官员。
欧阳老大人晕了头,他原本是个外官,到京里没几年,和京官们相比,心机差得远。他又有理,大早上的让人撞,把家砸了,当街让人打,让人塞轿子里就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吓得不敢说话,满腹冤屈在见到皇上后,自以为找到王法,痛哭不止:“皇上,臣冤枉,臣让人打了,”
他的大儿子仗着满头血,也大喊皇上做主。
见父子嗓音可以叫到殿外面去,董大人暗暗好笑。
听听后面柳家的人,人家人多,人家一声不吭。有皇上在,臣子们天大的冤枉也不应该大呼小叫,这容妃的娘家人,到底还是嫩。跟柳家不能相比。
皇上让哭得烦躁,扫视欧阳父子,他们正伏着身子哭,也看不到。一个太监见到,过来喝住:“不许喧哗!”
欧阳父子这才闭上嘴。
“柳至,这是为什么?”皇上冷冷问着。
柳至就一句话:“皇上,臣戴着孝呢!”
在他后面的柳家人齐声道:“回皇上,臣家有孝,不敢惹事!”
就这一句,欧阳父子几乎没晕过去。
这话几不能辩解,人家有孝,不管从哪头看,也不能惹事才是。
欧阳住大叫:“皇上,臣现有伤,”
“住口!”皇上忍无可忍发了雷霆怒,吓得欧阳住心头一寒,满腹又酸又苦又涩又痛上来时,外面来了两个宫车。
一个华丽气派,皇后所乘,可以称辇。另一个不能相比不说,嫔妃所乘,只能叫凤轿。欧阳容和皇后同时到达。
欧阳容听到也是大惊,怕父亲兄弟惹不起柳家,也是什么也不管不顾,哭哭啼啼上车就来,正和皇后遇上。
“回娘娘,前面是容妃凤轿!”
“回娘娘,那边是皇后娘娘!”
皇后在车里怒气冲天:“让她过来!”
容妃难免心头一惊,这不是狭路相逢不是?
本想避开,但来不及,皇后的人过来宣她。欧阳容硬着头皮下轿,往辇前跪下。皇后让人打开车帘,露出面容来看。
见好个容妃,打扮得跟个滴露仙子似的。皇后心头更是大怒,冷声带讥诮:“容妃,你这是去哪里?”
欧阳容心一横:“回娘娘,臣妾听说老父让柳至大人殴打,挂念老父,过来看视!”
“啐!”皇后不但不让她起来,听到这句话后,更是狠狠给她一口。离得远,啐不到,但当着人,欧阳容这算是奇耻大辱,只气得眼神直直,不顾上下的瞪着皇后。
皇后也忘记斥责她直视,前仇今恨一起上来,手指住那双美丽妩媚的眼睛大骂:“没廉耻的贱人!你们眼里没有我,没有国丈,就是大罪!还敢妄想来迷惑皇上!贱人,国丈西去还没有多久,你们就敢冲撞,想瞎了心的贱人,接下来你就要踩我是不是?”
“娘娘!”容妃眼前金星乱迸,都忘记哭,回道:“臣妾素来恭敬,您羞辱臣妾是为什么?”
女官们喝斥:“容妃不可顶撞皇后娘娘!”
皇后直接下车,气汹汹到容妃面前,避面就是一巴掌,打得容妃倒在地上,再对着容妃狠啐一口,骂道:“眼里没我的贱人,你倒还来问我!”
容妃怎么肯受得下去,御书房又不远,跳起来就往那边奔,边走边放声哭:“皇上,我要见驾,臣妾要见驾!”
皇后见她放泼,气得原地怔住。
守御书房的侍卫把容妃喝住:“娘娘止步,这里不许喧哗!”皇帝在里面也听到,心想这算什么?殿里面也是吵,殿外面也是吵,喝命全进来。
皇后盛气而进,容妃痛哭不止。
皇后跪下来后,也放声大哭:“回皇上,现在谁也不把臣妾放在眼里,”容妃就哭:“回皇上,臣妾受辱,不知为何?请皇上明断!”
欧阳父子又一起大哭,御书房里眨眼就成为水陆道场,活似做法事大会。
皇上也气怒攻心时,另一个哭声盖住所有人嗓音,他中气足,所以哭声嘹亮:“皇上,臣有孝在身,有孝在身呐!”
柳至突兀地又哭,从他到这里,除去必须回的话,他一直就这一句。柳家的官员们都不笨,再也不说别的,全是这一句,这就随后而起:“臣等有孝在身,受此大辱,难以忍下!”
