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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战总和岳父拌嘴,但并不是不尊重。见袁训进来,他本打算站起。站到一半,就听见岳父说不要加福去管家,余下一半就用跳的起来,活似要跟袁训顶牛似的,小脑袋倔倔的,鼻子里气呼呼。

“偏去,明天就接走!”小王爷越嚷越大声,索性大叫。

这小模样摆着,让见到的人不笑都难。袁训哈哈笑着,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一巴掌,佯怒道:“再跟我喊,我好好打你!”

萧战不敢再叫,往他的小椅子上一坐。这里有许多加寿的小椅子,预备加寿不管家的时候坐。萧战占一个,这就坐得方便,坐下就嘟囔:“不让我接加福,不让我接加福,”

加寿又给他一个大白眼儿,加寿坐得高,这白眼儿就居高临下的洒萧战一身,加寿也嘟囔:“战哥儿你回家去吧,去找加福玩,我要和爹爹坐着,你别在这里。”

萧战眨巴着眼,斜在袁训身上。怏怏地道:“我是跟着岳父来的,岳父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袁训一听很奇怪,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战眼睛一亮:“岳父今天没射箭吧?一早上我去看你,你有客人。半上午我去看你,你又有客人,再看,说你到太子哥哥这里来,”在这里临场发挥,又大叫大嚷:“偏心眼儿,你偏心大姐,只来看她,我要把加福接我家去!”

袁训笑个不停:“两段话不一样意思,你是怎么接上的?”笑看着他:“你是想跟我学射箭呢,还是说我偏心大姐?”

“都有!”萧战昂着小脑袋:“教我射箭!我要接加福!”

袁训笑骂:“跟你缠不清楚,老实坐着,我一会子回去带你家去。”加寿嘟了嘴:“爹爹,我现在很会招待客人,就是最近没客人,我要爹爹当我的客人,今天在这里吃饭。”又撵萧战:“战哥儿,家去吧。”

当大姐的坏心眼的扮鬼脸儿:“加福在找你玩呢。”

萧战嗤之以鼻:“才不会!她和称心如意跟岳母玩,”在这里也坏坏的给加寿一个鬼脸儿:“你不告诉我,我们都不跟你玩!”把袁训大手一扯,话就更不怀好意:“等会儿我们回家去,也不带你!”

加寿扁扁嘴儿,萧战也扁扁嘴儿,袁训把他们分开。让萧战先坐好:“不能和大姐吵嘴,你也坐着当客人。”萧战得瑟,晃晃脑袋坐下。袁训再看他的宝贝长女:“乖乖,你也不能和弟弟吵,你要客人,爹爹和他算两个客人,这可好不好?”

“好!”加寿响亮的答应,再把小脖子一缩,笑眯眯:“父亲是尊贵的客人,战哥儿是不喜欢的客人。”

“哈哈哈…。”加寿扳回这局,笑得可开心。

萧战晃脑袋:“反正我是客人,快上茶倒水!”

加寿抿抿唇:“你不懂,尊贵的客人到了,要先上坐,但除去太上皇太后、皇上皇后,谁又能大过太子哥哥?这里最尊贵的客人,坐这里。”

跳下椅子,握着袁训的手,把他送到最好的客位上面,绷紧小脸儿吩咐她的宫女太监:“客人的喜好我知道,爹爹爱清丽的地方,午饭摆在有桂花的地方,新送的菊花摆过去,给爹爹最好的酒,给爹爹最好的点心,给爹爹的熊掌要早早的蒸,爹爹喜欢菊花锅子,”

在这里加上一句:“母亲也喜欢,”袁训含笑看着,见加寿再吩咐:“加上高丽国进贡的参,加上……”

萧战大叫一声:“太多了我记不住!”

加寿得了意:“让你偷听,活该!”

袁训皱着眉头笑:“这是小时候学来的话,进宫也有几年,该丢了才是。”正说着,外面有人回:“长公主殿下到。”

袁训了然:“难怪,有殿下在,你丢不掉。”

加寿听得懂,吃吃的笑着。瑞庆殿下进来,见到袁训在有些意外,笑盈盈:“坏蛋哥哥,你来看加寿?”

