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杀雾黑兵卒,索云军和汀国军都是同仇敌忾,一点不会手软,可是,现在变成了杀凤梦大陆自己的同胞,还是被强征来的同胞!杀着杀着,不免就有些下不去手了。然而,只要索云国跟汀国军的防线略有松动,后面虎视眈眈的雾黑蛮子就强攻上来,有几次被差点攻破了防线,中路三国变成了被嘉国和雾黑蛮子联军包围,形势骤然变得严峻了起来。
除了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厮杀外,嘉国更是派了无数细作潜入中路三国进行各种情刺探和各种破坏暗杀,闹得中路三国的重臣大将人人自危。雾黑蛮子长得跟凤梦人大不一样,很好区分,也很好防,现下是嘉国派出来的探子杀手,都是凤梦人,长得一个样,完全不能分辩,令人防不胜防。
相比汀国和喆国重臣接二连三遭刺杀身亡,索云国的情况要好得多。被嘉国乱军夺宫之后,贺月严厉追责,透过乱军夺宫事件,暴露出成化城的防御方面的各种问题,一边追责,一边改进,使得成化城此时便像个巨大军营一般,邻里之间,互相守望,又互相监督,谁家多了一口人,很快就会报到里正甲长那里,然后很快就会有捕快前来查问,拿不出路引和身份文牒的,一律下狱。客栈里拿不出路引和身份文牒的一概拒绝入住。亥时闭城,子时之后还在街市上走动的,逮住了就查文牒,拿不出来就下狱。至于那些烟花柳巷,更是捕快们巡查的重点,娼妓小倌接待生客,也要先看路引文牒,不然恕不接待。被拿进牢狱的,其中倒有大多数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也有不少潜进来的杀手探子,往往拿住一个杀手探子,只要利用得好,就可以逮住一串杀手探子。因此,嘉国杀手探子对成化城的渗透力度始终不足,没有组织出几次刺杀来。
风染从庄唯一嘴里听到这些情况,只是淡淡的,从来不说什么。风染守着成化城北门,也能感觉到某些变化,比如凌江巡城巡得越来越勤,又多次召集铁羽军上下有品阶的将官训话,要求严查严防,宁可错抓错关,不得让可疑之人漏网。不过凌江也一再的强调,令部属不可借此机会公报私仇或勒索钱财,只要查到一个,立杀一个。那些被错抓错关的,只要能自证清白,当立即开释。
风染贬官,成了铁羽军中最低官阶的将官,成了凌江的手下。凌江并没有对风染特别,既没有关照风染,也没有为难风染,完全没有私下的交集,这倒叫风染觉得安心轻松。
日子过得飞快,不觉到了冬月,庄唯一打发下人送了个帖子来,说明天他生辰,请风染去都统帅府后宅小酌。
风染又不是才认识庄唯一,知道庄唯一跟自己一样,基本不过生辰。都是孤身飘零之人,这生辰有什么好讲究的?庄唯一忽然邀他去都统帅府后宅小酌,还注明了并不是操办生辰,只邀了他一个人小酌,风染只消微微一转念头就知道庄唯一请他,必是有用意的。
风染跟派帖来的下人道:“烦劳大哥回复你家大人,我明儿值岗,要戌正才得来人跟我交接。你家大人若不嫌时间太晚,我要戌末亥初才能去。”
见风染打发了下人,回身进了正屋,复又在书案前坐下,郑修年追进来问:“小酌?你又不喝酒,真要去?”
“嗯。”
“你真不明白庄老头请你的用意?还想自投罗网?”
