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上摆好席面,袁训等人准备就坐。葛通过去寒暄几句,对袁训使个眼色,袁训随他后面出去。
“小袁,你看我现在应该怎么办?”逼的两家世子来拜祭,葛通也没有半分得色。一个这是大家的帮忙,一个是前路遥远,长而幽幽,这会儿高兴太早太早。
他凝视袁训,该寻兄弟帮忙的地方,没有必要装硬气。在该是自己有作为的地方,也没有必要去多寻兄弟。
支招儿这事,寻兄弟再合适不过。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足智多谋,袁训更甚。第一个对葛通说恢复江左郡王建制的外人,就是他。
……
那一个晚上还是六月里,星河银汉耿耿明亮,袁训来见葛通。
“你再逼迫下去,你自己骑虎难下。”袁训用这句话当开场白。
不用他多解释,葛通一听就知道说的是郡王们和他的事情。他回京为的只这一件事,为的是看到他们头断血流。
一句骑虎难下,扎到葛通心里。就没有人提醒,他自己难道想不到逼死郡王们以后,他将树起两家世敌。
为杀父之仇,苏赫能追袁训到敌人都城,为报杀父之仇,苏赫不惜说服全国上下、买动邻国开战。
他对于夺汉人天下的心,远不如杀袁训的心。才有精兵已到边城内,分出一半先打袁家,以致于兵败于妇人的错误决断。
葛通报的是家仇,以后东安世子、靖和世子同他不休不止的,报的也是家仇。没有只能你报家仇,不允许别人报的说法。更没有你认为你有理,别人就认承的说法。
沉浸在快意仇恨中的葛通,如棒打断喝,把他揪回现实中来。
在葛通心里,前后反复的也思考这事,想过结下的将是深仇。但快意,但母亲的仇恨得报,他考虑不到许多。
袁训的话,把他不曾用心想到的那一块儿拽到他面前,让他重新正视。葛通不由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轻仇恨,重名声。”袁训低声道:“这事情办完,你还要往军中去。枉杀的人,军中自有定论。人心一杆秤,国法都压不平。东安与靖和,名将名声早就出去。为人和人品上出问题,比杀他们还要严重。你想想吧,你现在就是放过他们,他们回去军中,人心也将部分离散。以前不明就里的将军们现在明白了,他们还能佩服他吗?以前以为他们英雄的士兵们也明白了,这军心还能聚拢如以前吗?”
“恢复建制吧!不然你的日子将很难过,不说别人,东安世子与靖和世子以你散兵游勇不能独挡一面的话,就能鼓动各家郡王把你瓜分!”
葛通的眉头跳了跳,像有一簇火苗让袁训的话点燃。
恢复建制,重树江左郡王大旗,这是葛通懂事以后,听到母亲说这段仇恨时,小小的他一时激愤说过的话。
在当时说的时候,是纸上谈兵。在此后数年,他一面和母亲筹划报仇,一面反复完善这个心思。就在袁训提出来的当天,他还想过。
他想的是过上几年再提出,还有犹豫担心阻力重重之感。在袁训说出来以后,葛通觉得有什么地方亮了。
他忽然就贯通,忽然就主意大成,忽然就想到恢复建制不能再等,忽然就决定把儿子过继给舅父。
只有江左郡王还有后人,他提出重树大旗才顺理成章。
在袁训的话出来后,葛通以前反复想不透的地方全数通畅。先让舅父霍君弈有后代,再让他认祖归宗,再就让儿子承继王爵。
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东安郡王与靖和郡王的人头能相提并论吗?相比之下,他们的人头又算得了什么?
