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跟在平婶身边,这个投靠伯府的女人后来又有几回的诉说,在秦氏一直的追问之下,她说出自己完整的身世,除去她的娘家穷,她的夫家经商,还有她逃难的原因。
公平与公正、民主和开明,也存在这样的朝代,遵循着这样朝代的规则而发挥作用,这样的朝代也有黑暗和沉沦,从它终将离开历史洪流来看,历史的进程执行它的公正。
当黑暗和沉沦出现后,区别仅在于有人隐忍接受,有人决不妥协。
平婶是那不肯妥协的人,因为她遭受那不公平的经历,她的丈夫生意扩大以后,说不好是同行的嫉妒还是当地富人的勾结,有个晚上又是商铺又是家的院落遭到血洗,平婶亲眼见到丈夫身首异处,她孤身逃离开来。
曾想过报官,迫在眉睫的危险感觉像潮水般冲刷着她,她最终没有找到可靠的衙门报官,也没能了解到可靠的衙门,她在难民中辗转各处,由身到心逐渐化灰。
别的难民不爱理丑化过又脾气恶劣的她,她以丑化过的容貌和恶劣古怪的脾气发泄着郁闷悲愤积到极点的冤屈,再借这些逃离与人的交往,也相对安全的多。
小芹絮絮叨叨的照顾她,拿她当成半个亲人再就一个亲人看待,平婶据实的回答,她不是想安置好这小姑娘,她不会来到伯府。
伯夫人不会冒失的为笼络她而揽下“代为复仇”的闲事情,带她来到西咸,想看到的是平婶完全展现的能耐,林德看着这个女人熟练的谈价格套近乎,隐晦的介绍着南兴的商会,悄悄的点了点头。
承平伯虽然不在了,伯府经过短暂而暴烈的风雨后,重新焕发生机没过太久,这一切都是伯夫人的聪明能干,及她的忠厚忠诚。
做为护院总管的管家,林德每年的月银赏银堪称丰厚,这些钱从哪里来,从田庄商铺、各项的收息上来,伯夫人每多一个人手,林德发自内心的喜悦。
平婶交谈过后也交易过后,林德主动抱起她买的大包小包,逛的摊位太多,吹的牛又不小,总要买点儿俗称“样品”的货物,林德包圆儿,他抱着毫不费力。
他还看好下一家,带路而去:“这家,刚我就闻到这香味道不同,要知道咱们家从来不用劣香,可这味道还是勾着我。”摊位上伙计一听就不敢怠慢,这位口气俨然是个大家,或者是个大商铺,前者会使用上买的多、赠送上买的多,而后者出于生意会买的多,平婶和他们热烈的谈论,市面上常用香的出处、全国有几家大的供货商铺,说的分毫不差。
这种热烈在整个商会上毫不起眼,长安夹在这热闹里,悄无声息的来到伯夫人面前,低声问道:“夫人,您逛够了没有?”
刚驻足看一堆狐狸皮毛的承平伯夫人一扭头,幸好有面纱这个好东西,她的惊讶淹没在面纱里,嗓音带着的诧异在低声里徘徊:“你,怎么来了?”
下意识的往左右看看,急道:“快走。”
商会的规模造成本地衙门巡逻人手的多少,躲在面纱里的伯夫人也每日涂上龙门商行送来的黄粉,还有三万两这个昂贵的价格,出事龙门商行总要担些,伯夫人悠游的逛着这个秋天,她从无害怕。
来以前抱着“鲁王家门口瞪几眼”,现在是“鲁王家里寻寻觅觅,有好东西就拿走,有墙脚就撬”,玩得挺开心。
看到长安以后,所有本该出现的惊恐和惧怕爆发般的冒出,晋王殿下的小厮,时常传话往各处的小厮,鲁王府的人不可能不认得,这里是长安的险地。
“你怎么能来这里?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伯夫人说完这句,就看向侯老掌柜:“加你钱,我要你们商行保他离开。”
侯老掌柜的尴尬的笑笑,这镖我们不保,你们两家磨刀霍霍准备开战,龙门商行怎敢没眼色的参与其中,否则你们两家索性不打了,龙门商行保一波人来西咸这里捣乱,再保一波人去南兴捣乱,我们岂非成了自己打自己?