袁训起身,清清嗓子,板起脸:“殿下,”瑞庆殿下忙摆手:“我头疼,你别念叨。”加寿笑眯眯:“爹爹,坏蛋姑姑不爱听你说教。”

“咳咳,”袁训让口水呛住,等他顺过气,见长公主和加寿“眉来眼去”,还有对话。长公主悄声:“小坏蛋。”

加寿悄悄:“坏蛋姑姑,你昨天教我的,我今天全记住了。”

“小坏蛋!”

萧战是来“学”的,歪着个脑袋夹在中间左看右看,袁训怕他跟着学,又见过女儿伶俐乖巧,公主陪着自己放心,拍拍萧战脑袋:“咱们走,你去书房等我会儿,我就带你回去。”萧战小手拉开,比划一下射箭,袁训点点头,对公主和加寿告辞,萧战跟后面,一起去书房。

太子很快叫请,还是袁训单独进去,见房中只有太子一个人。太子满面笑容:“岳父,今早刑部报上来说文章侯世子倒警醒,昨天逛花街来着,还能想到拿反贼。”

这话袁训是不会回的,袁训回好似要金子往韩世拓脸上贴,柳至自然会回,如实的来说,这是实话。

文章侯世子韩世拓,在加寿成亲以后,是太子的内亲。但他是福王的亲戚,太子又没有和加寿成亲,对他的称呼不过这样。

袁训倒不隐瞒,微笑道:“他知会给我,不知道当时办得对也不对。说受福王连累,听到一个反字就不能容忍,我说忠心可嘉,劝他不要担心。”

太子点一点头,也就这样。随后让袁训把张豪等人带进来,袁训就势退出,带着萧战回家,不管他们说些什么。

……

宝珠在自己房里,膝下坐着三个小姑娘。

连称心是长媳,坐在宝珠左侧。尚如意坐在宝珠右侧,加福坐在旁边,三个人正玩帕子玩得好,小脑袋互相看着。

萧战先一步跳进来:“福姐儿我回来了。”原来他去太子府上以前,对加福早就说过。

加福笑靥如花,站起来却叫:“爹爹,看我叠的花。”

萧战毫不介意,走到加福身边看看,说一声好看。再告诉她:“大姐是坏蛋,你知道吗?”袁训无奈:“这孩子,学话真快。”宝珠一猜便知:“公主在?”

“大小坏蛋又聚会呢。”袁训对她低低说过,见两个儿媳妇,连称心尚如意,乖乖地站起,娴熟的行了个礼,叫他:“公公。”

这是袁训进京后就有的称呼,有时候也叫父亲,袁训笑道:“起来吧,你们两个是乖孩子,还坐下玩吧。”

说换衣裳,把宝珠叫进去。

宝珠刚帮他解开一个衣扣,袁训低声调侃:“抢权的来了,你怕不怕?”宝珠也取笑他:“心还是放在女儿身上吧,已经走了一个去太子府上,没几年,你老了,你的小女婿就要把加福早接走,你倒还敢笑话我?到时候一个女儿也不陪你,别来寻宝珠陪。”

袁训微有怅然:“真的,再过几年,老是说不上,一个一个的女儿们全去婆家,走三个换两个媳妇进来,这亏吃大了。”

衣领让宝珠摇晃几下,宝珠道:“你确定香姐儿也走婆家?”

“确定。”袁训回神。

宝珠嫣然:“小沈夫人听说后,也想接小古怪去管家,我说算了吧,别吓得轿子也不用,自己沿大街跑回来。小沈夫人告诉我,说小沈将军说的,你们俩个人定的好主张,管保把两个孩子拧过来,对我也说说吧?”

“说出来就不灵验,横竖用得到你,到时候一定告诉你。”袁训说着,把衣裳换好,又兴冲冲上来:“别管我们的小古怪,现在儿媳妇进门,和孩子们玩去。”

夫妻一同出来,刚到外间,就见丫头来回:“书房里关爷在二门等侯爷,说三长公主家鲁驸马来拜。”

袁训抱怨:“我又没当官,你也来找他也来找,正经的帮人,救人性命的事,我认下。这位又是什么事情?”