葛通这就采纳袁训的意见,又陆续收到担心他的人建议,如连渊夫人和葛通夫人是亲戚,他们两个人算内亲,连渊自己也为他考虑。
这里面也许有袁训联络他们,也许袁训独自上门,别的人也是互不通声气,但意思都差不多。
杀人之事已经过了明路,应该怎么样由皇上裁决,都劝葛通做到这一步上已经可以,把郡王们面皮揭的即使活着,以后军心也受影响,名誉也将缺失,让葛通为自己安全着想,缓和从事。
这才有了葛通上折子,忍家恨为国宁,为两个杀人的郡王说情。
后来事情出乎他意料,皇上一道圣旨看似悲悯,其实逼死人不偿命。两个仇人没有脸色活着,体面的自刎,葛通大仇得报,对袁训等人由衷的感激。
劝他的人并不只是袁训,但袁训是先提出恢复建制的人。葛通在这里还来找他商量,把两道希冀的眸子打在袁训面上。
…。
“两件事,一是霍将军认祖归宗,一是江左郡王大旗重树。哪件先哪件后,就不得而知。”
葛通深吸口气,这里没有别人,他把心头忧愁尽出:“是啊。”
两个人头碰着头嘀咕着,葛通不住点头的时候,有一个人走过来,把他们打断。
他哭丧着脸:“袁兄,我的手疼。”把个手在两人中间一横。葛通就走开,袁训看来人,鼓面颊白眼睛,一脸的寻自己晦气相。
“小二,你怎么了?”袁训狐疑。
小二面如锅底:“你欠人家的书画债,为什么要我还?”
袁训斜眼:“就一幅字,你几时这么小气的?”
“吓!说的好轻巧,就一幅字?一幅吗?”小二把舌头吐得长长的,袖子里取出一个皱巴东西扔给袁训。
袁训展开来看,见是他写给四皇叔的纸笺。上面原本应该是:“小二吾弟见字如晤,今有书画债一桩,弟速速写来,交付来人带回。”
现在呢,变成:“今有书画债数桩,”
一字不在了,变成“数”字,意思这就截然不同。
袁训瞪直眼睛:“这这这,”愤然的在心里骂,这谁他娘的改动?再一想,纸笺是给皇叔殿下的,除去他没有二人。
收起骂,袁训懊丧:“改了。”
小二见到,趾高气扬,气汹汹道:“改了什么!”
下面,劈头盖脸一通话:“我说袁兄,小弟的字虽然好,你也要体谅体谅小弟,小弟才当你拿个好兄长!我国子学里没少写字,沐休还要帮你还债,三幅五幅的不在话下,一还就是十二幅!”
袁训张口结舌:“十二幅?”小二又要加倍的恼:“你还敢不承认吗?”袁训忙低头认错模样,嘟囔:“遇人不淑。”
正在闹,柳至走出在厅口,脸色黑黑:“躲酒呢是不是?不喝的是女人”
“怕你?可笑!”袁训借机回到厅上,再想想小二的话,难免啼笑皆非。暗骂一声贪心的皇叔,就又想到往小二这里是勒索的,那老梁尚书那里,给他的那张纸笺像是还能添上字?
往外面看看,老梁尚书的弟弟梁晋也在这里,不在这个厅上用酒,就在隔壁。有心现在就去找他问问,面前柳至缠个不休,袁训先作罢,先和柳至拼酒。
……
“梁大人,您等我一等。”袁训打马在后面叫,前面梁晋在马上充耳不闻。
袁训纳闷:“我说话不响亮了?”
关安也纳闷:“都震我耳朵,前面那个他是聋子不成?”
袁训认上一认:“没错,是老梁尚书的弟弟梁晋大人,他不是聋子。”放到喉咙再叫一声:“梁二大人!”
前面马上的人掏出马鞭子摆几下,这是在街上,虽不是长街,也时时有人,快马不是乱跑的,他就没有真打马,怎么看只是在比划给袁训看,不想和袁训见面。
袁训心下明了,就更得追上去问问,二梁大人才在葛家不理自己,出了葛家又拔腿就跑模样,不知道四皇叔殿下做的什么手脚,把他得罪成这样。
对关安使个眼色,关安打马拐到无人小巷子里,马速加快,三拐两拐,在梁晋大人马前出现“大人,我家侯爷要见您。”
梁晋装糊涂:“哪个侯爷?”
“忠毅侯。”
梁晋面如土色:“算了吧,我要回家,我跑肚,我要拉稀,你别拦着我。”
说话间,袁训过来:“我做错什么,总得说说吧。”
“你…。太贪心。”梁晋转过脸儿就埋怨他。
袁训苦笑:“得,您就实告诉我吧,怎么改的?”
