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对于崔泰哲来说,实是难熬。
起初无眠,而后,一夜,似是梦,又似是醒,似梦非醒间,乐子衿的面容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可他的面容之后,周俊熙俊美年轻的面容,却一直若隐若现。
他记得,她曾在睡梦中呼唤着周俊熙的名字…而她,也曾希望他放过周氏,这一切 …他怎能不介意?
她失踪了三个月,却没想到,她竟然好好的,可是,却瞒着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根本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他相信,他发出的寻人启事,遍布省内外,她,不会不知道的。这,不由得崔泰哲不去胡思乱想。
而他,又在说服自己去相信她,相信她是有苦衷的,相信她是爱他的。
一翻挣扎纠结,后来,他,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天亮的。
天亮之后,在他等老贾去转帐时,内心空洞害怕的慌,于是,在婴儿房里,看着睡梦中的女儿醒来,看着她醒时伸腿伸手的懒模样,再看着保育员替她穿好漂亮的衣服… ..看着她用嘴吐着小泡泡…..也看着她捧着奶瓶一口不松的将整瓶奶吃光,当一抹奶渍冒出她的唇边时,她嘻嘻的笑着…可爱极了
他们的女儿。
他们的宝贝,已经这么大了。
崔泰哲的手,轻轻的捏着她粉嫩的小脸,低语道:“乖乖,爸爸要去见妈妈了,”
许是雯雯听见了,她胖乎乎的双手扬着,手腕处那对铃铛响着,悦耳极了,她嫣红的唇笑得咯啊咯的,随带着,晶亮的眸子泛着光泽:“妈妈,妈妈。”
崔泰哲幽黑的双眸,带着无法抑制的疲惫,湿润了。
他拥女儿在怀,低语:“爸爸会带妈妈回来的。”是的,无论如何,他都会带乐子衿回来,
即使,她如流言中的那般,
即使,她不再爱他,
但他,都不会允许她舍弃他,舍弃女儿的。
即使用强,他,都会带她回来。
没有她的新宅,不是家,
没有她的房间,他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没有她的床上,他,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
他,只要她。
只要她,就好了。
这时,老贾的电话打来:“先生,帐已经转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崔泰哲放下电话,将雯雯放在婴儿床上,然后转身就走,可刚到走廊,却听见身后婴儿房里,传来雯雯的哭声。
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滞,可是,却马上飞奔下楼,心底,暗暗自语:乖乖,别哭,爸爸去接妈妈回来。
而后,当车子驶出新宅时,恍惚间,他,似乎还听到雯雯的哭声。
但他的一颗心,全然在乐子衿身上了,
车前排,坐着杜皓达与老贾,后排,坐着心急如焚的崔泰哲。
“崔太太在b市。”杜皓达不紧不慢的说着。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崔泰哲眸大睁着,眼窝深处深深的疲惫却清晰可见。
杜皓达麦色的脖子上,带着粗粗的金项链,唇上,刁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刚刚,在银行,他亲眼看着老贾将两千万汇入他的帐户时,他的眼睛,睁得比铜钱还大,直到他拿着折子在柜台查了好几次,才确实相信,钱已经是他的了,但是,在道上混的,收了钱,他并不会将事情所有的枝节细末全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崔泰哲要的,也只是结果而已,所以,硬着脖子粗声粗气的说:“我只负责找人,其他的,都不知道。”
崔泰哲的手捏得咯吱咯吱响,可他拿杜皓达一点办法都没有,a市到b市的一路上,全是农田,在大城市住惯的人,是极少见到这样一望无际的田野的场景的… ..可他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只是一个劲的在催老贾开快点。
两个小时之后,来到b市市郊,杜皓达开始指挥着老贾开车的方向了,车并没有驶入市内,而是往市郊一处偏僻的乡镇而去,当一处十来座房屋的村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杜皓达指着一处小院:“就是那边了。”
一路心,心急焦燥的崔泰哲,这下真到了,却迟迟不敢下车,他一动不动的坐在车后座,脸色铁青。
“先生,到了。”老贾低声说着,他深知崔泰哲的脾气,这个时候,应该是他最最不安,最最愤怒的时候。
终于,崔泰哲推开车门,修长的双腿迈出去,那擦得极亮的皮鞋,落在沾满灰尘泥土的地面上,他昂藏俊逸的身躯,站在农家小院外,他的气质与打扮与面前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崔先生,你太太住那里。”杜皓达指着那双扇木门的小小院落。
崔泰哲的目光,深遂中透着寒冷,他打量着院落,十分陈旧,他的心痛,加剧了,她,宁愿住在如此破旧的地方,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离开新宅时,雯雯的哭声让他纠心,他,蓦的,硬起心肠,是的,不管怎样,他今天要带她回去。
当老贾要过去敲门时,却被崔泰哲阻止了。他黑着脸,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而残旧的院墙,只及他的肩膀处,他抬头,能清晰的见到院内的情景。
他的心,在瞬间被纠紧。
他的薄唇,瞬间轻轻的颤动着。
手,无意识的,紧紧握在身侧,手背上,青筋暴露。
冬日的阳光,带着几许温暖,洒在大地,也洒在院内那抹纤细娴静的身影上。
此时,乐子衿正坐在院内的摇摇椅上,那种陈旧的木制的摇摇椅,在她身体的平衡下,轻轻晃动着。
三个月,因为她的失踪,崔泰哲已经憔悴如斯,而她的面,却一如从前一样有光泽。想来,这三个月,她过得极好。只见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长刚及膝上,款式新颖大方,领口,一簇白色的毛领,将她盈白的小脸衬托得更有光泽,她的手,落在椅子的扶手上,纤细而白净,她的脚上,穿着双平低靴,虽是住在农家小院,可是,她的靴子上,却一尘不染,
只是,她正闭着眸养神,任由阳光肆虐的沐浴着她的全身。
寂静的农家小院,几分悠闲,带着逸情。
崔泰哲的心被纠起,手,紧紧的,似乎已经捏出汗来了,她,离开了他和雯雯,竟然一点也不痛苦?竟然,还过得这样闲情逸致?
