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东之一旦明白过来,在高台上愣在当地。下面看的人见到,难免有些议论出来。这里面还有一部分人白了面庞,脸色不白的,就红了面庞,这是另一部分议论朝政的佼佼者。
在私底下长袖善舞,玉在椟中已经一堆人买那架势。但这会儿也和汤水之一样警醒,都犹豫自己走还是不走。
真的想离开这里也不容易,因为高台下围的人太多。能抢到前面位置的人固然不容易,想从前面挤出来也不简单。
如果是想净手,那是发狠的也要挤出来。但对功名还有留恋,还想看一时半刻的,就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原地不无尴尬。
皇帝居高临下,虽然看不到远处,但把近处几个人面容看在眼睛里,不由得暗暗好笑。阮梁明就在高台上面,比皇帝看的还要清楚。特别是汤水之那表情,又难堪又后怕,真的跟唱大戏似的,不由得代尚书暗暗好笑。
阮梁明想暗你们也有今天吗?
太上皇和皇上让定边郡王、福王狠气了一回,还是打算以仁德论政。这就没办法计较书生们这半年内的言行,但放过去呢,气窝在心里还是小事,怕这些书生们私议成习惯,总得给个警告,再或者是个敲打,再不然就是收拾,也免得他们中有些人当上官,还有这个私议的坏毛病,别说管不好自己,就是给他一片地方,他也当不好地方官。
皇帝的心思,上高台论文的尚书状元是侍郎是头一天知道,他们算是有准备的,对着上来的人,不管是汤东之也好,还是别的人也好,都一样的对待。
阮梁明当下微笑,对汤东之道:“举子,你没有话回我吗?”他有一句话没有说话出来,汤东之也听出来潜台词。
代尚书分明是想说,你们背后说个没完,高谈阔论不分妍媸。到了这在众人面前可以露脸的地方,就不敢了?
汤东之额头上冷汗都下来,高台上风又大,秋风一吹就干,让他透心凉。
支支吾吾地回答一句:“晚生我,我......”舌头跟打结似的,害怕惹祸的心思让他说不出来什么。
他越是害怕,台下面以前乱说过话的人就越是胆怯。光看着他在台上就是难受的,台底下的人感同身受,脑海里一面转着今天不应该来,一面又想着不用秋闱不用春闱直接殿试.....
直接殿试太有吸引力,勾得举子们前仆后继地过来不说,也勾得这些人心里还有盼头,还是拿不定主意离开。
汤东之总是不说话,阮梁明不能让他这样冷场下去。一直这样的窘迫,好似自己在逼迫他。阮梁明目视汤东之,含笑道:“举子,饱读诗书的人才敢来应试。既然书看得不少,应该知道圣人教化,由说话上面来。邪教作祟,也由说话上面来。”
汤东之讪讪着垂下面庞。
阮梁明不忍心难为他,笑道:“既然没有话,那就去吧。”汤东之如临大赦,逃也似的走下高台。
皇上微微而笑,他身边陪着几个大臣,四顾一下道:“就这样的胆子,也能当官?”马浦也在这里,他从开始就不赞成高台论文,认为举子们不劳而获,直接就可以做官。
见皇上哂笑,马浦认认真真的回道:“皇上,不经科场难出人才,街头巷尾不是登龙门之地。”皇帝漫不经心听着,给他一个长长的:“哦。”继续津津有味在观看。
......
汤东之让吓走,阮梁明等上一会儿,见没有人敢上来。索性奚落起来,嘲笑道:“这里这么多的人,这就没有人敢上来了?”
台上寂静无声,两边搭起的高台上面,看热闹的官员和女眷们发出嘻笑的声音。
举子们面上火辣辣上来,心里的不服也跟着上来。
这里面不乏饱学之士,换一个地方,就看书方面来说,不会把阮代尚书放在眼里。但现在事情升级到并不只是论文意,一不小心就获罪的事情,谁会不小心呢?
不少人扎在人堆里,心想着阮代尚书看不到他们,把愤怒的眸光投过来。也有人低声嘀咕:“要是没有罪名,谁还不敢上去不成?
他们在下面说着,阮梁明在台上又问出来。代尚书扬眉吐气的模样,朗朗长声:“要是只有背后张良的能耐,依我看这一科不下也罢。呵呵呵呵.....”