他庆幸的陪笑:“接镖的话计不是我。”肚子里第二句开始准备,倘若伯夫人再追问的话,他就告诉她:“离此三百里的城池,进城门左转右拐再左转右拐,再转再拐,找到本地的肖云大掌柜的,这镖太大,他负责接镖。”
这句啰嗦废话没有说出口,是长安轻轻的笑了,打扮成异邦商人的小厮脑袋上戴着布巾,脖子上缠着布巾,大半个脸挡灰般的罩着布巾,也是伯夫人对他熟悉,这才认得出来。
“夫人,我没事儿,是您再不走,殿下就要发兵打下整个西咸。”
“啊?”
伯夫人原地震惊,半天又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她看看侯老掌柜的,这位消息应该比自己灵通,他没有提醒过啊,我三万两银子打水漂了不成?面对侯老掌柜坦然平静的神情,又看小树子这单纯孩子应该有句实话,猛然想到她还是少点动静的好,指不定就有人盯着她呢,伯夫人僵住脖子不再乱动。
侯老掌柜的暗想,有啊,我家商行每天派人跟着咱们,就怕咱们惹事情,没敢明说是您难道不是来惹事来的?
可是“三万两”银子的费用,好多的人家一辈子不曾想过的大数字。
长安寥寥几句的解说,承平伯夫人明白了,感激涌上心头的同时,愧疚压弯她的面容,原来她惹出这么大的事情,灰溜溜的聚拢林德等人,希冀逛到尽兴的商会之游到此结束,一行人不着痕迹的离开商会,向下榻的客栈走去。
这个时候的鲁王府,离此数百里路的高大城池内的高大建筑内,鲁王的幕僚们火急火燎的商讨着。
火红的枫树无人欣赏,往日这个季节流连颂菊歌枫的幕僚们带着焦头烂额聚集房中,发表自己关于这次大事件的看法和猜测。
开天辟地头一回,晋王梁仁向素称彪悍的鲁王殿下发起攻击,离京城较远的这片区域,中成省是衡量对错的第一根标杆,在鲁王屡屡借道后,中成省已失去它原有的地位,像奚重固这类的忠心之士也知趣的做壁上观,要么直到被鲁王打动而收买,要么收集鲁王证据充足而选择合适的机会发难,奚重固本来是后者,被梁仁用联姻打动后,直接转为晋王最强有力的支持者,带来的支撑之强,远远超过晋王的亲生父,京里的那位手握大权的当今。
饶是这样,上自鲁王下至眼前这书房里地位最微的幕僚,也赞成奚大将军并非不公正的人,他们出于美好的考虑及实际的分析,认定奚重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并且他不会赞同。
一个难题就摆在面前,过往的岁月里鲁王用种种掣肘奚重固漠视他对南兴的欺压,那么在这样的岁月里奚重固也有理由反对晋王梁仁却还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说动奚重固打消梁仁开战的念头较难,而一旦打起来声势震动,奚重固出面势必偏帮晋王,中成省和西咸的正北都是西昌,而惊动周王的话将惊动朝廷。
包括梁仁自己也承认,周王往京里来道斥责开战的公文,可比晋王自己见效的多。
鲁王没有直接拿下南兴,显然他现在还没有直接造反的时机、准备或者是底气。
底气来自于时机和准备,这三者相辅相成,不能分开,其实等于一点,鲁王今年没打算改旗号而起兵。
第二个难题由此而来,晋王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只有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才能打赢这仗。
包括鲁王梁廓也是两眼一抹黑,一个成天在自己面前缩着脑袋夹着尾巴过日子的小不点儿,忽然有一天说我得到一把兵器,他挥舞着不算趁手的兵器宣布开打,奚家这兵器是公认的强,可奚家这兵器也未必公开的帮忙,真正打仗的还是小不点儿自己,他为什么这样做!