崔泰哲的脸冷漠得让人害怕… ..他腾的走到木门前,手臂上,使出全身力,就要推开门。
突然,一只净白的男人的手突然拦在他面前。
四目相对,崔泰哲伸臂,拦在周俊熙的胸口,使出全力一挡,他便往后仰去,可只退后几步,便站定了。
寂静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周俊熙狭长的双眸带着一抹苦涩看着崔泰哲,而他,站定之后,再越过崔泰哲,熟练的推开了那双扇木门。
院内的一切,全部呈现在崔泰哲面前了。
因木门推开的嘎吱声,那抹悠闲娴静的身影脚轻轻点地,晃着的摇摇椅静止,她睁开眸,那清丽的双眸,一如从前般清澈动人,而因为她的眼睛,让崔泰哲瞬间怔住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想,她应该看见他了,
崔泰哲虽然没预想过她看见他会不顾一切的跑入他的怀里,可是,至少,应该表现出惊讶,但是,现在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惊讶,更甚表情,似乎平淡无奇。
只见她的目光落在木门的方向,她的唇泛起好看的弧度,手,慢慢的伸向那儿,唇淡淡轻启,极小极温柔的唤着:“俊熙。”
这一声温柔的“俊熙”让崔泰哲心底,如火燎般纠结。在这次事情之前,他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任何问题,在出事那日,他们在早晨还吻着缠着,可是,现在,当着他的面,她竟然如此亲热的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她竟然如此忽略他的存在?难道,他在她眼底,真的如同陌路人、隐形人了吗?
“俊熙?是你吗?”没有听见人回答,乐子衿的手,在空中轻晃了一下。
“是我。”周俊熙的目光从崔泰哲身上,落在乐子衿身上,他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子衿,是我。”
而这时,崔泰哲才发现她的异样,她的眸,虽如从前一般带着清丽,可是,直视的却是同一个方向,虽然仍旧有着动人的光泽,但是,看入她的眼底,却是一片茫然,
她的唇,虽然轻启,但是,声音沙哑无力… .听起来,苍老无比,
崔泰哲侧眸,怒视周俊熙握着乐子衿的手。可是心底的疑惑,却逐渐扩大:她的眼睛?她的声音?愤怒逐渐化成心疼,
“子衿,你坐下。”周俊熙按着乐子衿的肩膀,将她又安置在座位上,他,蹲在她的面前,狭长的双眸间,带着一种酸楚,眸间,似乎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
“你去哪儿了?”乐子衿唇轻启,声音,极淡极哑,似乎,要仔细听,才能听得清她说的话。今天一早,周俊熙就出门了,可是,直到现在,才回来,她一个人在这个院子里,四周太寂静,她很害怕,除了暖暖的阳光外,独自一个人,是那样的孤单寂静,她的世界,是一片无声的灰暗。
“子衿,你听我说。”周俊熙背对着崔泰哲,他的双手落在那摇摇椅的扶手上,虽然她看不见他,可是,他的视线却与她平齐,他压制住自己心底的所有不舍,低低而温柔的说着:“有人来看你了。”
乐子衿一慌,目光定定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唇轻颤,如同唇语般:“什么?”她心底,有一种害怕扩大,手,无意识的想要触摸周俊熙的手,她,需要力量支撑;她需要在黑暗中找到方向,
虽然心底有百般不愿,百般不舍,可是周俊熙却也无能为力,他起身,躲开她挥着想要接近他的手,心底,有一块东西,被无情的抹去。而他,回身,看着崔泰哲,然后无语,转身,往屋内走去。
小小的院子里,只有独坐在摇摇椅上的乐子衿,与站在门口的崔泰哲。
“俊熙?”无助感让乐子衿恐慌,有人来看她?会是谁?三个月了,她,似乎已经放弃了,可是,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却在提醒着她,她的唇,无意识的开合,发出来的声音极低极低,低得只有仔细端详她的唇,才能知道她在唤着谁。
崔泰哲内心极其痛苦,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样走过来的?她的眼睛,她的声音,而周俊熙的离开,显然,是要让他们独处。