“去吧,那林公孙不是爱往他家里去,也许他有消息给你说。”宝珠推上一把,袁训也不是不想去,就是遗憾。

萧战回来,是四个孩子在这里。小古怪香姐儿最近古怪的更厉害,自己看花的时候多。执瑜执璞又爱疯跑,称心和如意不是不和他们玩,是从小儿就知道,以后嫁入袁大将军家,当时袁训还是大将军,连家尚家把孙女儿往闺秀品格上教导,奔跑中不是摔跤就是弄脏衣裳,她们不肯,爱陪宝珠坐着。

只四个在,房里童稚幼语也撑得满满,让人不想离开。

宝珠唤上一声:“孩子们,父亲要去书房,快来送送。”

“好。”软软的小嗓音是女孩子们。

“好!”嘎蹦脆是萧战。

袁训走出房门,见宝珠带着几个孩子们嫣然,怎么看怎么系的他步子迟迟,走几步就回下头,回下头加福就叫他:“爹爹,等下记得回来。”

宝珠笑弯了腰:“宝贝儿,爹爹不记得回来,他能去哪里?”

萧战一本正经:“岳母,岳父只要大姐,不要加福,也不要你。”幸好袁训走远,宝珠忍住笑,把孩子们带回来,让萧战不要乱说,带着他们玩耍。

西风初起,房里软语哝哝。宝珠自觉得好享受,但不由自主心飞出去,陪着袁训到书房。她也想知道鲁驸马为什么来,更盼着这件事早定下来。

为那远在大同的舅父老国公,宝珠知道袁训其实睡不好,吃不香。也做好真的有人按朋党来举报,他没有办法的时候,真的打算对着太后去哭。

自然能有办法想的时候,袁训和宝珠竭尽全力。

…。

“侯爷,多日不见,近来可好?”驸马鲁豫说着,对袁训露出艳羡。也有几分不甘心:“我年青的时候比你俊,你俊的一枝红杏出墙来,如今是压倒无数海棠花。”

袁训微笑:“这话里有话,不过我再怎么压,也压不过你这枝老海棠花。”袁训心想我再新秀,你这花也是老驸马,没有什么地方不如我。

鲁豫轻叹:“老了,不如你们年青人,能跟得上你们就不错。”

袁训莞尔,这个人和自己并不熟悉。虽然以前京中太子党数年,是当差的时候多,和皇亲们兜搭的少。不是办案的时候,从不接触。

见他来到就拿自己调侃,总有原因。

就道:“有话明说,哪里做错哪里改,绕弯子我可就不明白。”

鲁豫对着他打量,袁训坦然任由他看。好一会儿,鲁豫幽幽道:“小袁呐,别人都说你能当差会办事,你比别人聪明。”

袁训失笑:“起句惊耸,这要是做诗,后面必然是好诗句。”

“你文能中探花,武能当将军,”

袁训耸肩头,再笑评:“这两句平平,是别人咀嚼得都没滋味的话。”

“别看你现在闲在家里,你是不愁官职的人。”

袁训愕然,有一会儿没转明白。驸马爷还能愁官职吗?往自己面前说这些话,他难道嫌弃官职不好?

和公主一成亲,他就是驸马都尉。驸马都尉不是实官,但沾公主的光,应该也放过实缺。袁训对鲁豫上门都懵懂,以前没办过的差,对他的算糊涂。

最近上门的像都不是好相与,袁训早就静下的心更沉一层,耐心的寻思他的来意。而鲁豫接着说下去。

“在你这样的年纪时,我也有抱负。但没一件能办成。后来尚公主,不怕你笑话,驸马都尉不是实缺,我觉得这一辈子就没做过正经事情。”

袁训啼笑皆非在心里,尚主还是正经事情吗?

鲁豫露出羡慕:“像你小袁,什么石头城,什么跟什么城,”

袁训顾不上纠正他,忙打断:“那是小王爷调度有方,众家兄弟们在,不然就我一个人,我办不成。”

“那功劳怎么跑你头上的?”鲁豫装作无心的问。

袁训对他一笑:“抬爱呗。”

鲁豫不是为计较他的战功来的,见袁训不说,就转开话题。继续回到他刚才说的:“所以我羡慕你,你总有人抬爱!我呢,我总想办几件事情,等老了走不动回想回想,也就值。”

袁训再犯嘀咕,尚主你还不值吗?袁训心里一乐,我有宝珠,我觉得这就很值。正乱想着,鲁豫道:“好容易我想办件事情,也找到机会,让你小袁抢了去。”

“啊?”袁训诧异:“这从哪里说起?”

