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大火不仅烧毁了所有的投石车,把道路都给封上,还顺便把颜良文丑闵纯等人燃起的希望都烧成了灰烬,连一片残骸都没有剩下。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三艘楼船像是三座大山一般横在了城池与对岸之间,用于运输粮草的辘轳车、绳索,全部被毁得干干净净,想用投石车反击,人家也早就准备了燃烧瓶,这还怎么打?
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把时间浪费在修路和制造投石车上,现在投石车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路也被堵上了,别说攻击河中央的楼船,就算想过来送死,都已经没得机会。
因为你过来清理残骸,人家的箭支已经可以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
因此这一场战争,就已经陷入了僵局。人家的楼船就横在河中央,逼得你无法运送粮草入城,你却拿人家没有办法,最后的结果也无非就是粮食吃尽,然后所有人都饿死而已。
接下来的数日,袁军又消停了一会儿。
等到安阳城内的粮草见底,即将扛不住的时候,还是外面的袁谭辛评等人又想了一个主意。
既然人家船上有燃烧瓶,那我们就干脆给他们放个火。
楼船是木制的,本来就容易起火,船上还有大量的引燃物,只要火烧起来,肯定能够把楼船烧得干干净净。
这个办法可谓是集思广益,袁谭和辛评等诸多将领谋士想破脑袋的终极办法。
想做就做,当下袁谭辛评等人便在夜半三更时,于洹水上游用小船装上鱼膏油脂以及大量薪柴,点燃之后让这些小船顺流飘下,试图玩赤壁之战周瑜一样的套路。
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白天在上游运输小船和引火物的时候,一举一动,早在上游斥候监视点的视野之下。
于是当几十艘火船浩浩荡荡飘下来之时,已经控制了两岸的洛阳官军立即拉起拦截网,数根铁索横在了江面,把小船全部挡住,等到它们自己被大火烧干净之后,又把铁索放入水中,不管敌人来多少火船,最终都是白给。
安阳城上的颜良文丑,城外的袁谭辛评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小船被烧毁,却碰不到楼船的边。
看到这一幕,他们已是绝望。
从水淹安阳开始,双方斗智斗勇,你用辘轳车运粮,我就用楼船断路。你用投石车,我就燃烧瓶,你用火船,我用铁索。双方你来我往,最终袁军还是拿江面上的三艘楼船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问题不是在于他们没有能力继续与陈暮斗智斗勇下去,而是时间不允许。
安阳城内数万袁军每日吃喝拉撒,粮草日益减少,这些日子,即便是稀粥都快吃不了了。
又过了三日,安阳城内的粮草彻底见底。
颜良文丑都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从昨天开始,粮草见底之后,除了一些将领以外,大部分士兵都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到今天,很多士兵都在往粮仓里冲。
为了稳定军心,闵纯向士兵撒了谎,说粮草还能够维持半月,再坚持半月,城外的袁军就能往城里送粮。
但都已经两天没吃过饭,即便是相信闵纯的话,既然还有半月的粮草,喝点稀粥总该有吧。可什么都没有,就容不得士兵们胡思乱想。
不过断粮才刚刚开始,这股风头很快就被颜良文丑镇压下去。等到第四天,士兵们也饿了四天,一个个忍饥挨饿,前胸贴后背,再也没有心思去打仗。
城池本来就被水淹没,城中仿佛变成一座孤城,数万人拥挤在里面,士气低落,人心浮动,气氛逐渐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到了第五日,气氛就已经从躁动不安,直接变得十分诡异。