这都不用提是要画的信出了问题,两个人这就聊起来。
“梁年伯尊鉴,牡丹虽好,不如年伯笔下动人,乞画若干,交来人带回。”
袁训一听就炸了:“我只写乞画,没有若干!”
梁晋撇嘴:“你把我大哥累得吃了三碗参汤,才把你要的画备好。我大哥说你这个人不地道,让全家的人都不要和你来往。”
袁训火冒三丈:“一共画了多少?”三碗参汤?补那么多气,画的是日月和山河长吗?至于说他不地道,侯爷倒不在乎。
梁晋坏笑比划出六,袁训拨转马头就要走,梁晋叫住他:“作什么去?”袁训大动肝火:“讨画去啊,六幅我得分一半。”
“先还我家的债你再走。”刚才是袁训追梁晋,现在是梁晋探身揪住袁训衣袖。梁二爷呲牙:“我大哥说了,画是用心画的,参汤就不找你侯爷要了,但画要还回来。一幅画,两幅你的字。”
袁训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恍然明了,也撇撇嘴:“老尚书和皇叔殿下合伙儿骗我的字不是?”
梁晋只摊开一只手:“拿来,不给你走不了。今天不给明天要,明天不给我后天上你家要。”袁训一脸的牙很疼。
……
宝珠没在葛家用饭,早回来在房里坐着。正想着袁训几时回来,是不是吃多酒,外面丫头回话:“侯爷回来了。”
门帘随着一动,袁训黑着脸进来。见到宝珠就欲哭无泪模样:“我让人欺负了!”宝珠一听就乐了,笑容满面来捧场:“是谁这么有能耐?”
一眼就看出不是真让人欺负,宝珠又打趣:“不是你见天儿的欺负别人?”
袁训把话一五一十说出来,宝珠乐得拍着手笑:“又是梁尚书,你又栽他手底下了,”袁训郁闷的道:“我官还没做呢就吃亏,以后长在京里和这些人来往,可要多长心眼才行。”
宝珠在旁边笑个不停,取笑他几句,又把新给他扎花的衣裳取出来给他看,哄他一回。
这个人,从回京就没有轻闲过。先是福王造反他要平乱,再就为舅父上心,耐心为葛通将军寻计策。为女儿在宫里和皇叔们结交,这就吃了个“亏”。
看着是“吃亏”,其实是和皇叔们老尚书们挺好不是,宝珠也能放下心,对表兄当官没有担心。
一直以来,他总像是人缘儿不错,不管在哪里都能相处得很好,就凭这一件,宝珠就为他骄傲,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劳累的样子,明知道假装,宝珠也想到一件事,把这件办完,宝珠就专心的只候着他。
怕袁训忘记,提醒道:“晚上,还记得吧?”
袁训漫不经心:“你的事情,我敢不记得?”宝珠停下针线,略有怅然:“把他们全交出去,能有个前程,我也就能放心。”
……
秋夜并不是很凉,繁星带着空寂洒下一地的明亮。太子走进书房,见没有人回话,就知道要见的人还没有到。
书案上摆着数个奏折,上面都有批示。字迹龙飞凤舞,太子见到总生出温暖之感。
这是皇帝批过,挑出一些送来给太子看。因为这信任,太子殿下更肩头沉重,想把担子挑好。这和没出宫以前,师傅们为他讲解的朝政大事不同,虽然他们说的也是实事,但远不如自己面对时更知道艰难。
今天晚上是谁来?
岳父母忠毅侯夫妻。
他们呈报的事情,太子听过也愤怒。福王造反,布衣抗击。事情一过去,转眼就有人不认他们功劳。就这还是在天子脚下,就在父皇和自己脸面前。
这真是岂有此理!
