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运鸿说得一切都没错,李避也愿意相信他会给自己复仇的机会。但是西楚先帝教给李避的是:
永远给自己多留一个后手。江湖也好、庙堂也罢,一旦你的全部身家放在一个篮子中,那你便是最容易被击垮的对手。
就像当年先帝布下这般局势一般,何运鸿的确是看到了车中的两个小孩,但真正的西楚皇子不在车里,而在山顶。
“避小子,为父此生无法给你和之之过多的关爱,不是父王不爱你,而是不能爱你们。天下六朝都在布局,谁都在给自己留后手,这场持续百年的战争没有什么意义,多少人都在算着如何收官才对自己最划算。我倒希望你们能做一个平凡之人……
我西楚众多皇子中,比你聪明的哥哥有,比你更懂权术的哥哥也有,但是我只在你身上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你的心里装着民,而不是权。
这不是好的君王该有的观念,但这是一个父亲最愿意看到自己儿子拥有的品性。你不是喜欢医术么,我就送你去长景岳,那老道人可是天下医术之魁甲,无人胜其右。
至于我们大楚当年的左尹黄三千,若是有缘能遇到他,帮不帮你,便看你自己的因果了,不论你能学到什么都是你的命。
好好活下去吧,山下之人便是留给你的一条退路。
多少人希望生在帝王家,又有谁人能懂帝王苦呢?帝王何尝不想有家人?若是你准备下山,父王在雁门关给你留了一套局,一套父王毕尽穷生之力的局。若是解得开,再去参与那六朝纷争吧……”
李避小心地躲开了地上一片枯叶,深怕踩响碎叶声,吵到熟睡的李之之。双手托着李之之的大腿,这小家伙最近总嚷嚷着饿,看来是在长身体啊!手上不禁加了几分力,将她搂紧在自己的背上。
二十里外忠烈苑。
李之之睡醒后,砸了砸嘴,跳下李避的后背,舔着吃了一半的小糖人道:“哥,这就是另一处毒药的存放地么?”
李避感受到这小家伙流了自己一背的口水,再看她醒了就吃的模样,轻笑着点头道:
“在这里咱们可得安稳点,这里的每个人都值得我们尊敬!”
寻夏城中忠烈苑!
这是两年来多少文人最爱挥斥笔墨的地方,他们从未到过忠烈苑,却是能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借以各地对于忠烈苑的描述文章,便能写出一份全新的文章。
在他们笔下:
“忠烈苑的诞生便是为了防止边防的战士逃生,而将他们的家人全部集中放在了防线之后。如果边关失守,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的家人。
为了提升边关将士的战斗力,他们的家人成了第一牺牲品。
这里遍地都是鳏寡孤独废疾者,到处都是民不聊生的哀号声。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农田,只有时不时传到家中的抚恤金。他们不知天下事,苑外甚至还有重兵把守,不得擅自离开。凄惨的一生,伴随着命运成了他们一生的悲剧。”
每次写到这,不少文人墨客甚至泪洒宣纸心痛异常,消散其墨遍满纸张。
一腔文人泪,
落满宣纸墨。
心痛忠烈苑,
无名忧自来。
自从文人发现写此类文章,最容易被朝中贵人赏识,江湖便是传出了各类忠烈传、边关记事、边关岁月……换得名满财溢,换得青睐有加。终其一生,却从未有人真正到过西北雁门关。
编就足够了,为何要舟车劳顿呢?
没有人知道何运鸿为求一名御医而泪洒朝中,世人只知何运鸿对待其手下残暴异常,忠烈苑也就成了千古伤心地。
李避想着脑中文人们对于这里的描述,不禁哑然失笑。怪不得江湖总说:文人笔下鬼怪生,黑白雄浑乱乾坤!
西北的天,黑得要比中原晚,忠烈苑的大门外,只是立着一块朴素的碑:鬼怪没入忠烈苑,悍边收疆谢春秋。
李避识得这般充满着战意的字体,西楚还是大楚时,书法大家文墨的楚雄体被称为军中硬楷。字力雄浑剑气逼人,锋芒毕露不带丝毫收敛,该回锋处绝不回锋,宛如上阵杀敌不破楼兰终不回的铿锵之气。
李避感受到这般字体的豪情,不禁高声朗诵起来。好一个边关,好一块石碑,不知写那忠烈苑的文人,有朝一日亲临此地,会不会悔不该提笔?
年轻时本欲嫁一个读书人的杜慕裳,因为意外的邂逅来到了这忠烈苑,一住便是十年整。趁着烧饭的功夫正在院中用捣衣杵敲打着一套军甲内服。盆中之血虽不吉利,但这却是忠烈苑荣誉的象征。
住在这里的人们,丝毫没有文人们所说的担惊受怕之情,相反,他们很自豪!自豪自己的丈夫、父亲、儿子,是悍守边关的一名战士!无论中原忧喜多大事,他们从不关注,他们只在乎自己家中的荣耀之人何时归来。
运气好的人等来的是一身是伤的丈夫,运气不好的等来的便是满身是孔洞带血的军服。忠烈苑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亲人的离别,对他们来说,离别也是他们等待的荣耀。
杜慕裳已经洗了三十遍这套内服,依旧能从服中洗出红色的血丝来。听着苑外的朗读声,杜慕裳心头一动,捣衣杵的力又加了几分,心头暗道当年幸亏没有嫁给这般文人。
只会哀怨,如何能为边关助力?
她的男人就算战死了,那也是死在了归路上,何况现在的他还没死。即便她的丈夫曾是西楚国的将士,为了中原却是依旧悍守在边关。
不分朝代只为人类,这是属于边关人的荣誉。至于文人笔下的边关,他们也不会去看,也不愿去看。
袅袅炊烟升起像是在飘过异乡召回阴阳相隔的烈士,遥遥直上。李避没有遇到丝毫阻拦便进入这忠烈苑,静静地感受着独属于这一片生活的宁静。
江湖有厮杀,忠烈苑中静。
似是受到这里异样的情绪,兄妹二人并未多做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