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福继续低声说道:“阿玛,你累吗?”
“不累。”
胤誐干巴巴地说道。
他虽然跪了半个时辰,但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毕竟他从小到大挨罚都跪习惯了,早就找出了最舒适的跪姿。
但是他儿子好像不知道啊?!
胤誐脑袋中的那根筋突然就连通了。
对啊!
他儿子没跪过啊!
胤誐脑袋立马扭转方向看向纳福,果然看见纳福跪的十分别扭。
竟然是用行大礼的跪姿。
胤誐脑袋上闪过一排黑线,这傻孩子,怎么想也不应该用这样的姿势啊!
胤誐偏头对着纳福低语几句,
“你要往后压一压,便将全部的身子都压在膝盖上。别跪的这么板正,腿分开一下,跪着舒服……”
康熙在屋内听着门外的窃窃私语,他揉着酸痛的眉心,这汤泉行宫的墙怎么像是摆设一样?
屋外的声音像鬼一般缠上了他的耳朵。不想听还不行。
康熙烦躁地说道:“梁九功,将那两个家伙都打发回去,少在外面唧唧歪歪的烦朕。”
梁九功闻言内心松了一口气,“是,奴才这便去。”
皇上松口将人放回去可太好了!
他还真怕敦亲王死犟着不认错,皇上恼怒不肯松口,那无辜受牵连的敦亲王世子可就太可怜了些。
梁九功笑眯眯地将纳福拉起来,“敦亲王,敦亲王世子,皇上让您们回去。”
纳福感觉罚跪实在是一个痛苦的法子,比他举弓半刻钟都要更累人。
他如今还只跪了一刻钟不到,真不知道那些动不动被罚跪一两个时辰的人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梁九功将纳福悄悄揉膝盖的动作看在眼里,回去给康熙复命的时候便超绝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奴才瞧世子第一次罚跪有些不适呢,也不知道那些奴才能不能处理好。”
康熙白了他一眼,“用得着你在朕面前提醒?”
梁九功低头不说话了。
两息之后,他便听见脑袋上方传来声音,
“派个太医去给弘旭看看,他年纪小不经事。”
康熙悠悠说道。
梁九功抬起头,“是。”
……
胤誐和纳福两人侧躺在贵妃榻上,让人替他上药。
王德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涕泗横流地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
纳福嘴角一抽,移开视线。
胤誐眯起眼,大怒道:“你还好意思哭!爷今日被罚不都是因为你这狗奴才?!”
“只是三十大板已经算是轻饶你了!”
胤誐愤愤道,
他也就算了。
这次还将纳福也连累了。
回去之后肯定还会被嘎尔迪埋怨。
胤誐越想越心累,瞪向王德的视线也越发凶狠。
王德快哭了!
他也没办法啊!
突然之间那么大一个人上上下下都找不到踪迹,不让侍卫去四处找找,就靠他们带出来的四五个小太监,偌大一个汤泉行宫,怎么能将人找到?
在找的时候他都害怕极了,虽然他主子脾气坏了一点但是特别大方,对他们也是顶顶宽容的主子了。
如今朝中个个都争的你死我活的,朝中多少人被拉下马?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大家出手都可狠了。
再加上迟迟找不到胤誐的人,
他生怕下一刻便有人来告诉他找到了王爷的尸体……
王德呜呜地哭了起来。
胤誐一脸嫌弃地看着王德,原本还想骂几句也没心情了,
“好了,好了。哭成这副模样做什么?弄得好像爷委屈了你一样,再罚你三个月的月例,滚下去吧,别在爷面前晃悠。”
王德拖着身子就跑了出去,虽然底下人注意着分寸,但是他也不年轻了啊!
这男人伤了根本来就泄了元气,更何况又是他们这些在主子身边天天跟着的大太监。
原本主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三班制,但是你想上进那就得花时间想法子在主子面前露脸。
露了脸了就得想着怎么保下自己的位置。
基本上都是主子醒着,他们得醒着。主子睡了,他们还得醒着。
那些顶顶好的养身体的东西也不可能到他们手上,不然为什么大大小小的太监都命短呢?