数日粒米未进,且城内的水井也因为泛滥的洹水渗透进了地下水而变得浑浊难以饮用。
城内开始有人饿死,死后被饿疯了的人分尸吃掉。现在整座城池里,别说粮食,就连老鼠肉、蚂蚁、蜘蛛、壁虎等一切能活的东西,都进入士兵们的嘴里。
等到有人开始吃人肉的时候,闵纯就已经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很快安阳不需要敌人进攻,城池就会从内部瓦解。
人在饿疯了的时候,别说吃死尸,到时候活的人都不一定能幸存,杀戮与分裂,将会不可避免。
因此,万般无奈之下,闵纯只能找到颜良文丑,商议突围的事情。
虽然从漫过了腰部的水上突围非常困难,即便是勉强冲出城去,在敌人的阻拦下能够安全逃生的人也不知道能有几个。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底。农历十二月底,就是阳历的一月底,差不多是二月份时候,气候开始慢慢回暖,同时这两日清晨也逐渐升起大雾。
现在河水温度虽然还是很寒冷,但至少不像上个月那样能够冻死人,有浓雾作为遮掩,强行出城的话,也不是不能从水里泅渡过去。
颜良文丑也知道已经到了最终时刻,虽然很不想放弃安阳这座重镇,但已是无可奈何,最终还是同意了闵纯突围的方案,决定就在这两日,找到一个机会从城里突围突出。
他们把最后积存给将领们留的一点食物全部拿出来,熬成稀粥,给士兵们吃了一顿饱饭,在第六天清晨,正式准备出发。
也许是老天爷眷顾,临近早春,大雾比前两日还要浓郁,城内城外,白茫茫一片,离了五六米就看不到人。
等到清晨浓雾渐起之时,安阳东城门悄然打开。两岸依旧是春水滔滔,河水虽然比寒冬腊月时要稍微暖和一点点,但也就是暖和了那么一点点,早春从太行山深处发源而来的春水依旧冰寒,冻得人瑟瑟发抖。
棉衣沾了水就更加令人痛苦与绝望,可相比于饿死,安阳城内的袁军宁愿进入河水中找找机会。至少突围还有生的希望,继续留在这座死城当中,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必死无疑而已。
安阳城的东门,在颜良文丑以及各级将领军官们的带领下,早上好歹吃了些稀粥的士兵们勉强打起精神,从城中缓缓走出,步入进了深及人腰的冰水里。
安阳城池修建是处于河内与魏郡之间,正北方向约一百里左右就是邺城,差不多就是后世安阳市到磁县的距离。南面则是河内郡,正南方向约七十里左右就是荡阴,也就是后世安阳市到汤阴县的距离。
至于东面,那便是顺着洹水河下游方向去。洹水在后世其实就是安阳河,一路流入后世已经消失不见的内黄县黄泽中。
在汉代,黄泽有些类似于洞庭湖、鄱阳湖这类的大湖泊,根据《汉》记载,黄泽并不大,只占地数十里,与荡水、洹水、清水相连。
洹水下游如今已经被淹没,继续走只能走到黄泽岸边,要过了黄泽才能到内黄县。两地相隔约一百三十里左右,然而颜良文丑等人也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带领着兵马从东城门外涉水,开始艰难地向着内黄县移动。
之前说过,大水已经淹没了一个多月,城内外的泥地早就被浸透得变成柔软的淤泥。其中还有大量的高矮低坡,形成深水区,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陷落进去。
颜良文丑他们可不像洛阳军那边已经探索出了几条安全道路,他们的出行,每次都必须伴随着不知道多少条人命。
很多袁军要么陷入沼泽里,要么被水冲走,甚至落入深水中淹死。
仗还未打,就已经损失了数百人。
不过相比于数万大军,这部分牺牲的人毕竟只是少数,颜良文丑他们用一条条生命,探索出了另外一条生命通道,继续往东前行。
他们这边行动的时候,外面的洛阳军其实并不知道。
因为早晨雾大,即便是安排了斥候监视,也因浓雾而看不清楚动向。一直到临近午时,雾散去之后,下游管亥关平等人的斥候才发现情况。