袁训代宝珠呈的话,也让太子心动。
“出身卑贱,却大有作用。殿下也许能用到他,请殿下颁发赏赐,请殿下见上一见吧。”
太子就往宫中见过皇帝,把赏赐数目定下来,让他们今晚来见。
“忠毅侯和夫人求见。”
回话的时候,太子正在看奏折,体会皇帝批在上面的话。这就吩咐下去:“请。”自己起身,踱上两步,离门口近些,其实还在书案旁,表示对岳父母的尊重和迎接。
门帘打起,先进来的是岳父袁训。见他一身宝蓝色罗袍,明明是悠闲贵公子打扮,也遮不住满身的英武气概,太子笑容满面。
后面跟进来的是岳母宝珠,她一进来,太子眼前一亮,脱口笑道:“哎哟,没有想到……”下面半句不肯说出,意思也很明白。
殿下没有想到他的岳母还能有这样的打扮。
淡青色绣银线竹枝的罗袍,男人式样,岳母本就是个美人儿,这样打扮出尘飘逸,即刻把英俊过人的岳父给比下去。
宝珠并没有扭捏色,她男装早已多次,熟悉她的人见到会有诧异,也不是头一回。大大方方随着袁训见过礼,见太子还笑容加深打量她衣裳,宝珠提醒:“殿下,人在外面,您现在见上一见?”
太子收回眼神,忙道:“好。”一面让岳父母坐下,一面自己归座,见外面带进来七、八个人。
为首的一个大汉。如果是在大街上,想来气势不会太差。但知道见的是太子殿下,尊贵的储君,他蔫蔫的不敢透出精神。
在他后面的人,又和他气质不同。有一个人戴着大帽子,他的手趁人不注意,总是理一下帽子。
一般人整理帽子是想摆周正,他却不是。他的眼珠子不老实的乱转,视线总是偏低,跟不敢见人似的。但眸子十足犀利,在他一进来,太子就分明感觉到他像把房中都打量一遍,随后手飞快把帽子转上一转,还是歪的,但是帽子阴影把面庞遮住更多。
太子窃笑,原来帽子还有这样的作用,不是为保暖,是把他自己更好的遮在阴影里,不让别人看清楚他。
这一看就不是正经的人,太子这样的想。
他们在房中站定,百般的不适应,手不知往哪里放,脚不知往哪里摆,除去那戴帽子的小邹以外,别的人大大咧咧平视人惯了,到这里视线要对地,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唰!”
不约而同求救似的看向宝珠。
宝珠微笑看向袁训。
袁训起身,对着太子殿下欠身。来的人中田光最机灵,这就有样学样,学着袁训垂下头欠下身子,这就好过的多时,耳边传来忠毅侯的话语。
“殿下,这就是他们。”
转向田光等人,微笑的面庞上添上三分威严。袁训倒不是在这里吓他们,而是告诫或暗示太子在这里,事事要谨慎小心。
嗓音也严厉上三分:“见礼!”
几个愣巴着进来的人,不能说头也不会叩。只因为初到太子府上,太过拘束给忘记。这就省悟,“扑通,扑通……”摔跟斗似的往地上一趴,你先我后,你早我晚,参差不齐的叩起头来。
太子想这就不用忍吧,权当给他们笑容,微微地笑着,忽略掉他们乱七八糟的叩头,让他们起来。
烛光重新打在他们面上时,太子认出来有两个他曾见过。当时他让护送到城门口,跃马返身,拔剑平敌,往皇宫外去看视的路上,曾见到一群抗敌的人,其中就有这两个人。
后来知道是岳母大旗下的人手,太子赞叹一声,把他们面容略记。不想在这里见到,太子生出不悦:“原来是你们,你们的功劳也敢克扣?”
太子更生出百官全无用的感觉,他以为让扣功劳的是当时功劳不明的人,至少有含糊,缺少人证什么的,里正才敢克扣。而这几个人却不是。太子生出怒气,面色难看下来。
闻言,田光忍无可忍长叹一声。
他心里多少憋闷,多少苦楚,多少委屈,在太子这句话里争先恐后的往嗓子眼里涌出,就成一声叹气,幽幽不已。
袁训宝珠知道他们不会奏对,礼节呢,一时也教不全。宝珠就对袁训使个眼色,请他周全。袁训朗朗道:“殿下,要说克扣是没有人敢的,不过是把他们压后,他们唯恐受到亏待,就寻到我家。”
叹气声就此断掉,田光知道不对,就差把嘴巴捂上。
往这里来以前,他是蒙二爷亲自交待的人。
“见驾,非问不答,不要轻易的嬉笑泣怒,免得不招殿下喜欢。”田光这就想到,这就收敛。
太子殿下也同时得到提醒,对岳父含笑。克扣田光的人再小也是官吏,太子殿下可以明天把那官拿下来,却不能在今天当着田光等布衣的说,直说克扣二字,像是皇家许的全不是好官。
如果田光他们要是拿回家去卖弄,说上一些:“殿下也说你们克扣”,狐假虎威的也不好。
太子不再多说,把和袁训早就商议过的话告诉他们。
“我要用人,你们全是有用的人,以后你们听我差遣可愿意?”