他尽情地大笑着,看上去心情不错。台下面的人却面色尽黑,都有快压抑不住的怒气。有些人已经在悄声呼朋唤友:“我们上去怎么样?”
“别急,看看他下面说什么?”
“别看,看看别人上不上去再说。”
低低的话语声中,阮梁明再次问上一声,袁训柳至等人都在散漫的笑时,一个声音狂喝出来。
“代尚书你等着,我来也!”
孩子们先来了精神,循着声音找着。加福更是晃动小脑袋,嘴里问着:“是谁,谁要唱大戏?”宝珠忍俊不禁,女儿还是以为今天是来看大戏的。就帮着女儿寻找这个人,萧战先一步找到,指给加福看:“那个!”
小王爷纳闷:“他没画花脸,他打算唱什么?”
大家也全看到,见一个人,半旧不新的绸衣,看不出来很富贵,也不贫穷就是。儒巾上带着污渍,好像是个不讲究的人,又把半张面庞遮住不少。
他的脸上好像有胎记,让人第一眼先看到胎记,就把他的面容忽略过去。但阮梁明也好,袁训也好,柳至也好,全把他认出来。
这是个老熟人,熟悉的他们吃惊诧异,心里都有一个想法,怎么是他?
......
王千金!
那跟随小王爷萧观好些年,出身京中的混混。那曾经是萧观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往军中去的时候,梁山老王只允许他带两个人,就有一个是他。
.......
大步登台,装着认不得阮梁明似的。王千金拱手为礼:“江南卜是见过阮大人。”阮梁明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知道他上来的有原因,自然不会说破。阮大人穿的是官袍,王千金是布衣的打扮,阮梁明只点一点头,笑道:“你出题目,还是我出?”
王千金笑道:“我出。”
阮梁明再点点头,王千金大声道:“我等深知皇上仁德治国,但有一件事情久在心中萦绕,直到现在没有答案。正好今天是个机会,可以请阮大人作个解答。请问阮大人,仁德之君吸引来的应该是仁德的人,为什么会有皇亲一族定边郡王叛乱,为什么会有近支皇亲福王造反?还勾结的是外邦蛮夷。”
台上台下一起震撼,吸气声都可以听到。
马浦气白了脸,看上去和受惊吓的举子们没有分别。他把袖子怒怒的一卷,怒道:“狂生无礼,”
另一个丞相席连讳瞥他一眼,徐徐提醒:“马丞相,皇上在这里。”他是劝阻马浦不要跟着无礼,马浦却以为是在提醒他,对着皇帝躬身一礼,气的说话声都有不顺。
“皇上,这样的人要狠狠的治罪才好。”
皇帝对他的话还是不放心上似的:“今天就是让举子们有什么说什么,一,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应该说的,什么不应该说。二,今天说个痛快吧,比在背后说,朕不知道的好。”
马浦觉得是个软钉子,讪讪退了回去,去看阮梁明怎么回答。
阮梁明没有动怒,反而笑上一笑,说了个:“好”。面容上现出三分认真,中气提起,正色道:“仁,也是今天我们要谈论的五常之一。别的不说,只说夫子孔圣人,他对仁的推崇语句很多。他创立儒家大道,学生众多。他有一句话,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是说高柴,曾参,颛孙师等的不同性格。他们全跟着夫子学习,按你的话来说,应该一样的品性?”
皇上点一点头。
王千金说声:“受教。”
阮梁明更严肃起来:“这就跟寻常老百姓过日子一样,性子好的人也会有几个脾气不好的亲戚,脾气不好的亲戚,不见得没有明理的家人。这个,只看自己想成为什么人!”
转一转身子,把侧对王千金,改成正对台下面,表情更加的肃穆:“就像看书的人多,有的人喜欢看游侠传,从里面学到的是好勇斗狠。有的人爱看治国之道,从里面得到辅佐君王。有的人则成为闲谈无度的人,变成散布谣言。难道大家看的书不一样?难道你们看的书,和我们看的书不一样?”