容妃父女三个人,哭出三个声调。
容妃是尖声,欧阳老大人早哑了嗓子,欧阳住让打又流血,嗓音也弱。远不如柳家是前面一个高声,是柳至的,后面齐唰唰汇成一嗓子:“臣等有孝在身!”
这一声出其不意,把皇上又吓了一跳,皇后也受到提示,皇后转而痛哭:“国丈去世还没有多久,这就让人凌辱,请皇上为臣妾为国丈做主!”
董大人是跟进宫来回话,见到娘娘都出来两个,心想这案子断然不会归自己审,落得在一旁窃笑看笑话,比比哪边的嗓音高。
这就皇后哭,容妃哭,欧阳父子们哭,柳家的人倒不再插话,只气得皇帝手脚全是冰凉的,就要暴怒时,殿外面走进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浅色宫衣,是皇后的女官。她走进来,向皇帝行大礼,不起身时,斥责容妃:“容妃休得无礼!娘娘在回话,岂有你们打断的道理!”
说过,向皇帝面上看上一看,见皇帝并不责怪,欠身退出。
容妃这就干瞪眼,让骂得不再说。欧阳父子们也住嘴,皇后省悟,皇帝也省悟。
定一定神,皇帝道:“各回家去写折子,交大理寺吧!”拂袖就要让他们全退下,自己先清静清静再说,欧阳老大人哆哩哆嗦,算不识相的开口:“回皇上,臣还有一件事情,臣的三子欧阳保,今早发现在门外昏迷不醒,手脚皆被折断,请皇上为臣做主!”
董大人和柳家人的一起内心鄙夷,你真是晕了头!皇上会为你做这种主吗?你儿子要是让人寻仇,你写状子。要是和人争风,你找为首的去。你在这里讲,难道皇上帮你查案子不成?
欧阳老大人还真的是晕了头,他想表白他有多冤枉,就多出来这一句。
皇帝就唤:“董卿,”
董大人应道:“臣在!”
皇帝对他使个眼色,董大人确定自己看到皇上在烦。董大人笑道:“欧阳保大人受伤的案子,臣可以接,臣这里不能审时,转呈刑部,刑部不能审,可转呈大理寺,三司会审。欧阳老大人您等和柳大人这事情,按皇上刚才吩咐,直接呈大理寺,臣这里不敢管。”
容妃父女们听得要发晕。
和皇后娘家打官司,先不说像是没有胜算,又有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这要找多少人才行?
皇后也寻思这事情像是又闹大,旧年里和袁家闹大一回,皇后还记在心里。
但见皇帝说就这样办理,柳至带头应下,皇后底气重又满满。这就改也不能改,董大人先退出,欧阳容还赖着不想走,皇后想你不走,我也不走,皇帝道:“都退下,柳至留下!”除柳至外,大家全退出去。
……
依着欧阳容,留下父亲和兄长问个明白。她和皇后一样,平白的卷进来,其实为什么事都不清楚。
欧阳老大人早没精力,要回家去看医生。欧阳住也要回去包扎,只留下一个家人又不能进内宫,欧阳容就打发一个太监留下听他说完,再对自己回话。
又疑惑皇帝留下柳至说什么?也留下一个太监打听,满腹怨气转回宫。
皇后也是一样疑惑,又担心皇帝留下柳至训斥,让人候在这里,等柳至出来,把他叫进来问话。
坐宫里也是越想越气,有讨好皇后的嫔妃前来安慰,嫔妃间总有嫉妒,你一句我一句的骂欧阳容,出主意让皇后惩治她时,柳至过来。
嫔妃们散去,皇后单独见柳至。刚才见到柳至身上麻衣撕成好几条,皇后心里难过,回宫让人给他备一件好宫衣,等柳至过来好给他时,柳至到面前,一身是新衣。
上衣是玄色暗纹春裳,下身是同色的裤子,从颜色上看,与守孝相符。
皇后就笑了,不用猜也知道:“皇上赏你的?”