田光等人一起惊愕,又一起看向宝珠。目光中都有疑惑,仿佛在问,这和二爷说的往这里是要赏赐的可不一样?
太子见到,笑道:“在我这里当差,与你们的赏赐是两件事情。赏赐已经备好,你们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不会为难你们。”
田光等人默然,还是偷偷地注视宝珠,宝珠只对他们微笑。田光等人没了主意,只能自己暗想。
头一个心思,大家本能的不情愿。
身份有高低,草鸡怎么配凤凰?侍候贵人不小心只怕获罪,再不小心只怕杀头。田光先露出踌躇之色,别的人见到,也齐齐的跟着踌躇。
太子就不再等待,他才出宫历练,平时见的多是勋贵子弟,如果不是岳父母举荐,他都不会见。
这就唤人:“把赏赐取出。”
一共十个人进来,手中托着大盘子,上面明晃晃堆着大元宝,小邹跟做梦似的,暗数一数,每盘不下上千两银子,这是大家共同分的,分到手也是好大一笔银子。
独门小宅院,红袖枕边人,在小邹脑子里这就转起来。他又听到太子淡淡的话:“念。”
第一个人盘子上还有一个单子,他也厉害,千两银子沉重,他交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翻开单子,大声道:“田光,赏银五百两,如要官职,可放京都指挥司正八品知事。廖承,赏银三百两……”
小邹听到有的人不能要官职时,对自己更不指望。果然,念到他这里,也是赏银三百两,没有说官职的事情。
大茶壶当得久,王公贵人面前都敢说话。这明摆的是自己等人吃了亏,在殿下眼里功高不如田光等人。
功不高,但有银子,小邹本不介意。但吃亏他不爱,说话又大胆,多问一句:“敢问殿下,要是跟着殿下当差,是什么官儿?”
殿下轻咳一声,外面又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一进来,小邹也好,另外又有两个人也好,全变了脸色。只有冷捕头自己好笑,在几个人面前一一走过,在一个大汉面前停下,咧嘴坏笑:“周大傻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大汉怒吼一声,这就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殿下什么太子府全抛到脑后,提拳就打,冷捕头大笑往后跳开,宝珠和袁训同时喝道:“不要莽撞!”
……
宝珠没有想到有这种事情。
就在刚才,她看得出来田光等人对跟随太子当差的犹豫,以为是怯官,打算明天再劝劝他们,他们跟随自己拼杀一场,虽然不像跟着大将军似的威风八面,但亦不退后。
就说冷捕头叫他“周大傻子”的这个,他报出本名叫周边,有一把子好力气,宝珠亲眼见到,怕自己看得不实在,在袁训封侯后,特地让周边演练,让袁训帮着掌眼看。本想给周边武将的前程,或者是太子护卫也光宗耀祖。
这会儿见到几乎打起来,宝珠有些傻眼。好在不过片刻,她重打精神。看一眼站在身侧的丈夫,他背影永远顶天立地一般,宝珠暗想他办事从来圆满,尽心尽力不敢有失。宝珠呢?也不会差是不是?
这就把脸一沉,房中烛火也似黯淡几分。
太子和冷捕头惊奇的看到,原本怒气冲天的周边在这面色里瑟缩一下,往后退上一步。
太子骇然的笑,想着岳母真真厉害时。见到岳母沉声责备:“殿下面前不可鲁莽,出来时我没告诉过你吗?为什么对冷捕头无礼。”
周边嚅嗫,但回答明确:“二爷,我不和这混…。这人共事!”
