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
烈风。
斜阳。
小司只身行在没有路的荒原上,这到底是第几次见到这个场景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直到风将某人打响指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披着棕色风衣的男人打着节拍,黑色的墨镜,瘦削的身影,有些颓废的面庞,好像嶙峋的怪石。
“步生莲?”
“嗯,阿司,很久不见了。”
步生莲走在最前,四个人同样在这荒原上前行,依旧是熟悉的棕色风衣。
“这里是哪?”
“人间。”
“可这人间为什么没有人?”
步:“因为你行在道上。”
铭:“这道啊,越往前,人越少。”
升:“非是背道而驰,而是,你追上了我们的背影。”
“要打败你们,才能继续前进吗?”
张:“现在的你,还不配。”
升:“是我们,在履行约定。”
步:“你应与我们同行。”
铭:“应阿生的邀请,带你一窥道的尽头。”
一路无言。
“呦,小司,还记得我吗?”
更远处,梁珺随意坐在一处沙堆上,披着天门的紫金纹斗篷,白色的兜帽被风吹得鼓起。
升扬看了看他,“梁哥,即使你背叛了我们,阿生还是容许了你的存在。”
“因为他认可我的道,没关系啦,死就死了,道在,我就在。”
范俚坐在更远处,摆弄着手里的小无人机,“曾将道走到尽头的人,人间便都是他的身影,生与死,重要吗?”
他换了件深蓝色的大衣,将手搭在梁珺和铭咎的肩膀上,高大的身影遮蔽了斜阳,拉长的影子将小司笼罩。
范:“我们行在绝路。”
索:“绝处便可逢生。”
索千阳宛若圣堂中的修女,粉红色的长发随风飘舞,胸口挂着黑金的十字架,眼神没有高光,却比任何人都虔诚。
她紧握手中的小刀,“司,道的尽头,是无尽的孤独,愿你与我们同在。”
“同在吗…”
索:“道尽人间见寒山,我们不讨厌寻求庇护的弱者,也不讨厌最纯粹的坏种。”
齐:“人的智慧,是最珍贵的宝藏。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才智,寻自己的道,而阿生,认可人间所有的道。”
索:“吃人的道也是道。”
范:“杀与被杀,害人与被人害,占尽先机的吃肉,后来的,吃灰。”
梁:“偷抢骗又怎么样?活着,比其他人活得更好,命最长的才是赢家。”
齐:“输家失去一切,而赢家通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齐修照是那副书生打扮,只是不同于一般书生浩然气,他身上的气息有种彻骨的清冷。
“我以前是个教书匠,他们要我教生存的本事,我教,可他们又要我教孩子们仁义道德,让他们做老实人…那不是在害人吗?他们要我把人教成任人宰割的兽啊!这条路,不通天啊!”
齐修看着小司,看着看着,一行清泪流下。
“你是个桀骜不驯的孩子,你很有悟性,你精明,你清醒,只是一点点拨,你便在这人间道上第二次遇见了我!你是我第三好的学生,仅次于【渡鸦】和阿生。”
看着小司茫然的样子,齐修哑然失笑。
“我没能力让每个学生都活下来,但在真正的通天路上看见你们,我很知足了。”
李:“疯书生,你弄啥子嘞?别吓着咱们家那小宝贝儿~俺们都知道,这娃子可是块好材料!”
李师祖衔着土烟,蹲坐在路边,虽蓬头垢面,疯疯癫癫,一身花袄土气,但身上的那股邪性,众人都是敬畏。
“娃子,寒山舍不远嘞!你们快点走啊!宅子里聊,阿生等着嘞!”
也不知为何,今天的小司格外的冷静。
他蹲下身,平静地和李师祖对视。
“你是天才,不是疯子,那不是疯人的眼神。”
“屁嘞!你这小娃娃!谁还不知道你姑奶奶是个天才?!最冒尖的天才!”
李师祖一阵狂笑,随后一抽手,连这旷野的寒风也可以炼化,以风做掌,一个大比兜把远处的李玉抽了过来,倒在地上滚了三滚。
“玉儿啊!你学学人家的娃!咋这么灵光呢?滚啊!赶紧滚!”
李玉一身黑色皮夹克,拽拽的样子,在被揍的狼狈之后多了几分谄媚,“李姑姑,那人家阿司也不愿意做您弟子啊?还得是咱死心塌地跟着您练道!”
“你特娘就一废料!”
“是是是。”
“不过跟李姑奶奶论道,谁还不是块残次品了?!去~跟他们走,多跟人家娃子学学!”
李玉就这样跟在了小司身后。
李:“小司,你是不是也觉得祖师强得可怕?”
“很强,就是太狂了。”
李:“狂,是真有本事。祖师她25岁悟道,三年小成,五年大成,九年为道之尽头,你35的时候在干嘛?”
小司被震惊了一下,脚步微微放缓,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李:“祖师在寒山上一代的门人中,不是最强的,但天赋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小司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于鸣和沈轻羽也跟在了小司背后…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还有好些他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不过都自觉跟在了小司身后,像是跟班一样。
不是不敢逾越,而是无法走到小司身前。
……
寒山舍中间的广场,一张长桌铺开,十三张椅子排开。
边上是零散的木桌木椅。
一行人抵达时,叶浮生坐在长桌的最中间。
自酿的酒装在桶里,满桌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些小司不认识的肉类,也不知道叶浮生从哪里搞来的野味,还冒着热气,香味在整个广场周遭翻腾。
叶:“小司,快来啊!当初我答应你的,要请你吃饭来着!”
“我坐哪?”