柳至回说:“是。”
皇后问皇上说什么,柳至说骂了几句,又说当街打人不妥当,又问几时夺情起复。
皇后听过放心,柳至还有官做,就是圣眷不减。让人取出她准备的衣裳,也是一套黑色的衣裳。宫里不会赏麻衣,两身衣裳全是上好丝缎,上面暗纹闪动,一看就名贵过人。
“我也给你预备下来,你见驾那样穿已经是失仪,再破破烂烂出宫门,更要让人笑话。”
柳至收下,皇后赐他坐,见他满面泪痕,复又伤心上来:“是为什么,你让人欺负?”柳至一梗脖子,还是那一句:“我守着孝呢,”
皇后又哭:“就是,你有孝在身,就是言语上有不当的地方,他也应该体谅才是。”
“他撞上我,还要打我,我不服,自然要打他。”
皇后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老狗,眼里没有我,也没有娘娘,敢在娘娘和我面前弄鬼,我怎么能饶他?他以为他有轿夫们好几个,以为我是一个人,他没想到我是出城,家庙里祭祀国丈,我走在前面,家人们走在后面,我一叫就全出来,那附近就是他家,他叫上一声,家里的人全出来,我打着打着,就打到门上。”柳至把手一摊:“这也不能怪我不是。”
再恨恨地骂:“弄鬼的东西!”
他反反复复的骂“弄鬼”,皇后警惕心上来。
从今天来看,欧阳容眼睛里是没有自己的。又从柳至的话来听,今天这事像是还有内幕。皇后看看左右,最亲信的宫女也退下去,悄声问道:“有什么话你只管告诉我。”
“没什么,就是背后弄鬼,不弄鬼,他今天敢撞我吗?他又不是不认得我?”柳至摸摸下巴上一把子小胡须,不太长,不过凌乱不收拾,遮的他有些变模样。
皇后就此疑心大起,也是一样的想法,容妃这是找着生事情?她想做什么呢?把个疑心悄悄放在心里。
接着来安慰柳至,柳至就说告辞。临行前问道:“袁家的孩子病了,娘娘可曾打发人去看过?”问得皇后沉下脸:“袁家有太后就行了,眼里也没有我。”
柳至是过了明路的和袁训不好,袁训搬入王府他虽然去,这算顾个大场面。也就不再多说,只说太后在,去看看没什么。皇后答应下来,看着柳至出去,想到欧阳容野心这就显露出来,心中暗恼,想主意寻衅她不提。
柳至出宫,穿着一身新衣,手中一身新衣,柳家的人都在宫门上,不但没有走,反而听说是事涉到国丈,家里又增援一批人过来,宫门上正在说着,要和欧阳家见个高低。
柳至叫他们回家再说,一行人得意洋洋而回。
容妃这时候也把回话听完,也把宫门上柳家的话听到耳朵里,也把柳大人换一身新宫衣听得一清二楚,一盆又一盆的雪水泼得她透心凉。
欧阳容自知根基不深,不敢和皇后、忠毅侯当面对上,她的主意大多是阴毒那种,到日头底下就化得点滴无有。
本以为进行是顺利,让今天一场架打的,心思全落到明处。
得罪皇后不说,得罪整个柳家不说,还让皇后当众羞辱,自觉得难以见人,这一天就没有出宫,以前相好的嫔妃见她顶着面儿的得罪皇后,有一半儿转了风向,不但不来看她,反而往皇后面前去骂她。欧阳容偶然听到几句,气的更是难过,当晚皇帝又没有来,这一夜焦虑万端,深怕失宠,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就传太医,开始卧床吃汤药,皇帝也是个没有来。
第三天,太后回宫。袁家的二公子病情好转,一骨碌的爬起来,能进粥米。忠毅侯苦劝太后回宫,嫔妃讨好太后,都来贺喜,皇后和容妃撕破脸的对上,总有不安,赶去侍候。
这是个能买好太后的机会,欧阳容苦于卧床,一半儿心病,一半儿是焦虑出来的真病,不能上前去讨好,去了也不会让她进,有病气儿不是?过给太后过给太上皇过给寿姑娘都不好,就更气得泪水双流,浑身高热,病情加重。
袁怀璞能下地跑时,欧阳家焦头烂额。
先写两个状子,一个呈给顺天府,要求捉拿打伤欧阳保的人。一个呈到大理寺,要和柳家对簿公堂。