皇上又点一点头。
“所以,看书为的是明理也罢,为的是乱议也罢,是自己的事情。不由君王做主,也不由书做主,也不由别人做主。你看是吗?”说到最后一句,阮梁明又面对王千金,缓缓问出。
王千金默然一会儿,好似在沉吟和思考,随即轻施一礼,羞怯怯跟个小姑娘似的,再说两个字:“受教。”这就要离去。
“对答的举子留步!”
一个公鸭嗓子把他叫住。
王千金就停下来,见一个品级不低的太监,这是皇帝身边的人,其实他认得。但两个人在这里相对不相识,太监满面笑容过来,尖声道:“皇上有旨,今天畅所欲言,问的好者重重有赏。这位举子,你问的大胆,但切中时弊。赏你黄金百两,赏你翰林院六品编修,快快谢恩。”
台下的举子们全听得呆住!
这一会儿的静,和刚才让吓的不敢说话的静大有不同。
他们原地呆住,好似绳捆索绑似的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太监走上前来,一个托着黄灿灿的一盘子金子.....
金子!
真的是金子!
不少人心里都这样轻呼呐喊着。
寒窗出来的人占大多数,他们苦苦读书往往不是为抱负,为改变命运才是真的。见到一百两金子,不同朝代换算不同,但最少的比兑也有几百两银子,就是不中的话,回家去也可以置办田地,衣食这就好些年无忧,那眼睛睁得瞪起来。
还有官!
另外还有官!
眸中增添红色,红眼的红。
翰林院编修,就这样让他一个无礼的问题就拿到手?要知道编修这官职,一般是一甲的榜眼和探花放的官职。他大胆一回,这就相当于中在一甲里。
举子们沸腾了,争先恐后地往台上去:“我来,”
“我来!”
台口木梯旁把守的兵将们拦住,吼道:“一个一个的来,”阮梁明看了看一同的四个人,吩咐道:“我们一共五个人,轮流应对吧。举子们,给你们一刻钟,要问的话分出类别,或者问我,或者问别的大人们都可以。”
另一边台口木梯,王千金抱着黄金下来,在这里站着的举子们都上前来观看,让一个官吏模样的人分开。
一封公文送到王千金眼前,官吏笑道:“恭喜卜大人,我也在翰林院供职,以后咱们就是同僚。这个,你拿上,中秋过后往翰林院找我,我为你办手续。”
这下子就更轰动,想往台上去的人就更多。
悄悄的,王千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袁训眼角余光一直注视着他,咀嚼一下他的名字。卜是?什么也不是?这名字起的好。
.....
很快,台上热闹起来。文章侯兄弟也在这里看热闹。不但在皇帝面前多露面,生怕他想起来有一家太妃的亲戚有爵位,掌珠和宝珠坐着,文章侯在台下马车里。
见到这个情景,心中一动,文章侯自己挤出来见掌珠,悄声问道:“媳妇,你有见识,你看要不要把世拓也叫过来?”
掌珠看看阮梁明,阮家表兄英俊依就,如今爵位也有了,官职也很好,更添他的神采如日头般放光。
掌珠唯一可以和阮梁明相媲美的,放在掌珠自己心里的一条,就是韩世拓准备下科场。世子爷每天用心苦读,都说今天的热闹好,他也不肯出来看。
掌珠暗想,要是把丈夫叫来,和阮表兄放在一处,那就比下去了不是?就对公公道:“我看不必,我们家根基受损,还是踏踏实实的重新起家的好。”
文章侯也是一时的心情,说着有理,往安老太太面前奉承几句,就要走时,见看台上阮梁明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回答,台下的人都叫好,文章侯也大声捧场:“好!”把个拇指翘上一翘。
萧战正在纳闷,小王爷是听过叫好的,和老王爷出门听说书的,说到好的地方,全都叫一个好。但这里不是说书是吗?
小王爷弄懂不是唱大戏,就对着叫好的人犯糊涂。见岳母来一个亲戚也叫好,小王爷就问祖父:“这算说书吗?”
老王趁机教导孙子,抚着他的脑袋,视线里少不了的,还有一个加福,加福坐在这里,萧战才老实坐在祖父身边。
“这比说书还要精彩,战哥儿,你应该还听不懂,但听上一听不是坏事情。”又对袁训看看,老王颇有期待:“你岳父是个探花,等下你好好听他说,有不懂的,也可以回去请教他。”
萧战非常聪明,举一反三的明白一件,对加福道:“等一会儿岳父说话,我们要大声的叫好。”加福一听来了精神,把个小手也举高,轻拍几下:“是这样吗?”