王德这边喝上了徒弟送上来的药,闷头闷脑地睡上一回。
这边胤誐和纳福父子两个确实还在谈话。
胤誐看着纳福腿上的青紫有些心疼又有些心虚,不停地指挥万安揉药的手得重一些。
万安被他指挥的团团转,脑袋一发晕,手也跟着用力揉了起来。
痛的纳福想将人踹开。
若不是胤誐还在,他真要揪着人的耳朵问一问还记不记得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
好在万安只是那一瞬间脑袋发昏,下一瞬间便放缓了手下的力气。
万安有些心虚地觑了纳福一眼,见纳福嘴角抽动便知道刚刚是他下手太重了,不由得讪笑一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揉着纳福膝盖。
胤誐见纳福腿上的痕迹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因为万安的动作越发明显,心中有些惶恐。
这可怎么办啊?
他自己皮糙肉厚挨了皇阿玛的罚倒是没什么,反正丢脸也是丢自个的脸。
嘎尔迪知道了也只会心疼他。
但是他连累纳福和他一起受罚……
胤誐想到去年生辰他特意让人花重金搜罗而来的蟒皮鞭,
他后背一凉,整个人打了一个哆嗦。
难道他要做一个试鞭的人不成?
胤誐对此谨谢不敏。
胤誐见纳福涂好伤药,穿戴整齐,一双宽厚的大掌搭在纳福的肩上,
“纳福啊,今日的事……”
胤誐欲言又止,
纳福看着冲他挤眉弄眼的胤誐,嘴角不由得一抽,随后保证道:
“今日无事发生……”
父子两个竟然是想联手将此事在慕瑶面前瞒下了。
胤誐此前已经和王德确认过,没有派人向庄子上传消息。
纳福赶来的时候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晓也派人做了遮掩。
再加上康熙这次来汤泉行宫本就抱了一些隐秘的心思,这行宫的侍卫可比从前严密。
只要不成为京中人尽皆知的趣事,若是父子俩想要联手将消息隐瞒下来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胤誐是不想挨骂,纳福是不想让慕瑶担心。
父子俩一拍即合。
至于慕瑶在庄子上有没有听见消息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起码胤誐溜到慕瑶身边时便看见她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中面色酡红,竟然还温了一壶小酒,漂浮在身边的小托盘上面还放着一些鲜果。
瞧着小日子舒适极了。
胤誐眼都红了。
他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碍事的衣衫尽数褪去,然后如同顶级掠食者般朝着猎物猛扑过去。
巨大的水花将一旁装着鲜果和酒壶的托盘打翻。
原本闭目小歇的慕瑶被溅了一脸水。
慕瑶面无表情地抹了一下脸,看着嬉皮笑脸凑到她身边的胤誐,眉毛一挑,两根纤纤细指曲起,手下用力,一旁的胤誐嚎叫出声。
还是慕瑶觉得太过丢脸担心引来外面候着的奴才的查看,这才松开手。
胤誐眼泪汪汪地看着慕瑶,“嘎尔迪,我好痛啊。”
慕瑶恨不得闭上双眼,“你……你从哪学来这副做派?瞧着怪难看的,”
胤誐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吗?果然是人不不对,怎么其他人就很是赞赏呢?”
慕瑶不知道胤誐究竟又在发什么疯,但是十多年的夫妻她仔细想一想还是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魏廷?”
慕瑶说完,便看见胤誐脸色顿时乌云密布,瞧着就不太高兴。
慕瑶轻笑一声,“那是纳福手下的人,纳福想将替他治腿的老郎中引荐给皇阿玛,我不过是叫人过来吩咐两句以免人说错话了。”
胤誐脸上乌云顿时消散,黏糊糊地和慕瑶脸贴脸,
“原来是这样……”
“不过,”胤誐脸上有些纠结,“皇阿玛的腿伤很严重吗?怎么到了需要到民间找郎中的地步了?”
胤誐搜肠刮肚也没想出康熙在人前的疏漏之处。
他是真看不出来啊!