满京里都等着看笑话,都知道欧阳家根基浅。女儿生得如花似玉,早有往京里送贵人的心,就没早定亲。长子幼子,全在京外成的亲。京里寻个亲戚都不多。
而柳家呢,哪怕是死了的大虫,也有一百个足,随便伸几个,就足够欧阳家瞧的。
更不要说,柳家也呈上状子,子弟们闲在家里没事干,这就天天聚在一起合计,这又事涉到宫里的娘娘,一定要把欧阳家打下去。
甚至传出来话:“撵出京去!”风声一出来,以前和欧阳家走动的人,纷纷不再上门。欧阳老大人寻上门讨主意,还有人给他闭门羹吃。
官职早停掉。
御史们纷纷弹劾,指责两家人全不堪为官。柳家的子弟全在丁忧,本就没有官职,随便怎么弹劾去。
自然的,也不会坐视欧阳大人还有官职,第二天折子就满天飞,欧阳大人的官本就一般,柳家也誓要把他拉下来。
欧阳大人也没功夫当官,长子满头包,在家休养。幼子骨头全断掉,需要看护。又有女儿病重,还要和人打官司。老大人自己也有伤,乞假在家,只能一心一意打官司。
袁训和柳至再没有见过面,除去关安天豹和柳至那晚跟的人以外,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见过面,每天听外面的热闹,嗤之以鼻后,一心一意在家里守着儿子。
……
很快四月,草长莺飞,花尽数绽放,怀璞一天好似一天。早在他能床上蹦哒时,袁夫人支撑不住,倒不是病,就是需要休息。
上年纪的人,老太太卫氏等都睡下,宝珠为方便照看,把怀璞接到自己房里,袁训每天晚上,轮流去看两个长辈。
踩着月光回房,在台阶上就听到房里怀璞的叫声。
“父亲,我要睡了,快回来给我说故事!”嗓门儿好高,显然恢复挺好,袁训心头大喜。
宝珠在房里也是笑盈盈:“不叫他也回来的,省省力气吧,再吃个果子不吃?”
袁训接上话走进去:“这不是回来了,听听你叫的,二门外面都能听到。”见夫妻的大床上,袁怀璞穿着雪青色里衣,更显得脸儿雪白,猴在母亲身上张着嘴,正让她喂吃的,见到父亲回来,就弃了母亲,对着父亲就是一扑,袁训接到怀里,父子哈哈大笑,袁怀璞搂住父亲脖子兴高采烈:“再给我说一个打仗的故事。”
袁训抱着他刚坐下,外面有细声细气的话出来:“先不要说,我和姐姐来了。”房外,探进来两个满头花翠的小脑袋,香姐儿和福姐儿笑嘻嘻先看上一看,见父母亲满面笑容,二哥怀璞更是喜欢:“二妹三妹快来,”小姐妹们走进来,一个是母亲抱着,往床沿上一坐,另一个是父亲和哥哥接住,也坐到床沿上,各自的奶妈帮着脱去鞋子,小姐妹们也上了床。
一左一右的窝到母亲手臂里,眨动大眼睛:“坐好了,可以说了。”
烛光下,一对宝贝儿全是标致的面容,怀璞又猴子似的在怀里拧着,活力十足,袁训微笑问女儿们:“不是今晚又要睡在这里吧?”
“是的。”香姐儿回答。
“嗯。”福姐儿用力点头。
宝珠正嫣然,房外冲进来一个人。这一个是直冲进来,生怕别人挡住他。到了床前面,袁训和宝珠又愕然时,他左脚一甩,一只鞋子飞走,右脚一抬,另一只鞋子飞走,光着脚上到床前踏板上,不客气的往床上就爬。
“哎哎,战哥儿,你怎么又来了?”袁训满心里不愿意他上来,但怕他摔倒,还是去扶他。
萧战误会,以为是撵他走,一把,把岳父手打开,一气滚到床里面,外衣也不解,一气钻到被子里不说,还掀起来:“福姐儿快进来,咱们在这里听。”
福姐儿对他皱鼻子笑:“我在母亲这里,等下再过去。”
萧战这才回袁训的话,小豁牙得意的呲着:“岳父,我来听故事,我在这里睡觉!”
袁训哭笑不得:“不是昨天就告诉你,你回自己家里睡吗?”
“福姐儿在这,我就在这!”
袁训拿他没办法:“你在这里可以,但你不能睡这里。”萧战小脸儿黑黑:“福姐儿就能睡,怀璞也能睡。”
小心眼子动得不算慢,找出一个理由:“我是来看着怀璞!”袁训对他瞪瞪眼,小王爷也回瞪瞪眼,大为得意:“我看了怀璞好几天呢!”