曹梦星抬手止住喧哗的议论,等等片刻让寂静贯穿房间,人心也应该完全冷静下来,他一字一句的道:“按刚算出来的晋王开战耗费的兵马粮草总计银两来谈吧,总是大过这个数目,才是他率先开战的真正原因。”
这几年对晋王的了解,吃亏的事情他大多用在忍气吞声上面,别人笑话鲁王练兵冲着他来的,晋王默默的积累财富;别人笑话中成省不买他的账却对鲁王前呼后拥,晋王从不回应。
晋王吃颜面的亏已是大家心头的烙印,也决定着晋王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个他行事的规则,那么答案仿佛呼之欲出,晋王约有翻倍于消耗的收益才会开战,好吧,什么事情是他翻倍的收益。
曹梦星的这个提议清晰而且明朗,扶着额头深思的鲁王也凝起眼神,幕僚们又开始七嘴八舌,推敲着一切的可能。
从“得到奚家亲事后得意忘形的报复”到“破城后掠夺财产、人口的妄想”等等,因这次事情太出人意料,而晋王梁仁从来不在鲁王及其幕僚的重视之中,定亲后以后高看梁仁也高看的是奚家,再次猜了一个天花乱坠,而全然找不到方向。
有一个幕僚总是脱离规则的奇思妙想而不被看重,就在大家脑枯神干的时候,他尖着嗓子爆声道:“人,难道不是为个人吗?”
眼光纷纷看来,他得意的道:“有人潜入西咸,晋王这是掩护他,接应他......”
自曹梦星开始,神情里出现嘲讽,这可能吗?
晋王的细作潜入西咸还需要掩护?他是想炸王府呢,还是想塌地面。如果他被发现,那将是官府追踪,自有公文报上来。
这个幕僚再次接受“不以为然”的洗礼,他沮丧的往下垂脑袋,垂到一半忽然昂起,再次尖声:“为的是奚大将军。”
他扬眉挺身:“为的是巩固奚大将军的地位,这是晋王向奚家拍马的举动,打起来以后,谁能劝阻,奚大将军是也!这样奚大将军受到两位殿下的礼遇,奚大将军会很高兴很开心很满意很......”
他坐下去,尽量缩着身子,他说不下去了,奚重固并不需要这样的礼遇,不管奚家历代的忠心还有多少,这种虚假的颜面他要来无用。
鲁王本就礼遇与他,如果奚重固肯接受,鲁王只怕倒履相迎。
在鲁王这书房里一贯的谈论就是,晋王为讨好奚家,不惜得罪京里赐婚,把自己送给奚家好卑躬屈膝,这个书房里早就嘲笑梁仁以后将是个怕老婆的主儿,也做好梁仁大婚后就他怕“老婆”做文章,早早地把他和奚家拆散。
晋王都已经烙上“奚”字这个印章,他这种拍马不产生意义,这个书房里蔑视梁仁,却也正确的看待与他,晋王殿下百忍成金,也有他的长处,无聊拍马的事情他不应该做。
偶然的言中并没有得到真正根据的对待,鲁王书房里一面应战的公文接发个不停,一面继续商讨不停。
长安带着两个人孤身而入,这个时候护送承平伯夫人一行,在龙门商行的协助之下逃离西咸。
屠巨山曾经想过伯夫人也许逃着回来,虽然她谨守未亡人的规矩,伯府门外的人几乎没有认得她的,可是在家里不会佩戴面纱,磨盘街上她娘家那街道上有人认得她,鲁王不惜动用刺客,买动几个家仆、旧邻居花费不多。
被他一念猜中,虽然后面没有追杀,伯夫人在知道她出远门这事情的严重性之后,也返回的活似逃命,她没有深入西咸腹地,出来也快,到达中成省后,伯夫人曾想过拜见殿下做个解释,后来她骨子里还是个怕事的人,寡妇出门惹出一省两封地喧闹事件,她还是悄悄的回家去吧。
殿下要责备她的话,她离自己家也近些,可以回家去哭。
长安打发人送信给梁仁,梁仁有片刻也想快马去见见她,看看她在外面的日子有没有清减,可是他全神贯注应付战役和客人,奚十五姑娘的信起到作用,或者说晋王这亲事奚家拿出全部的重视,奚二姑爷邬秋原、奚三姑爷于监华带兵到来,他们一是帮帮场子,二是身为朝廷将领,劝解梁仁息干戈为上,梁仁挤出时间就太赶,只命人转告长安。
“好生护送,好生安慰。”
这个朝代能找到勤恳养家的全能女子,可官眷门里大多是养尊处优之人,梁仁平时想到伯夫人还在险地,就总是担心她受不受惊吓,有没有害怕,她流泪的时候谁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