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四年,三月初十。
恩科省试定于三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三十日举行,主考官与副主考官人选也全部公布。
待考士子无不欢欣雀跃。
有些路远的士子年后便住在了汴京城,而今知晓了科考时间,各个也都是兴奋不已。
这时,主考官欧阳修与副主考官司马光已经入了贡院。
吃喝拉撒,皆在其中。放榜之日,方能离开。
宋代科举,有进士科、明经诸科,但以进士科最难,其仕途发展也是最好的。
有语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能考取进士科的人,都是大才之人,而今年,各个州府报上来符合进士科省试的人选足足有人。
进士科主要考三类,策、论、诗赋。
所谓策,即治国之策;论,即儒家学问;诗赋即诗词歌赋。
欧阳修与司马光按照赵顼求新的策略,将论与诗赋的试题全已拟好,而关于策,他们则是拟定了好几个题目,将试题送于赵顼审阅。
往年,关于治国之策的试题,有军事类的、财政类的、税法类的,基本都与当下施行的国策有关。
而今年,既是赵顼登基之年,又是变法革新之年,再加上赵顼给众臣的感觉向来都是不同以往,故而二人在犹豫不决时,只能请赵顼定夺。
垂拱殿,龙案上。
赵顼翻阅着欧阳修和司马光草拟的关于论与诗赋的试题,不由得赞赏的点了点头。
今年试题虽未颠覆性革新,但处处透露着新的想法、变的策略,考生们在做题时,自然能够明白朝廷的用意。
而当看到策的试题足足有十几种备选时,赵顼也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
策就相当于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
分重难答。
前面的诗赋与论,对于这些饱读诗书的人来讲,水平差距并不大,且大多都有标准答案。
而策,则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大题,且占的分值极高。
若此题解得好,只要前面两题不是太拉夸,那便能大概率入榜。
策,尤为重要。
赵顼看了看这些备选,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一个都不满意。
他想了想,朝着喜子说道:“喜子,告诉徐虎,朕午后要出宫。”
……
午后,汴京城。
保康门街,梁秀才书斋,热闹非凡。
此刻,足足有五百多名待考士子汇聚于此。
梁秀才,年逾花甲,是一个参加过十二次科举考试依旧没有考上的读书人。
五年前,他放弃科举之道,在此处开了一家书斋。
除了卖一些科举书籍、文房四宝外,他还善于总结,将历年考题整理成一个卷宗,并且还用自己的经验猜题,将这种卷宗卖出去。
就在治平三年,有些试题还真让其猜对了,从此名声大振,这里就成为了读书人的圣地。
梁秀才是个聪明人,他立即扩大书斋面积,将周边的两处铺子也买了下来。
摆上茶桌,放上茶具,中间还有供士子们讲演的舞台。
让这里成为了一个喝茶聊天,谈论科举考试的福地。
今日,士子们齐聚于此,正在举行今年科举考试的猜题活动。
赵顼带着徐虎,走到一处角落,叫了一壶清茶,便坐下了。
士子猜题,猜的便是策。
这时,一名书生走上了大厅中央的一方圆台,高声道:“在下寿州郭茂,吾以为,今年之策,必然与民有关。”
“民乃国之根本,《兵政三百条》正是利民之举,我在《大宋月刊》也曾看到官家要以民为先,施行新法,而利民之举,无外乎降赋税,兴农法……”
寿州郭茂讲得激情澎湃,吐沫横飞,引来下方士子的频频点头,当然,也有频频摇头的。
郭茂刚下台,便又有一名士子走向圆台。
“郭兄之谈,在下不敢苟同。官家初登大宝,怀变革富国之心,首当其冲的,还是要使得国库充足。降赋税、是不可能的,至于兴农法,结合往年经验,实施过于缓慢,且效果难料,我预测,今年之策,应与朝廷之财有关,谁能给出富国之策,谁便能答好此题……”
这时,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非也非也。在《兵政三百条》中,官家之意,明明指向的是军事,若我所料不错,官家定是问治兵之法,想要在数年之内收复燕云十六州……”
“军事?简直胡扯,我大宋百年无战,官家岂会挑起战乱,如今最可贵的便是和平,和平方可兴我大宋江山……”
“你……你……竖子,你根本不懂官家的心思,西夏、大辽虎视眈眈,没有能力解决这两个外敌,何谈大宋盛世!”
……
演讲赛很快变成了辩论赛,且参加的人数越来越多。
赵顼环顾四周,发现大多士子都如打了鸡血一般,只要听到对方话语,便时刻准备着站立抢答,发表自己的高论。
还有一些小贩,在一旁的墙角奋笔疾书,将这些士子的话语都记了下来。
这些东西,乃是能卖出高价钱的。
赵顼有些哭笑不得,这种氛围,很像朝堂上的官员辩论,辩到最后,也辩不出一个结果。
而最开心的,莫过于不远处柜台上的书斋掌柜梁秀才了。
书生士子们辩论得越激烈,他的茶水卖得越好,并且猜题卷宗上的内容也越丰富。
赵顼听了足足有近两个时辰,刚开始觉得一些建议还不错,但细细一想,这些士子们都无太多实践经验,遇到问题也都是纸上谈兵。
真要出一些治国治民的大题,他们写出来的绝对是一堆假话空话。
就在这时,赵顼一抬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莱国公之孙,纨绔子弟寇勇。
此时的寇勇,甚是乖巧认真,坐在一张桌前,竟然拿着一支笔在书写。
赵顼不由得乐了。
而这时,寇勇一抬头,也看到了赵顼,吓得身体一激灵,手中的笔掉在纸上。
赵顼朝其招了招手,寇勇连忙小跑了过来。
赵顼朝其摇了摇头,表示不要泄露他的身份。
寇勇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其心情紧张,屁股仅仅坐了一点点板凳的边缘。
赵顼笑着问道:“寇公子,你也准备参加科举了?”
“官……你……取笑我了,我哪有资格,是母亲令我上进求学,听听士子们的高论,争取有机会参加三年后的科举!”寇勇声音颤抖。
寇勇惧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那你在纸上都写了什么呀,拿来让朕看看!”
“那……不……不能看,那……都是……都是……一些废话!”
寇勇还没说完,徐虎便将纸张放到了赵顼的面前。
赵顼低头一看,不由得笑了,竟然是一首打油诗。
而此刻的寇勇,深深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