叶:“你随意,哪里都行。”
小司选择坐在叶浮生旁边,结果郁尘一下子凑了过来。
“叶子你不会做饭,我都忙了一天了,坐你旁边不过分吧?”
叶浮生无奈地点点头,“小司,那你坐我另一边?”
小司刚要落座,耳边响起了一句,“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司,你确定要坐在阿生的右边吗?”
索千阳朝小司耳边吹了口气,给他弄得浑身发毛。
“不行吗?叶浮生都允许了。”
“可以啊~逗你玩玩~”
结果这一折腾,升扬已经坐下吃饭了。
梁珺也不含糊,挑了左侧第四个椅子坐下,落座就开炫,没一点客气。第五个椅子归了范俚,索千阳想拉着小司坐在桌角,结果李玉凑了过来。
索:“你也配坐这儿?你师父还差不多!”
李玉看了看索千阳,吞了口口水,默默地去旁边找了个小桌子。沈轻羽拍了拍他肩膀,竖了个大拇指。
“你还敢触千姐霉头,行啊你小子~”
于鸣看了看他们俩,自己坐了过去。
索:“死鸟,你又凭什么跟叶神大人一张桌子?!”
于:“凭我敢。”
索千阳瞅了他一会,点点头,坐在了旁边。
“不是,那我呢?”
索:“司,要不我再去搬张凳子?拿副碗筷?”
叶浮生摆了摆手,“他是我的客人,理应我去。”
“算了,我坐小孩那桌。”
“哎!这不好吧?”
“没关系,你请客吃饭,再折腾你有点不好意思。”
然后朝李玉和沈轻羽凑过去。
四方桌的另一边,一个不认识的刀疤脸凶戾少年用拳头碰了碰李玉的脸,打趣道:“玉哥,沈哥,就这货赢的你俩啊?”
沈轻羽笑笑:“司,小郗想跟你耍耍,要不要来个节目给大伙助助兴?”
小司点点头,抽出三叉戟。
“百戏舍,郗瓴,毕门主关门弟子。”
沈:“那可不,天天踹毕老爷子家门的混小子,搞得老爷子一看见他就转身回屋关门装病。”
“沈哥嘴那么碎,吃饭不得掉一地渣子?”人群里又有人打趣道。
“那不成啊,得让沈哥趴地上吃回去,掉地上便宜狗了!”
说罢,那人就挨了一锤头。
大伙嘴炮起来,那叫一个热闹。
叶:“哎哎!你们这节目都够精彩了,还让客人表演什么?司,甭理那些个碎嘴子,吃个开心。”
“不是,你们不等我们啊?”
浅水竹幽幽地从桌子的一端冒了出来。
索:“水门主,这可是年轻人的活动,你们这群老家伙还来凑热闹?”
水:“拜托,谁不是活了几百岁的人啊?跟那个仙尊过手还能活着,也算是一种新生嘛!一会牧天远来,那我们干脆也不要等他了。”
……
酒足饭饱,叶浮生看了一眼全程一言不发的梁珺。
“叶哥…”
叶浮生白了他一眼,“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嗯?什么中出?”
“……”
叶浮生面对众人好奇的视线,沉默了一会,“没事,若是背弃我,能让你的道途走得更远,我依然认可你是我寒山舍的人。”
梁珺呵呵笑了几声,很生硬。
“代价是,现世的我去死,是吗?”
叶浮生的笑容则是更无所谓,“我还把你留在我的记忆里呢!便宜你啦!我可真善良~居然只是把背叛我的人简单的杀掉~”
叶浮生起身,走到小司眼前,“吃好喝好,该上路了。”
“???”
“我是说,修行的路,不能停下来啊,你的道途不是还没走完吗?小司!”
“阿叶!”
“嗯?”
郁尘一声招呼,叶浮生回过头,摄像机咔嚓一声,留下他们晚餐时的合影。
……
小司手中握着那张照片,忽然心有所感,他抬起头,看向叶浮生的眼睛。
“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不对,道的尽头可不是这种景象。”
“哦?”
小司不再搭理眼前那个叶浮生,而是仔细盯着照片中的叶浮生的眼睛。
……
忽然,画面一转。
照片开始泛黄。
照片上很多人变成了黑白色,眼睛也被涂黑。
广场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寒山舍不是之前那个热闹的小区,现在格外的冷清破败。
叶浮生独自坐在桌边,身边已无一人。
“这,才是你想看的?”
“毕竟你都承认那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还是务实一点比较好。”
“寻道的尽头是孤独。”
“嗯。”
叶浮生身边还放着那个破烂的酒桶,“这是千年前齐先生埋在那棵桃树下的陈酿,偶然找到的,还能喝动下一场吗?”
小司接过酒杯,陪叶浮生看着远处的街口那棵枯死的老树。
“你现在觉得,你会赢吗?”
“赢什么?”
“我。”
“我猜,那时候,我已经败给过你一次了。”
“但你还是可以再试试,至少,想要打败我,不能是在你的梦里吧?”
叶浮生打了个响指。
小司猛地睁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迅速刷牙洗脸,开始一天的工作。
小梦妖在小司的枕头上蹦来蹦去,似乎玩得很开心,不过没人在意就是了。
邢堂主抱着刚买的十二寸金枪鱼三明治,看着小司风风火火的样子,“怎么了?”
“修炼。”
“练什么玩意啊?”
“找人对练。”
“我跟你活动活动筋骨?”
“不只是身体,光锻炼技术是不够的,还要眼界,头脑~”
“那你找谁玩去?”
“去恶人谷周边,揍飞一个算一个。”
“这小子昨晚拼好饭吃中毒了?哎,我多买了一个三明治,要不要吃完再走?”
……
“不对,你给我回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