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夜的人选一般都是提前安排好,很少有当天或前一天安排,哪几个人为一班,接替他们的又是哪几个人为一班,这些都不能匆匆而就,上夜的差使辛苦而又重要,人选上有时候需要敲定,特别是经过多事之秋的承平伯府更要留意。
今夜又是一个多事之秋,大门里面现在是管家林德,会功夫的这位。
寻思,是每个人的天性,再笨的人也能转动几个想法。
林德就今晚的事情寻思着寻思着,大门就被砸了,他没有第一时间的跳起,虽然他完全可以做到。
有承平伯夫人交待过的今夜格外小心门户,说不好有贼还是有匪,林德虽不明白内幕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殿下深夜而来,主人不顾寡妇名声,这都说明有大事发生中。
耳中听着小宣夫人和隔壁上夜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林德对着身边另一个上夜的打出手势,这意思请伯夫人前来处置,上夜的人也是不明就里,却可以早有预料风雨忽至,他匆匆而去,留下林德继续寻思殿下说不定一起过来。
.....
满院的桂花香随着夜色的浓而深厚,当花香可以用激烈表示时,房间里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也接近激烈。
这种激烈不是殿下针对伯夫人,伯夫人针对平民,而是迫在眉睫的危险随时将演绎着激烈。
伤药在莫斗的体内缓缓吸收,每多一刻他就多一刻的清醒,这位年青的走私贩用他的阅历提出的建议也是:把货物分散,越散越好。
他这样说因为经历过,南兴不是鲁王的封地,可违禁物品人人可以揭破并密报,鲁王完全可以在南兴拿住晋王的把柄,并且揭的尽人皆知。
只要那批加起来数目可观的铜堆积在一个地方,最后就有可能查到晋王的头上。
承平伯夫人同意这个建议,原因她已经说出来。
梁仁同意这个建议,他的想法和另外两个人都不一样,首先这里是南兴,不管货物有无线索攀扯到他,一句“盘查不力”就是梁仁的罪名,而屯积东西并没有说说、指派下去人、等着收货这样的容易,这批精炼铜能运到不远处的小石桥这个地名,步步都有故事。
他要应付鲁王,也要安全的收货,承平伯夫人和莫斗想不到的地方,在梁仁脑海疯狂转动。
就梁仁知道的南兴约有四十位出去的巡查御史,不知道的没法统计数目。
本朝花在巡查御史上的支出最为可观,他们遍布各个封地、省市和乡村,在过往的案件里,御史出现在不可思议的地方不止三件五件。
倘若梁仁是鲁王,现在应该和御史接洽上,梁仁最怕什么,御史明天就到小石桥,声明搜查那批货物。
“莫斗,你确定没有人知道小石桥有个仓库?”沉声再问的,梁仁眉头锁起。
“我以性命发誓,我从小石桥离开的时候没有被人跟踪,离王城外三十里的地方被劫住,当时还有其它的行人在,对方故意碰撞我引起争吵,我不肯同他们吵,他们提拳就打我,想把我打伤留在原地,是我拼命的逃进王城。”
阻止逃进王城,这更说明鲁王的矛头极大可能指的就是梁仁,梁仁心急如焚,怎么办?怎么能在明天就把货物分开?