老爷子的演技还是太好了。
还有纳福这臭小子。
什么事都和他额娘说,他这个阿玛还得看嘎尔迪愿不愿意告诉他!
胤誐有些想打人。
然而被慕瑶似笑非笑的盯着,胤誐讪笑一声,摸着自己快飞出去的小心脏一言不发。
他差点以为自己说出声了呢。
慕瑶白他一眼,继续说道:“到底情况如何我也是不知晓的,只是纳福既然求到了我这里,想让我将那老郎中带过来,我这做额娘的难道还能不答应?”
“这边想我要一个老郎中,那边又将魏廷带过来,这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那腿病了。”
“这样一来,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胤誐闻言倒是嘴角微勾,这样看来,纳福也没和他额娘说嘛。
纯粹是嘎尔迪自个聪慧猜出来。
胤誐美滋滋地说道:“我知道了,我平日里会注意一番的,”
慕瑶却是说道:“你还是别注意吧。”
“皇阿玛特意让纳福将两人带到这汤泉行宫便是不想让更多人知晓他的腿出了问题。”
“你就当做不知晓便行。”
胤誐闻言点头,“行。我知晓了。”
慕瑶摸了摸他的脸,左右打量一番,“怎么感觉脸色青紫?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
胤誐心一紧,然后淡定地说道:
“顶撞了皇阿玛挨罚了,跪了半个时辰左右。”
慕瑶闻言皱起眉头,“可让人上药了?”
胤誐将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
“上了 ……”
慕瑶听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插进他发丝之间的手指微微用力。
头上传来的刺痛让胤誐抬起头,眼眸发绿地看向慕瑶。
“嘎尔迪……大好时光……”
慕瑶轻哼一声,小腿轻轻踹他一下。
力度又轻又柔,落在胤誐心里便是邀请。
他笑的像是一只偷腥的狐狸,美滋滋地品尝着温香软玉。
………………
雍亲王府,
雍亲王和十三贝勒两人在梅林处把酒言欢,
兄弟两个小酌几杯之后还是谈上了政事。
“四哥,内务府那边你是怎么看的?”
雍亲王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漆黑如墨的眸子幽深至极,他轻啧一声,感叹道:
“老十生了一个好儿子。”
他虽然和德妃已经撕破脸,但是越是如此才知道那不在众人面前蹦跶的包衣们到底是有如何一股力量。
他私底下也盘算过,紫禁城几乎被几大包衣牢牢把控着。
八旗子弟不屑做这些伺候人的差事,更有先祖的旨意在,不许经商务农,如今八旗子弟实际上有超过三成的人甚至无法做到全家温饱。
反而是随处可见的包衣奴才,瞧着身份低微但是同气连枝反而相互依托瞧着枝繁叶茂,已然有长成参天大树的趋势。
那小子的动作虽然无法让已经形成气候的包衣们彻底倒下,但是也是狠狠动摇了他们发展的根基。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后面有皇阿玛的鼎力支持。
甚至没有什么顾忌,根本不用想着给谁面子。
这事哪怕是换了他,只怕只能用以杀止杀的方式杀他一个血流成河才能将这些蛀虫抄干净再将他们偷走的油水榨干。
然而这件事又不可能发生,起码这几年是不可能发生的。
毕竟,皇阿玛近些年越发惦记旧情。
他可不确定万一哪个曾经在皇阿玛面前得脸的家伙被他逼死了,皇阿玛会不会下令让他不准再查。
除非……
他能登上那个位置,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握在手中。
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将那些人杀光。
胤禛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心软的。
对于他瞧不上的人和东西那是一个眼神也不会给。
胤禛眼底深处的野心被死死压住不让旁人知晓半分。
哪怕是在他最亲近的弟弟面前。
他信任胤祥,但是也不会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出来。
他如今在府中开辟了一块小菜田,对于朝中的事情也有隐隐放手的趋势。
这当然不是他就此放手,将那个位置拱手于人。
而是他觉得康熙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
在他没有看清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时,他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
一击必中才是他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