风染轻轻笑道:“若是后天卯时,我没有回来,你就来寻我。”卯时是上朝的时间,就算庄唯一有休沐日,贺月除了新春休息三天外,基本全年都不休朝。风染安慰道:“修年哥,我就想回府去看看,不会有事的。”自从偷听领略了两情相悦相处的旖旎风光之后,寂静之夜,风染总是不自禁地会想念到贺月。是一种很单纯的想念,不因为贺月是皇帝,不因为他想从贺月那里得到信任和重用。
没有庄唯一的帖子,风染也不太好意思回去,他一个散骑卫凭什么身份进都统帅府?可是庄唯一的帖子给了他借口,想看看贺月的念头一生出来,就无法更改磨灭。
郑修年知道劝不住,只道:“你自己小心。”
只是九品散骑卫,风染自然没资格从正门或后门进出,选了个侧门进去,守门的兵卒大部分都认得风染,并没有因为风染被贬了官就有所轻慢,毫无阻碍的便放行了。
风染随口问庄大人何在,守门的护卫回说庄大人尚未回府。
凤梦大陆局势严峻,嘉国步步紧逼,大有要一举拿下中路三国的阵式。多事之秋,庄唯一作为内阁学士之一,需要操心的事极多,又要随时准备皇帝问询。明明邀请了自己而不在府相候,怕是有什么紧急事务脱不了身,风染并不觉得奇怪。以前他还是都统帅时就知道庄唯一时常回来得晚,甚至还有过半夜被贺月召进宫议事的情况。
既然受了邀请,又是庄唯一的生辰,没见着庄唯一,风染不好就此回去,便被护卫引到前堂客厅里等着,一边喝茶,一边等待庄唯一回来。
以前风染在前堂客厅里待过客,如今他是客,不过呢,主人并未作陪。或者说,整座都统帅府自他被贬官后,就没有主人了,庄唯一只是客居于此。不过庄唯一的客居,是经过了皇帝恩准的,就算都统帅府没有主人了,庄唯一还是可以住下去。没人相陪,风染喝了两口茶,觉得无聊,便出了前堂客厅,准备四下走走,散散步,打发时间,等庄唯一回来。
都统帅府并非私宅,而是官邸,虽然没有后宅主人,前堂官衙的作用还是在继续发挥,各地的战况战报,军情军务,粮晌兵晌,功勋奖赏,调军抚恤等等一应军务都会通报集中到都统帅府来,等着都统帅批示处置。以前这些文牒都是风染在处置,现下,据庄唯一说,是贺月代理着军政,基本隔天就会过来处理批阅一次。
风染本是没有目的地散步,不想习惯成自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外。书房的门是虚掩的,风染推开门,书房内顿时撒落一地斑驳的冷月清辉。风染忽然觉得月色竟这么明亮,回头望了一眼天际,发现一轮满月嵌坠在沉沉的夜空,一算日子,是冬月十六,正当月圆之时。
借着月光,风染看见书案上分门另类是码着各种文牍案牒,整齐有序。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风染记得,贺月的书案,长期都是这般干净整齐,一丝不拘。这种熟悉感,让风染觉得温暖又舒适。
书案正中放置着两大叠杂乱的文牍案牒,显然是新送来的,所以放在书案正中,等待批阅处置。风染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拿出火摺子,点亮了书案边精致的青铜八头花枝宫灯,书案被烛光照亮,风染在书案前坐下来。
风染打量书房,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无端地觉得书房内仿佛残留着某个人的气息。风染并不是风花雪月,多愁善感之人,那种仿佛残留着某人气息的念头,只在风染心头一闪而过,心思很快就转开了。风染斜看着书案边不远处的空地,想起他刚班师回朝的那天晚上,大约他便跪在那里,在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一碟点心,而贺月,就坐在他现在坐着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贺月为什么要把点心放到他面前的地上,风染不得而知,但是,风染想,他若是皇帝,他一定不会降尊纡贵,蹲下身,去吃放在大臣面前的地上的点心。风染自知,他的性子太直太傲太要面子,有时明知是错了,他也要一错到底。这大约也是一种骨气。以前想,贺月蹲下身吃地上的点心,未免太没有骨气,太没有皇帝的尊严了,可是,在“听”过郑修年在纪紫烟面前更没有骨气的表现之后,风染渐渐明白,不是贺月没有骨气,是贺月愿意在自己这个大臣面前做出让步,以成全他的体面和尊严。无关乎骨气,无关乎尊严,一切,只因为他喜欢他。
风染一直知道贺月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一种隐晦而敏锐的感觉,风染一直不愿意去正视深究,因为他一直都不相信。那种喜欢,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一时兴起的玩弄?那种喜欢,到底有多喜欢?有多持久?那种喜欢,到底是居高临下的恩赐,还是彼此平等的交融?
可是,现在,风染回想着那一晚,贺月在自己面前蹲下来的情形,有种霍然开悟:贺月对他的喜欢,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楚明白!贺月若只是玩弄他,岂会在他面前蹲下高贵的身躯?贺月若只是恩赐他,岂会低下头,吃地上的点心?贺月若不是喜欢他到了极处,岂会以帝王之尊忍气吞声地成全他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