“往太子面前送人,不是你吗?”鲁豫反问。

袁训哦上一声,认真把鲁豫看上几眼。

张豪、娄修等人在京里钻营,凡是权贵门都登。皇亲在皇帝面前分三六九等,但在外官眼里,都镀金菩萨似的金碧辉煌。

袁训一开始没看出鲁豫来意,是所有公主门上都有人去。

公主们中最有权势的是瑞庆长公主殿下,她是皇帝的胞妹,但瑞庆殿下和镇南王世子不予理会,就造成别的公主府上人跑得更勤快,还有百官们中有权势的也有这样事情,并不显三长公主门上更突出。

不是鲁豫说出来,袁训还真没料到。再结合鲁豫自己说出来的,他总想办件事情。事情也就很简单的让袁训想明白。

林公孙……

柳至说他到刑部的时候,林公孙就是这样……

林公孙敢诱惑别人,谁在后面为他撑腰……这位驸马当然没这样的能耐,只能是另有其人。

很快,袁训眯眯眼,带笑反问:“不往殿下面前送,可往谁的面前送?”

鲁豫微变面色,像在掩饰什么。袁训并不揭破,也不想听他支支吾吾,再道:“皇上避暑,又为郡王们大动肝火,这件事先呈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觉得可以行,再呈给皇上,也免得皇上总是生气不是?”

在听到“皇上避暑”,鲁豫明显松一口气。等袁训说完,附合道:“是是,还是少为这事打搅皇上的好。”

袁训含笑:“所以他们来找我,我带去见太子,也没错不是?”

鲁豫表情更轻松,笑容加深:“我不是说你错,今天来呢,其实是和你商议。”袁训摆出一脸的诚恳:“请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依你看,郡王们的事情算不算大事?”鲁豫面有认真。

“这不是大事,还有什么是大事呢?”

“依你看,定边郡王经营几十年,就那点儿谋逆不成?”

袁训先顺着他,点点头。

“依你看,东安、靖和、项城三家会伏首认罪?”

袁训装着糊涂:“我对他们不甚了解。”

“依你看,他们就算伏首,他们亲手带出来的兵将不会后患无穷。”

有什么随着话狠刺中袁训的心,袁训笑容撑不下去,黯然沉默。鲁豫没看出来,还以为自己的话打中袁训的心,他黯然是懊恼自己没早看出,鲁豫难免得意:“还有朋党等,他们以后也是大祸之源,小袁,你我都食国家俸禄,理当为君分忧。我明白告诉你,这样的条程我打算上,”

袁训瞥他一眼:“你还没有上过?”

鲁豫微红面皮,打个哈哈混过去:“没有哈没有,我打算上,但是现在呢,我分你一半功劳。这些人再来找你,你让他来找我。”

袁训要是三岁,也就让他糊弄走。但袁侯爷是曾任三品的将军,并不是三岁孩子。眼皮掀起,袁训半带讥讽:“您比太子殿下还要大不成?”

鲁豫讪笑:“太子他还年青不是吗?”

对着他的花白头发看看,袁训一言不发。鲁豫的来意他已弄清,想这个人用心并不地道,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鲁豫以为他考虑,在他来以前,早料到袁训会考虑。这是件有功劳的事情,防患于未然,他袁侯爷又不傻,怎么会不考虑?

忠毅侯要是傻的,怎么能跟着如今的王爷,以前的小王爷萧观攻下石头城,功劳反而有他一大笔,大过同去的太子党?

