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而隐藏在海面下的东西在不曾活动的时候,只看表面,几乎是永远都看不清其究竟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而刘章的一封信送出之后,如今的魏朝,就像是水面下的巨兽被唤醒了一般,虽然表面上尚未开始搅动水面,但司马懿却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司马懿看着刘章伏在案头不断书写着一封封书信,忍不住开口问道。
然而刘章却并未抬头,只是继续伏案疾书,淡然道。
“过程你不是全程目睹的吗?几座学府,地方的经济开发,以及强化军队维持地方治安,仅此而已……”
司马懿闻言,沉吟了片刻之后恍然道。
“从教育入手,控制政治走向,以经济开发为饵,引诱世家转型,同时强化对军队的控制,握大势在手?”
刘章手上一顿,抬头看了司马懿一眼,随后继续埋头写了起来,道。
“嘛……差不多就是你说的那样吧,按部就班而已,并非是什么高明的策略,无非就是瞄准各方的痛痒之处下手,让各方势力在利益与损失面前自行选择而已。”
司马懿闻言默然,刘章的话说得倒是轻松,但要真要做到现在这个份儿上,简直就是难如登天之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细绳之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稍有疏忽,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老夫……不明白,以你的手段,取曹氏而代之恐怕都不是什么难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刘章闻言,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向司马懿,道。
“仲达知道我当初为何会向孟德起誓,终生不入朝堂吗?”
司马懿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刘章。
刘章见状,忍不住摇了摇头,道。
“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无趣了些,罢了,答案很简单,权欲惑人心神,我怕自己迷失在生杀予夺的权势之中,更怕在旁人无尽的吹捧之中,前朝的孝武皇帝已是千百年难出一位的人杰了,晚年不是照样要轮台罪己?”
说着刘章指了指屋内的烛台。
“你看那烛台,的确是照亮了周遭,但唯独其身下的那一块地方永远都是漆黑一片,而人也是一样,站得高了的确看得清远方,可站久了,就会忘了去看脚下,冲儿的天资已是难得,但不也栽在了这上面么……”
“而且啊,冲儿的意外还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所谓军旅之事,以一而成,以二三而败,盖谋议可咨于众人,而决断需归于一将,这是为了强化军队的执行能力。”
“但国家之事虽与之相似但却又有些许不同,毕竟若是死了一名将军还可以再派一名,有国家作为后盾,只要其国未灭,便总有反败为胜之可能。”
“可若是置于国祚这问题可就大了,尤其是这种血脉维系的皇权,父死则子替,看看前朝最后那几代吧,幼帝继位、权臣横行之事几可谓层出不穷,这种情况随之而来的便是朝局动荡,吏治腐败。”
“而促成这一切的,往大了说是要谋刺一位帝王,往小了说只需要除掉一人就够了,仲达难道不觉得这样的体制对于一个拥有数万万臣民的强盛帝国来说有些可笑么?”
“故而,于国祚而言,权力的向上集中是必要的,但如此巨大的权力却绝不可交到一个能力、智慧皆不足以承载其重的人的手中,而要做到这一点,一个针对于最终决策者的选拔机制就是必要的,一如选拔官吏一般。”
说到这里,刘章伸了伸胳膊,发出一声慵懒的呻吟声,道。
“所以啊……与其耗费精力去抢一个有可能让自己堕落的位置,倒不如将精力花费在如何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体制,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看似豪气万丈,实则是俗不可耐也!”
司马懿看着面前的刘章,缓缓低下了头颅……
……
于此同时,肃侯府上……
“夫人,侯爷传讯,让夫人做好准备。”
一名美妇闻言缓缓扭头看向来人,朱唇微张,道。
“要……开始了吗。”
若是有人是宫中出身,或许会认得眼前的妇人,正是当年轰动一时的美人——静姝。
而那抱拳单膝跪地者,正是当朝监察部门的总长,曹阿九!
“起来吧,姎这里可不兴这个,更何况若是按照曾经暗卫里的规矩,姎还要称你一声九哥呢,这天底下哪有哥哥给妹妹见礼的规矩。”
“阿九谢过夫人,不过暗卫啊……已经都是过去了。”
曹阿九起身,脸上带着些许感慨道。
静姝沉默了片刻,随后抬头望向一旁树上的嫩叶,茫然道。
“过去了?这是侯爷的意思吗?如此说来……静姝可是连根都断了呢,侯爷就不担心……”
曹阿九闻言忙拱手道。
“侯爷说了,暗卫是为了国家才诞生的,自然也会为了国家而结束,但组织解散了,可组织的人还在,所以暗卫不是任何人的家,而是为了家才有的暗卫,至于夫人……您的家是大魏才对啊……”
“大魏么……”
静姝呢喃了一声,过了许久之后……
“侯爷想要让姎如何做。”
“侯爷的书信在此,夫人一看便知……”
接过曹阿九递过来的书信,静姝看着,眼中逐渐焕发了神采,过了不知多久……
“劳烦九哥回禀侯爷,就说……静姝的一切都是侯爷给的,包括承儿……也是一样,请他老人家放手施为便是,静姝会做好自己该做的。”
“喏!”
曹阿九冲着静姝抱了抱拳,随后转过身形,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肃侯的府邸。
事实上,原本的静姝颇有些心灰意冷之意,而原因便在于曹冲的英年早逝以及孙氏一门如此之快的反应速度。
棋差一着!
这就是被遣散出来之后的静姝的感想。
作为曹冲的妃子之一,静姝与其他嫔妃并无太大差别,不外乎就是遣散返家,当然了若是子嗣中有得爵与封地者,那就是随着去到子嗣的封地上颐养天年,当然再嫁他人也是允许的。
然而当今继位的天子尚幼,并未大肆封赏血脉兄弟,再加上当年刘章刻意命人传讯给她,明令禁止她再嫁,这才使她带着儿子一同返回了自己名义上的养父肃侯贾逵的府上。
好在肃侯府上并未为难,甚至因为静姝的缘故平白混了个皇亲的身份,但即便如此,每日里深居简出的日子过久了,消磨掉了心气儿也是在所难免。
尤其是在……
其子曹承只能如寻常人一般辛苦求学之后,静姝一度上都以为许昌的那一位怕是早就忘了在洛阳还有她这么一个前皇妃了呢,可谁料今日……
“侯爷还是如此的让人难以琢磨呢……”
静姝呢喃着,俯下身子,将手中的书信按入池水之中,轻轻搓洗了起来,直到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一片,这才小心的收了起来……
而静姝不知道的是,就在这几日之间,接到刘章传讯的人,远不止她静姝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