失明的恐惧感让乐子衿害怕一个人,害怕寂静,而周俊熙的突然离开让她心惊不已,她稳住摇摇椅,然后,依着平日里的潜意识的方向感,从椅子上起身,她的双手,无助的伸出来,触摸着。可是,透过她指尖的,只有空气。
她哆哆的往屋的方向走去,可是,由于太过慌乱,被摇摇椅拌住,身体,不由自主的转了一个圈,她的手,在空中划过,手指,碰过椅子的手扶,可是却没能抓紧。
崔泰哲看着她脸上的慌乱,心底的落差加大了,就在她被迫转圈的时候,他心疼她的无能为力,迈着大步走向她,伸手,就扶住她慌乱挣扎的手。
被握住,乐子衿觉得心安,她脸上的惊慌稍稍安定了些,但是,掌心传来的温度与鼻尖传来的古龙水的味道让她惴惴不安,心底,挣扎良久,终于,扬起双手向上,慢慢的搜寻之后,落在他的脸上。
崔泰哲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双手的颤抖,也能清楚的看清她眼底一闪而失的慌乱,她,是那样敏感。
古龙水的味道让乐子衿快要窒息了,她的手,颤抖着抚着他的脸,一点一点,触摸着,彼此间的呼吸,那样清晰,那样急促,她清丽的眸子,盈满晶莹的水花,唇轻颤,轻颤,好久,方泣语,声音沙哑得如同沙漏:“泰哲。”唤出口之后,她唇语:“是你吗?泰哲?”
崔泰哲大恸,伸手,抚住她的双肩,蓦的,将她拥进怀里,他,已经泣不成声了。他的子衿,他的爱人,他最最疼爱的人,终于,重新回到他的怀抱里了。
来之前,崔泰哲有过百般的设想,他,该如何置问她与周俊熙的事情;他,该如何开口要求她回家;如若她拒绝回家,他该如何用强硬的态度让她服从他,可是,这一切,随着她的出现,随着她轻颤低语的“泰哲”,将他所有的心理建设统统瓦解。
他爱她。
一如从前。
不管她是否真的是在逃避他,
不管她是否跟周俊熙发展成什么样了,
他,始终爱她。
而他,始终要她。
不管,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低头,炽热的唇抵着他思念已久的她的唇,低语:“小傻瓜,我是泰哲。”在印上她的唇之前他感受到她唇的轻颤,而他,用吻,结束了她的颤抖,她的不安。
屋内,透过木质窗户,周俊熙看着院内相拥的两人,他的心,坠落入海底,苦涩,痛苦,失落让他的心深深纠结,纠结到终于失去。
这三个月,她是很依赖他,依赖到他觉得她,似乎就是他的了,而当他每次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报纸,寻人启事上,她的照片笑靥如花,而那悬赏的金额越来越高… .. 可他,却从未告诉过她。
她,也曾多次提出,要他带她回a市,可是,他却每每以其他的谎言来搪塞她。
更甚,告诉她,崔泰哲从来没有找她,他还骗她,报纸上,是崔泰哲与其他女人进出酒店的信息,起初,他这样说,她会用唇语告诉他,报纸上说的,全是假的!而后,他说多了,而且描绘得有声有色,她却没有再辩解,她的眸,会迅速集满泪水,而后,他再这样说,她,就已经麻木了,甚至,会悄悄的躲开,但是,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痛苦,比如:她时常整夜难眠。
周俊熙自私的告诉她,这儿的医生,能治好她已经无法发音的声音,果真,经过这三个月的治疗,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得很低,但是,却能发音了,这无疑,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而有一次,她触摸到他的手机,但是,由于眼睛看不见,她的手,在手机上摩挲,终是,什么也没有拨打,而她,也开始静静的,静静的,习惯了他的陪伴。
周俊熙曾经想过,他们这样相处的日子,终是会有终点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这样快。
快到,他来不及去回忆,
快到,他根本不想舍去。
可是,终究,他得还君明珠。
偷来的快乐,只属于他自己,终究,偷来的快乐,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