那年京里为他议官职,吏部礼部兵部都跟在里面吵,为什么不吵别人的官职?鲁豫不懂军中的事情,他以官场上的阅历来推断,袁训此人不是会抢功,就是会讨好。

就像这件事,他鲁驸马忙里又忙外,好容易才把这事表白到皇上面前,皇上对他的“防患于未然”也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自己蟑螂捕蝉,他黄雀在后,他忠毅侯把人带到太子府上。

让太子殿下一经手,还有他鲁豫什么好处呢?最好不过是个协助太子殿下,就不是他独力承办这事。

鲁豫一直以为和他争的是右丞相马浦,他自己都说,太子年青,其实他想说的是太子殿下太小,所以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太子才出宫自己有府第,他能办成什么?只有马丞相最近频频会见郡王的人,双方互有防备。

可见做件事情真难,也可见大半生没成就,不是自己全无能。

也许运气差吧,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这个一开始还闭门谢客的忠毅侯,也没见怎么会人不是?他横插一杠,这就买好到太子府上。

袁训刚从太子府上回来,鲁豫就登他府门,是他对这事太过关注,不允许任何人抢功,时时知道张豪娄修等人动向。

他知道以后,脑子一蒙,在家里热锅似蚂蚁般乱转。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和袁训硬来不明智。

在新帝登基,明诏示天下太后本是袁氏女,忠毅侯就成天下第一贵的娘家人,在皇后娘家柳家之上。

鲁豫这才肯半吐半露,要分袁训一半功劳。他不放心袁训,因此不会把皇上二字说出,他宁愿多办事,只要袁训把人指给他,告诉那些人,找他鲁驸马最起作用。

找来的人呢,可教化者,教化。心还怀不轨者,由皇上定夺。铲除异心,收伏同道,这是安邦定国的大功劳不是?

忠毅侯是个谨慎的人,自然要考虑,自然不能上来就回答,行与不行。

话说,他也不会说不行,他吃君王薪俸,敢说不行?

鲁豫胸有成竹的静静候着,他只怕没有想到,袁训面无表情在肚子里骂他。

……

这京里锦衣玉食吃饱了撑的卵子疼的富贵闲人,坐家里脑袋让屋瓦砸了,才生出这混帐主意吧!

如果是皇帝的意思,防患于未然,袁训不会说一个不字。但是这位上折子说什么严防,袁训只想骂鲁家十八代祖宗。

袁训生长于边城,离开的时候十一岁,到达京城十二岁。十一岁的年纪,半懂不懂的,对舅父的难处有些明白,不明白的就记在心里。

他是偷听到母亲和舅父说话,记下一句半句的没有忘记。

后来到太子府上,学的是精明强干,当差是勘查官员。人还不算成年,官场上暗黑内幕先装满一肚子。慢慢的体谅到舅父难处,觉察到郡王们虎视眈眈想吞并国公们,一心想回去帮舅父,又不能抛下母亲和姑母在京中。

这才肯答应舅父能定的亲事,内中也有舅父有如亲父的意思在,父母之命,自然不能违抗。

去安家选亲事,掌珠强,玉珠呆,宝珠太稚气,在当时来看没有一个是良配,也非选不可。

袁训那年娶妻,只求一件,性情好伴母亲,他就可以放心离去,回到舅父身边。

他先有一段外官不易的心思,再明了官场上的黑,对鲁豫的话恨之入骨。

这位驸马年纪已老,还扎在官眼里出不来。他常坐京中,只想从事情里弄到官,就没想到受郡王们拖累的人们日子难过。

就没想到那些人大多无辜。

就没想到他们以前、至今、以后,全都忠心,推他们一把,就没命,拉一把,还是国土子民。

朋党?

这位驸马倒说得出口!

他不知道袁训现在最怕听的,就是“朋党”这个词。

袁训拘着龙二龙三少出门,就是怕他们在京里和吴参等人走动过密,落一个“朋党”名,银河水都洗不干净。

就是怕龙二龙三和“朋党”难洗清,他的舅父老国公,也难免遭殃。

袁训自己都不能提,听到鲁豫说出来,内心恨的滚烫如火,还要装着没事人一样,对面那位还在等着响应他的好主意,袁训只想劈面给他一记好巴掌!

……

救人,远比害人好。

要杀人,上战场上杀去,杀人如麻也有理。坐在公主府第,喝着琼浆玉液,吃着山珍海味,黑主意算计着人,这是个什么东西!