宝珠面色更沉:“说!”
周边面上一窘,别的人也面上一寒,宝珠更板起脸,冷捕头开了口:“我来说吧,呵呵,”他笑道:“这些混蛋们,”心中得意,他倒想骂自己,只是不敢骂就是。在这里自己可以由性子骂他们,得让他们知道知道。
“混蛋!一个一个全混蛋!我当捕快的时候就没少给我找过麻烦,以后几十年里,咱们没少遇见,”
小邹翻个白眼儿给他。
冷捕头话风即刻放到他身上:“你小子最近又有消息没有?”
“没!”小邹对他怒目而视。
冷捕头手在腰间一拍,那里除刀以外,还有马鞭子。小邹怒得身子往下一缩,随时要跳过去掐死他的瞪视,冷捕头仰面好笑:“看二爷面子上,今天我放过你,以后有消息你敢不说,你是知道我的。”
袁训暗暗好笑,原来老鼠洞里消息不全是挖来的,还有打出来的。但见宝珠颦眉,才没有继续想下去。
转向太子:“殿下请不要见怪,他们各有脾性,却不是无用之人。”
太子正看得有趣,也对这些人生出兴趣。猛然想到孟尝君收鸡鸣狗盗之徒,说的可不就是这些人吗?
故意地道:“岳父说话固然有理,但他们像是更爱自由闲散,这可就不能勉强。”
宝珠着了急,再看烛光下,小邹几个人更和冷捕头大眼瞪小眼,
知道他们出身不是好人,但也知道他们有侠肝义心肠。就像天豹,收容在家跟着袁训还能救国公,那时候不要辛五娘母子,他们只能到处去漂泊。
这些人也是,能收容的时候不收容,重回到市井之中,又是一方的祸害。
先看向田光,宝珠温和地道:“你若是有官做,你的娘就可以看太医,你不是一直说找不到更好的医生?”
田光直了眼睛。
再看周边,宝珠有几分严厉:“你说过心疼妻子,现在有能封妻的机会,只要你好好当差,不要犯糊涂才是。”
冷捕头又要笑:“侯夫人,他绰号就叫大傻子。”
周边见到他开口,就忘记殿下在这里,怒吼:“不要你管!”让宝珠喝退。一一地全说过,最后是小邹。
小邹无奈,不等宝珠开口,抢先道:“二爷,您这是不管我们了?”大有宝珠推卸责任的意思。
宝珠笑了:“怎么会!这不是侯爷花尽心思为你们谋前程,这不是管你们吗?”
小邹皱眉瞅瞅冷捕头:“但您要我以后听他的,我宁可去撞墙!”
“就是!”周边也道:“我们不听他的,我们只要听二爷的!”
太子出上了神。
这就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他们是跟岳母血战过的,岳母自然不会血战,不过指挥调度得当,这就得到人心。
瞍一瞍桌上奏折,那里面的全是人心。他们急着表白,向父皇剖心意。但不管怎么看,也不如这些市井之徒此时对岳母来的情真意切。
太子对他们,一开始是给岳父母面子,再就缺人手用,现在则对他们也有真情赞许。正要说跟着自己,往岳母处回话也是一样,可以不归冷捕头调遣。
宝珠先回话:“有事依然可以找我,等你们中了大用,也许能和冷捕头平起平坐,你们就不来找我了。”
太子一笑,心头随之一动。果然,见小邹和周边眼睛一亮。小邹结结巴巴:“我能大过他!”手指住冷捕头。
袁训含笑:“只要你用心当差,怕以后不比他强?”冷捕头双眼对天,对于他们这样的说服表示不欣赏。
小邹却醍醐灌顶,一喜欢就原形必露,在房里跳着脚,嘴里吸着气:“是啊,他是我看着由个小捕快升起来的,这混蛋,他也不过如此,有些消息还是我这儿套走的,消息,对,消息,我有…。”
太子、袁训和冷捕头全都眼睛一亮,宝珠有了欣慰。见小邹倏地尖叫一声:“啊!”把房里人全吓一跳,小邹对着太子殿下就想扑,袁训冷捕头手急眼快就要挡时,小邹又想到,这里不是他常会的客人,他这架势没人喜欢。
又扑向宝珠,好在没敢扑到面前。欢天喜地:“二爷,您帮我回话,我知道,我知道妖云是怎么回事。”
关键时候,他想到自己直接回话,一定不入太子青眼。
冷捕头不屑冷笑,袁训镇定地道:“妖云的事情已经弄清,”
“不不!我说的是那梵音,和土地庙陷的事情……”小邹继续兴奋,太子、冷捕头和袁训随着也兴奋了,太子探出身子,满面喜色:“你说!”