他说的是实情。
但他是看怀璞的心多,还是陪福姐儿的心多,袁训深为可疑。撵又撵不走,就只能再次让他留下。
怀璞睡到父母亲房里后,得意非凡。对着哥哥妹妹和萧战大吹特吹:“父亲说故事给我听,我饿了,母亲现给我煮吃的。”
怀瑜香姐儿加福大为羡慕,第二晚就跑过来蹭故事听,也要睡在这里。第三天白天,福姐儿跟萧战得瑟,萧战也跑了来。
这就见天儿要来,翁婿拌上几句,小王爷还是留下来听故事。
最后一个到的,是袁训瑜。老实不客气的坐到父亲另一边,也和怀璞一样搂住脖子拧几拧,要父亲说故事。
这就袁训怀里坐着两个儿子,宝珠怀里坐着两个女儿,小王爷听得津津有味,并不计较他独自钻在被窝里,听着听着,孩子们垂下面庞睡去,袁训向宝珠叹着气笑:“这是每天多添出来的一道子事。”
先把小王爷萧战抱出来,送到隔壁房里。
又把香姐儿加福给奶妈,侯爷抱起长子,一个一个送回房中。再回来时,只有怀璞二公子能留在这里,是父母亲眼看着才行。
夜已沉静,月色像无边白纱把天地笼罩其中。袁训动上一动,宝珠悄声道:“你也没有睡?”
“没呢,”袁训把手臂枕到脑后,把怀璞往怀里搂搂,道:“在想这事情怎么收场。”
“皇上宠爱她吗?我看不出来,不过你必然有主意。”宝珠凑过来,摸摸儿子背上又出来汗,取过团扇轻轻扇动。
袁训出神的看着帐中一团月光,压在烛光下面,薄薄的一层影子。清亮,而又似乌有,不是烛光暗,根本就看不清有月光。
“我也看不清,不到关键时候,看不清皇上对谁是真正宠爱。”袁训轻声回过,眸光还是出神的。
他的神色,宝珠能看懂好几分。他的为人,宝珠更知道。柔声道:“为了你好去办,不要以小失大。我也恨她,但不要伤到你。”
“伤到我?就凭她!”袁训哼上一声:“光皇后就足够她消受!”嗓音忽然静默,半晌,淡淡道:“我想的不是她。”
“是娘娘?”宝珠亦颦起眉头:“那两个太监真可恼!当着我的面对加寿也管天管地,太后在,她不理论,我自然更不理论,欧阳倒也罢了,现有柳家缠上他。这两个,倒是怎么想法子送走才好。”
“嗯。”袁训冷冷。
“怀璞见好,就只有加寿这件事。你就官高低,我倒不论,想来侯爷你也不担心。高也罢,低也罢,全是忠心在前。我只担心加寿太小,又幸好皇后最近和容妃不和,想来在加寿身上少下功夫,你我也能得空,好好把女儿这件事情理顺。”
袁训似笑非笑:“你以为我会等到皇后和容妃扯清楚吗?”
宝珠支起手肘,向他面上看去:“你有主意了?”
“这主意是舅祖父的,姜是老的辣,他说的话半点儿不假。”怀里怀璞动上一动,袁训就不再说,怀璞闭着眼说梦话:“父亲,明儿一早带我骑马,”
袁训柔声答应着,把儿子拍上几拍,宝珠又赶紧扇着,怀璞又沉沉睡去。
“这小子,以前我抱得少,这几晚算是抱得足够。沉甸甸的,跟个兵器似的,以后长大了,和怀瑜都是加寿的臂膀。”袁训情不自禁,向儿子额头贴上一贴。
又转向宝珠:“只怕你吃醋,来来来,我也亲一亲你。”
宝珠含笑让他亲亲,重拾刚才话题,重新关切:“凡事儿要先你自己,你好,孩子们才好,我才好。”
说得袁训一笑:“我不用你交待,你倒是交待交待自己,为儿子,把祖母和母亲全累着,亲戚们也见天儿上门,跟咱们家里赶庙会似的。别人看着你还好,我知道你也累,抽空,请亲戚们游园子,你也玩上一玩,权作休息吧。”
这话情真意切,宝珠心中感动。就此深情的回,儿子在这里,又不便上演什么。就半开玩笑道:“大姐丈回来,还没有为他接风,为他摆酒,侯爷有什么说的?”
“那你还是算了吧,毕竟他家里还倒运,苏先来看儿子,说前天皇上朝议,有人建议起用的人,精干,但与福王扯得上关系。皇上当殿斥责,差点没治他的罪。你顺便的请他不打紧,单独请他,这会子还在风头上。”袁训喃喃地骂:“该死的福王,该死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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