“是的。”萧战说过,把自己的小手也举起来准备好,又拧身子左看右看。老王在他脑袋上拍一下:“你要吃的还是要喝的只管说,这样可不庄重。”
萧战道:“祖父给我五百兵。”
老王爷呵呵笑道:“你要五百兵做什么?”
萧战道:“给岳父叫好啊。”
老王爷放声而笑,见孙子有趣,还真的让找来一些家人准备叫好。而加福从老王妃的腿上下来,说着去找母亲,把萧战的话告诉宝珠,又告诉哥哥和姐姐。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一小堆人请袁训出来,因为他代兵部尚书,这些人都能文又能武,有心和大将军尚书辩论几句。
袁训察颜观色,把他们心思放在眼睛里。心里想着阮梁明和他们一一的对唇舌,这事儿实在很累。
自己不怕累,但和阮梁明一个风格,总觉得不快意。
他有急才的名声,自然也想用一个急才的法子指点举子。一边徐步走出,一边想的时候,才和举子们面对上面儿。
“好!”
炸雷似的动静震天般响起。
叫好声过后,还有小小嗓音。
“岳父,好啊!”这是萧战。
“爹爹,好!”这是执瑜和执璞。
掌珠、玉珠、宝珠都笑得叫不出好来,香姐儿加福细声细气的嗓音更让淹没。
袁训忍不住,阮梁明忍不住,柳至忍不住,小二更忍不住。孟至真状元还在寻找声音来的地方,他们都和袁家的孩子熟悉,一听就听出来。
袁训笑着摆摆手:“好什么好,我还没有说呢!”
他看见了,他的视线现在对着那边,就见到一双小手挥动,他的话一出来,小王爷指挥着,“好!”二十几个大汉又一起吼出来。
看样子是只要他一说话,就有人叫好。
......
“噗!”
皇帝把茶吐出来还不算,把茶碗合在旁边的太监身上。大臣们不能幸免,也溅上一些。梁山老王把茶碗扔地上,安老太太把茶碗合在到自己衣裳上。
皇帝大笑几声:“真是淘气。”袁家的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活泼。他这样的说,未免把萧战排除在外,但萧战是袁家的小女婿,也应算是袁家的孩子。
这样的闹,袁训是没有办法说话。探花郎遥遥的手指过来:“等我说完你们再叫不迟。”
“好!”又是一声出来。
台上台下再次笑倒一片,袁训的嗓音稳稳的出来。
他一开口,不少人凛然。
笑声大作中,代尚书的声音不高又不低,似乎偌大校场都能听到。不少人由衷的翘起大拇指,这中气好足。
“举子们听好。我十二岁入太子府,十三岁独力办差。十四岁奉皇命,福建捉拿闻名全国大盗震天雷。十六岁奉皇命,缉拿十万两贪官彭越。十九岁中探花,当年弃官投入军中。二十一岁石头城大捷!二十三岁板凳城直进直出。今年我不到三十岁,蒙皇上恩典,代兵部尚书一职。功名,不是用嘴说说的。你们,又有什么不如我呢!”
代尚书眸光环视场中一周,话这就结束。
寂静,自然是重新寂静。
人人都让袁尚书的话目瞪口呆,在心里反复思量。
这话不是不好,是他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话出来,又要听又要考虑,把叫好给忘记。
皇帝点头嘉许,他今天是来打磨举子们不该有的傲气,但也不想把举子们全吓走。袁训的这番话就正合他心意,皇帝在心里说了一个好字。
梁山老王也点头,这是相当于战前动员,举子们下科场,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场战役。袁将军说得激情洋溢,还是他的将军风范。老王也暗暗说了个好字。
袁训没听见,话已经说完,见没有好,对萧战再一指:“战哥,你听得懂吗?怎么不叫好!”
“好!”小王爷大叫一声,狂吼狂飚似的,“噗,”皇帝又喷出茶水,老王又摔了一个茶碗。大汉们再次出声:“好!”
“好!”举子们也得到提醒,大声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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