从鲁豫的话里,袁训有十足的把握他把林公孙早引见给皇帝,自己的表兄。

柳至以刑部侍郎之职,都不知道林公孙成为眼线的来历,不是鲁豫能做到,只能是避暑中,没有要事不见官员的皇帝。

袁训在十二岁后,相当于皇帝抚养长大。他永远会忠诚于他,但无辜之人应该活命。

昨天晚上抓走到刑部的人,如果有人刑讯下熬不住,供出假话,那他的一生就此玩完。如果他能挺,他不是谋反,鲁豫再怂恿,皇帝也不会杀他。

让抓走的人会不乱招吗?夜里私聚,一身黑衣去青楼里开会,去青楼弄件黑衣裳,跟去青楼当贼似的,看看身份,又不是贼,刑部对这样的事情,上来一定先动刑,动到招出来为止。这里不能怪刑部,他们集会的方式就不对。

鬼鬼祟祟,透着诡异。

又都是郡王们的族人或朋党,又定边郡王才造过反,东安、靖和有人命在身,刑部要是会客气,那就不是刑部。

在这里,倒不算乱动五木。

袁训闭一闭眼,这里不能怪皇帝,不能怪刑部,怪谁呢?就是杀了无辜也是对面这位觉得他办事不错的混账驸马的错!

他和林公孙等人是怂恿的手段,并不是那些人真的该杀。

用别人的脑袋和鲜血,升他们自己的官。这两个,一个是保命,一个是为官。用这样手段,袁训毫无同情,只有愤恨。

……

所以在今天早上,他见到张豪时,有一句话是:“救一个是一个!”见过太子肯表忠心的,至少太子殿下心中有数。那自己私会让抓走的,太子殿下才不会管。

表面上不管这事,背地里为舅父忧心的袁训,他知道自己有太后,但如果朋党论杀的人多,国法大于一切,辅国公说一点伤害也没有,并不可能。

于是,袁训去见葛通。告诉葛通同时得罪两家郡王不明智,斯人已逝,应该是恢复江左郡王的建制为重,报仇这事,公告天下霍君弈是被害,他的部将被害,江左郡王因此战死不是不英勇,这已经算报复。进一步逼死郡王,并没有额外好处。

巧的是,太子党们都这样劝葛通。不是袁训一个人这样说,葛通和母亲平阳县主商议过后,平阳县主更担心儿子在军中的安全,也告诉儿子:“杀人之罪,自有国法,你须考虑自身。”

葛通能宽放的话,东安、靖和郡王的亲族可保无忧,朋党之论就难形成,在他们这里难形成,到定边郡王那里,就难再多牵扯到人,要杀,杀他的老婆儿子血缘近的亲戚好了。

有风才有浪,对待东安、靖和等严苛的话,让爱拍马的官员们看到,也会上折子要求严惩定边一族,他们会以为揣摩到上意,是他们巴结的好时机。

而皇帝对东安、靖和等人全存仁厚之心,治主犯,少连坐,官员们看到,会以为皇上不忍多杀人,也就不会纠住定边郡王的锅子盆子地里的青草不放,老国公可保无恙。

所以,袁训让张豪打动,他真的是让张豪打动,张豪将军要不是太忠心,袁训会另想别的办法。

但见张豪忠心,是张豪勾起袁侯爷的怜惜心肠。想张豪无辜,靖和郡王如治罪过重,张豪要牵进去。就像定边郡王的事连坐到他家的屋上瓦,老国公也难幸免。

袁训就把张豪往太子殿下面前一送,也算活生生的给太子上一课。朋党也好,家将也好,郡王们不好,不代表别人不再忠心。

这一切全为他自己的舅父老国公,为国公袁训操碎了心,担忧还没有解除时,跑来一个人,告诉他分你一半功劳,咱们合伙儿把人整死,乌纱帽这就大起来,袁训想我应该怎么回答你呢?

啐你一脸满不满意?

…。

忠毅侯表情淡而又淡回答了鲁豫:“我女儿在太子府上。”下面当家的话不必再说,鲁豫他能明白。

鲁豫这就坐不住,起身告辞。走的有几分灰溜溜,但袁训毫无开心,反而拧紧眉头,送到廊下的他盯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身影离开视线,眉头都没有松开。

……

“你说的是真的?”宝珠听过,也是怒容现出。

袁训和她榻上对坐,面色冷淡嗯上一声。

宝珠倒吸一口凉气,掂量这事情的轻重后,只有一句话,她坚定的道:“皇上是仁德的!”又痛骂:“这起子坏人!”宝珠湿了眼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受命于天,掌握绝对生杀大权。但皇帝没有滥杀的心,出来这种人?宝珠咬紧银牙:“就没有法子打退他?”