陈暮早就料到敌人只能从东门出逃,所以早在开闸放水的第一天,就让关羽派人在下游处驻守。
只是具体时间他肯定算不到,不过发现今日的雾比往日还要大,也隐约觉得今天可能会是敌人突围的时机,因此陈暮也是早早派人去通知管亥关平那边,要他们注意一下袁军动向。
只不过安阳被困在水里,他们自己也在水里,传讯不便,等到他们想要给管亥关平他们传信的时候,肯定已经来不及。
当然,来不来得及都无所谓。因为洹水下游处同样被淹得差不多,这一路过去,两岸都是一片泽国,想要迅速行军,难如登天。
颜良文丑闵纯在离开安阳之后,就领着大军走东南方向,一是远离河岸,往稍微水浅一点的方向去靠拢,二是他们也知道关羽在下游处修筑大坝,那边驻有军队,他们不愿意与那边的驻军硬碰硬。
可惜的是眼看他们终于绕了十余里路,从水中上岸的关键口,一直埋伏在下游的管亥和关平领一万大军杀了出来。
一时间,锣鼓声天,洛阳官军中气十足的喊杀声,惊得已如惊弓之鸟的袁军瞬间崩溃。
袁军全军上下饥饿难耐,一身都是湿漉漉的,没有任何战斗力,哪怕人数众多,亦如待宰羔羊一般,毫无反抗能力。
因此当伏军杀出来的时候,顿时一片兵荒马乱,袁军四散奔逃,有些慌不择路,甚至又跳回水中。
颜良文丑鼓起余勇,领着千余亲卫,奋力上前拼杀,最终靠着他们个人勇武,好歹在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有万余人马跟着他们突围而出,其余两万多人,几乎大多数都原地投降,成为俘虏。
而此时关羽那边才得知消息,立即亲自领兵追赶。关羽这边兵强马壮,士兵吃得好睡得好,体力十足。袁军那边士气低落,吃不好睡不好,体力非常差。
不过毕竟是一门心思只想逃命的穷寇,绝境之中肾上腺素飙升,短时间内,居然行军速度奇快,没有让关羽追上。
一直到傍晚时分,从清晨日出末刻,一直到日入三刻,五个半时辰,11个小时,颜良文丑大军一口气跑出了将近百里,也就是四十多公里。
这个速度不快也不慢,毕竟我军曾经有过一昼夜120公里,也有14小时奔袭72.5公里的记录。
但我们要知道袁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管是意志力还是体力,都远不及我军优秀的战士。能够以这样的行军速度,以及是非常极限的强行军,对于身体透支非常大。
反倒是关羽那边本来就落后了二十多里的距离,再加上敌人一门心思只想逃跑,因此追了足足一天都没有追上,颇为无奈。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颜良文丑闵纯以及十多名将领带着一万余残兵总算是逃入了内黄县城。
关羽一直没有追上,只得作罢。
但安阳陷落,给予邺城的动荡不亚于历史上水淹七军之后,曹操于许都的动荡。
安阳离邺城不过百里,安阳陷落,从河内到邺城百里范围内,除了零星一些大军布防以外,几乎无险可守。洛阳军如果进攻的话,甚至可以直接绕开他们进攻邺城。
一时间整个邺城风声鹤唳,逢纪将外围大量兵马全部调到邺城周围防守,袁谭也是立即撤兵退往邺城,然后派人通知袁绍,向他报告情况。
接下来的几日,就轮到洛阳军开始耀武扬威。
陈暮放开洹水下游大坝,楼船顺江而下,进入了黄泽。内黄县就在黄泽边上,洛阳楼船于黄泽湖泊上眺望内黄城池。
朱儁领大军北上,一边堵塞荡水沾水等河流通往洹水的水渠,一边入驻关羽原来的营寨,等到安阳城池的水位下降之后,就派大军占领了安阳,由此攻守逆转,将安阳变成洛阳进攻魏郡的桥头堡。
同时关羽与陈暮汇合,兵进内黄,赵云领屯田兵北上,坐镇荡阴,后方朝歌等地的屯田事务,便由正在练兵的鞠义接管,顺便将新抓来的俘虏用于屯田事宜。
还有徐晃兵出林虑谷,自洹水上游,慢慢逼近污城、九侯城等地,开始威胁邺城周边。
洛阳大军三面出击,对魏郡开始以合围之势,整个魏郡一夜之间,人心惶惶,很多邺城达官显贵,都是争先恐后地往洛阳投递书信,找曾经的亲朋故友,希望能在朝堂上说句话,准备在邺城被破之时,立即投敌。
一时间,魏郡风雨飘摇,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