如鲁豫御花园里讨要官职时所说的,郡王们虽伏法,对他们手下人也不能放松。皇帝是这样想的,太子也这样想,不过不见得和鲁豫讨论这事就是,他们父子之间自有商议。
皇帝不肯放过东安、靖和二郡王,一是国法难容,二是对妖云深恨在心。不思请罪,就装神弄鬼去了。
东安、靖和郡王自刎,皇帝对太子道:“这起子人一天没查出来,一天不能放松。看来,与郡王们无关,但弄这事威胁朕,不可饶恕。”
太子再次受命,也就对宝珠送人欣然答应。不用袁训和师傅们点拨他,殿下也知道手下人千奇百怪才好,各行各业全好。
眼线众多,才能诸事了然于心。抱着这样心思见他们,不想还真的碰到他心里想的事,太子有点儿激动:“你细细的说来。”
…。
头一个镇定的是宝珠。
倒不是袁训和冷捕头不如宝珠聪明,是他们和太子一样,更心系于妖云地陷等古怪的事情上。
宝珠起身,陪笑道:“殿下,如有问讯,我当回避。”
把袁训提醒,袁训此时无官一身轻,也没有差使。袁训也道:“我当回避。”太子答应,事情不管大小,不该听到的人不牵扯。
太过喜欢,亲身送岳父母出书房。临走以前,宝珠又告诫田光等几句,再次许诺有事可以上门,在他们眼巴巴不舍的眼光中和袁训出来。
月光明亮照在肩头,宝珠道:“痛快了不少,也安心不少,我也少了许多责任。”和袁训上马,路上有滋有味的聊起家事来。
“姐姐就要回去,好生舍不得她走。”
陈留郡王妃自从送儿子女儿进京后,一直留居京中。不是没想过走,太后舍不得,郡王妃一直开不了口。
现在袁训回京,有他这一家子陪太后,又可以把志哥儿兄妹三人给袁夫人宝珠照看,郡王妃不日就将起程返回。她远在太原的家里,老王妃支撑家这几年,还是个有病在身的人,身边更需要人。
“表兄们也要走,是不是多留几天?”宝珠有些幽幽。
袁训耸耸肩头:“我已经回京,以后只陪着你们,不用再去想去军中就难回来这话。”
惹得宝珠扑哧一声,倒也承认:“就是想到你以前,我总是等呀等的,也就想到他们进京一趟不容易,多玩几天吧,让母亲也多见几天。”
“你这当家的人安置,不用问我。你这样办,我也可以多看几天感激,他们两个见到我,那表情…。”
夫妻一路说着一路回家。
他们进家门以后,街口闪出一个人来。看了看,像忠毅侯不会再出来,牵上他的马,一径来到一处府第。
他从角门里进去,门上匾额,但下马后到一处院内,有人通报,带他进去,房中坐着鲁豫驸马。
鲁豫听完,脸色不可能好。
“太子府上?呆上半天能说什么?”
鲁豫在袁家让袁训拒绝,碰一鼻子灰后,心中还不能说就怀恨,但有芥蒂是真的。他又去了刑部,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打探袁训行踪,让人发现,也可以说让人牵连,查实不真。
这位太子的岳父,鲁豫到今天为止,还是很想结交。对于他往太子府上的原因,也十分的想知道。
但袁训不拿他当回事,鲁豫心知肚明。如果忠毅侯眼里有自己,往东安、靖和世子面前威胁的事情——他们不威胁,二世子不会自己剥尽脸皮去葛家拜祭。托在刑部的福,鲁驸马很快知道,也很快明了原因——他也想掺和上一脚的啊。
但没有人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