袁训扯一扯嘴角:“幸好,早有准备。”

……

靖和郡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张豪:“葛通上的折子?”

张豪有止不住的笑意,用力点着头,但先回答的是:“这全仗忠毅侯。”靖和郡王长长松一口气:“我知道,”看向张豪:“我会记住他这个人仁德,但没有你,这事情不成。”

张豪面上微红,不自在道:“我是您的家将,”听出来他下面又要有一通自谦的话,靖和郡王也不愿意听,听着也觉得难为情。

难为情自己以前没对张豪更好。

靖和郡王招呼:“可有折子副本,拿来我看。”想来张豪不会把折子背下来,还是抄下来看得更明了。

张豪取出来,一张白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张豪眉开眼笑:“宫里老公们指着这个赚钱,我去的时候,见东安郡王的人也在买,一份一百两银子。”

一张纸,带上字,就卖几大车纸的价格,靖和郡王笑上一笑,想想这上面的价值,道:“不贵!”

接在手中细看,开头的请安略去,直接看正文。

“……臣幼年时,母亲常中夜哭泣,至臣年长,才知道为外祖父江左郡王而落泪。外祖父膝下只有一子,幼年让人拐走,再无生子。本只有女儿尽孝,万幸老天有眼,舅父霍君弈少年返回。

内中秘辛难为人道,外祖父托言义子以入军中。不想为东安郡王嫉妒所杀,帐下将军三人为靖和郡王贪财所杀。致外祖父兵败遭难,外祖母病丧,臣母失怙失恃,常自悲伤。

彼年不知冤有头,唯恨无常接引多。

至臣成年,蒙皇上恩典,入太子府,入军中。沉冤水落石出,臣怎忍这滔天仇恨!为母亲恩,誓报此仇!为外祖父多年征战,誓报此仇!为舅父血战沙场,死于无声刀下,誓报此仇!为主将亡而马革裹尸的将士们,誓报此仇!

再蒙皇上仁德,与东安、靖和二郡王同回京中,等待圣意裁决,眼见颠沛流离。中夜推枕,夜难成寐。

外祖父有护他战死之将士,东安、靖和数十年征战,自当有之。且不论其无辜陪罪,且不论其功劳无存。推及国法,臣潸潸泪下。

臣自少年,即受皇上慈恩。不能为皇上分忧,反纠集家恨,愧对皇恩。

东安虽小人也,却有数十年战功,声名赫赫,非他人可比。

靖和虽窃贼也,却有数十年辛苦,披星戴月,非他人可比。

论彼之救人,比杀人多。论守国之安宁,比过失多。臣思至此,悔之惭之。愿忍臣一家之家恨,求国土之不失。

……”

下面还有一些拜恩典的话,靖和郡王看不下去。他只看到这里,双手比筛子似的抖动不停。好在纸张足够大,没有从他手上滑落。

但随着抖动,沙沙声不停。张豪对着靖和郡王带泪而笑,笑得还是刚才那样自豪:“多亏有忠毅侯,”

靖和郡王没听到,他茫然不知所措,目光瞪视纸张,吃吃道:“这这,这是葛通写的吗?”两行清泪,从靖和郡王面庞流下。

张豪继续落泪,还是那句回答:“多亏有忠毅侯。”

靖和郡王还是没有听到,虽然他知道这多亏有忠毅侯。忠毅侯在内中起什么作用,不细究也能约摸猜出。如果要细究的话,就要和张豪好好交谈。

面对手上的折子副本,靖和郡王哪有功夫现在就论忠毅侯,他赶着无地自容还差不多。

“东安、靖和数十年征战,”

“披星戴月,非他人所比,”

这个一门心思把他们弄来京中打御前官司,像是不死不休的葛通,他能为自己二人论功劳,靖和郡王如遭雷击,天底下有地缝钻吗?

真的有吗?

他想到自己杀死霍君弈三员将军时,他们不甘心而怒瞪的双眼。他们还瞪着自己,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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