风云似乎无形的肆虐在这间房里,梁仁、承平伯夫人和莫斗心事重重,在这三个人里梁仁最能承担,另外两个人在焦急无奈的时候就注目于他,看到他时而扬眉仿佛激斗风云,时而垂眸宛如斗败前夕,承平伯夫人为息息相关而同理心、而奋力想辙、而大胆直言。
“殿下,四方商会......可好?”嗓音从迸发到犹豫,再到迟疑,把一场扑面而来的惊喜带给梁仁。
梁仁侧抬起面容,一双眼睛像盛满星河的光辉,荡漾着,笑意就这样荡漾着到处都存在,也落到承平伯夫人的心田。
这荡漾直接勾起青春放出朝气,那意愿如死灰的守节背后也隐藏着少女天性的明媚,就像被频频吹皱的春水,短时间内无法平复。
承平伯夫人下意识的惧怕,把眸光转了开来,还是感觉不妥就低低的敛往地面,看着脚上自己素白色的裙边,她是个寡妇,她要时刻记住。
这明显的回避没有让梁仁激怒,“四方商会”这几个字落到耳朵里,梁仁猛的喜悦,他知道自己有救了,这批货物最快明天最迟不超过三天分得开。
四方商会。
是各地都有的一种商业现状,用后世的话来形容,拍卖。
在这种交通不发达的朝代,如果一场大的四方商会举行,也极可能因为找不到足够的客源而失败,卖不出去太多的东西仅仅是有生意成交,从商场上应该是失败。
除去很大很繁荣的城池,随时富商一大把的抓,才会有四方商会的活跃身影,南兴以前用于衙门里查抄货物的拍卖,货物往往是积攒几年或者当年的总数,几年或一年的时间方便富商闻风而来,也方便有的放矢的富商往洪王府把礼送足。
南兴的四方商会每一次开始以前的一个月左右,真正的好货都被内定,之所以走个过程,为的是向朝廷报备,拍卖的货物牵涉到税,为防止巡查御史们闻风而动,这是必须走的一个过程。
余下的货物小而价值较低,富商们看不上眼,或者嫌麻烦而运费又高,往往便宜南兴王城的居民,在这些货物上老洪王并不大赚,购买者零散而又吝钱,那就放些便宜出来。
尤家杂货店曾抢到过货物,当时尤桐花的父母还在,阖家欢喜又割肉打酒的庆贺,烙印在尤桐花的脑海里,人对欢乐和悲伤都有极强的记忆,在父母离世后这些欢乐和悲伤成为尤桐花重温一家人的回忆。
在足够强大的危险前面,这些欢乐和悲伤的回忆往往会大范围的释放,承平伯夫人说出来,晋王梁仁捡到救命的稻草。
梁仁认为应该表示自己的感激,他径直的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承平伯夫人吃了一惊,可是这回不是第一回见到殿下时的误解,当时是不是被“守节”和“繁多官司”堆出惊疑不知道,不过殿下眼里充满男子的怜惜及他青睐寡妇的名声实在不佳。
今天房外有茶花和茶香,房里有伤者莫斗,面临着杀头罪名脑后悬挂,和殿下已经历过又争又吵又砸又责,承平伯夫人挺直脊背抬起面容,眸光里还有惧怕但更多的是审视。
仿佛在问,要做什么?
梁仁离开三步的距离停下来,静静的看着她,像一江平静无波的水面,谁也看不透下面有什么,但表面上什么也没有,他的情绪在话里。
“夫人,论起来看着承平伯,我应该保护你的名声,以前是我照顾不周,以后我再不允许任何人动你的名声,有损林家的声誉。”
说完,他轻施一礼,就一个殿下来说足够的隆重。
说到承平伯,承平伯夫人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自从丈夫离世后而出现的委屈和心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万般千种涌出来,最后化为承平伯夫人垂泪的道谢:“有劳殿下,伯爷地下一定有知,他定当保佑殿下福寿安康,子孙万代。”
莫斗看着羡慕,承平伯夫人揽过伯爷的走私差使,得到殿下的重视,那我呢?
我们能不能也得到些许殿下的重视?
话到嘴边,想到自己是个走私贩子,没法过明路,冲动的话哪里来哪里去。
接下来困扰梁仁的就只有一件事儿,谁来举办四方商会?
衙门不可能,那是鲁王想做梦自己送枕头。
私人举办四方商会在繁华城池时常有之,南兴这里据说给老洪王送礼,也能一年有一回两回的把各路富商货物云集出售的可能,不过这样的云集任何东西都产生最大价值,入场费用又贵,平民们想都不必。
人选?
要可靠?
要.....
承平伯夫人弱弱地道:“我家,可以吗?”
梁仁再次用喜悦盛满他乌黑漂亮的眼眸,承平伯夫人是上好的人选,她是诰命又和自己公开的有过节,她最有可能不需要自己的支持而举办四方商会;她刚丢失家产,她需要钱.....
两个人心有灵犀,梁仁想到这里,承平伯夫人恰好开口,讷讷的道:“那个,听说有抽头是吗?”
她是真的要挣钱,虽不是衣食之忧愁。
梁仁的笑容越来越浓,是啊,这位还是杂货店出身的姑娘,她对经商收息有自己的想法完全正当。
换成一位名门闺秀,不肯轻易的把自己家变成商会的胜地。
所有的问题都解决,莫斗安安心心的休息,梁仁出于谨慎留下小厮永守照顾,承平伯夫人出门喊来茶香:“我告诉你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
梁仁也亲自吩咐:“有我,你只管按伯夫人的话行事,有我,你凡事要听她的,否则有我在!”
茶香怯怯的蹲身:“是。”
来回话的看门人前面带路,梁仁带着小厮长安、承平伯夫人点起丫头婆子,两拨人从交待过茶香出院门就相互横眉冷目以对,向着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