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登登醒来时有些恍惚,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雨天本就阴沉,此刻又是傍晚时分,房间里没开灯,晦暗的光线在她眼前勾勒出一个陌生的环境。
她刚刚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她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课堂上,她好像在参加英语考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边传来唰唰翻卷的声音,而她始终在应对英语完形填空。
她心急如焚,她挠心挠肝,只想快点完成。而直到醒来,她也没填完那20个空。
她想,她大概是太笨了,不然怎么一整堂课的时间,都没有做完一篇英语完形填空。
一阵没来由的孤寂感裹挟着她,她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的白炽灯看了很久,眼角因为酸涩滑出一滴泪水。
姜森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木然落泪的样子。
“啪”。
他按下开关,房间骤亮。
她来不及收回的脆弱让他的心揪了一下。
她眯了一下眼,睁眼时又是那副笑意盈盈、没心没肺的模样。
“怎么哭了?”姜森问。
此刻她眼尾还挂着一滴泪,而开口却是笑谈。
“大概我的泪腺有它自己的想法。”
她翻身坐起,看着姜森探究的神色。
几秒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用纱被捂住了脸。
她想起来了,自己饭桌上那副跳脱的疯癫模样。
“没脸见人了,我要不趁现在偷偷溜回市区吧。”
姜森拉下她的纱被,用手理了理她乱蓬蓬的头发,故意压低声音说:“那你快穿鞋,不要惊动我爷爷奶奶。”
程登登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唬住了,呆愣一瞬后,抱着他腰,把头埋在他脖颈间,闷闷地出声:“讨厌!”
突然塞满怀的温柔与柔软让人有些撒不开手。
他回抱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事的,我妈和我姨喝多的时候比你可怕多了,你这样的在我爷爷奶奶这还不够看。而且中午爷爷也喝多了。”
程登登从抬起头,手仍是抱着他的状态,用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真的?”
他点了点头。
姜森没有说谎,但省略了一部分事实。
他记忆中徐晚意和徐意晴喝多的样子也是好多年前的记忆了。这几年,徐远山和姜长英这里寂寞多过热闹。
“小森~”屋外传来姜长英的呼唤。
姜森松开程登登,“吃饭了。”
程登登坐在床上弯腰穿鞋,床有些高,她人还有些迷糊,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姜森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好,蹲下替她穿鞋。
她手撑在身体两侧,歪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觉得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好像格外自然,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件被人捧在手心的珍宝。
“姜森。”
“嗯?”他头也不抬。
“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像我男朋友。”她顿了顿。
“那像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像我爹~”说完,她哈哈大笑,“爹系男友。”
鞋子穿好了,姜森伸手拧了一下她的鼻头,却不反驳。
看着她蹦蹦跳走出房间,身量娇小,活泼开朗,会不自觉生出一种保护欲。
她回头让他走快点,笑容明媚而张扬,全然不复刚醒时的落寞。
姜森有时候觉得,在她的笑脸下势必埋藏着什么,他想去探究,又不敢去探究,他怕翻出那些后,再也拥抱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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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登登下午睡得太多,吃过晚饭,收拾妥当,姜森陪徐远山下围棋,她看不明白,半局之后就失了耐心,索性跟姜长英唠嗑。
姜长英聊得最多的就是姜森小时候,她嘴里的姜森又和徐晚意嘴里的姜森不太一样。徐晚意是一位关注自己多过关注孩子的家长,她选择用自己去影响孩子;而姜长英不是,她是始终陪在孩子左右的家长。
“姜森小学五年级之后基本就独立了,不需要我陪护了,但在那之前,他基本都是长在我眼皮子底下的。”
姜长英是这么说的。
人越老,越是对久远的事情念念不忘。
所以在姜长英口中,程登登听到了很多从未听过的姜森孩提时代的故事。
他会因为听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故意把玩具扔进院里的大水缸,然后拿着小石头拼命去砸大缸,缸才砸掉一层釉,而他的手已经砸掉一层皮;
他会披着徐远山的外套,拿着一根树枝,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假装自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会坐在徐远山的肩头,骑着“大马”在镇政府大院里遛弯玩耍,看见他俩的人都说这爷孙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会在生病的时候缩在徐远山和姜长英怀里找爸爸妈妈。
“他筷子还用不利索呢,他爷爷就让他写毛笔字。但这孩子听话又好学,正儿八经地握笔不会,就抓着笔一页页地写横写竖,隔壁院小孩子喊他一起玩,他非得写完规定的字数才去玩。他爷爷下了课回来,他便捧着几张纸像献宝一样地给他爷爷看。”
程登登在老人的讲述里仿佛将自己未曾参与过的姜森的童年经历都经历了一遍,姜长英口中的姜森有笑、有闹、有苦也有乐,那个将她拢在怀里护着宠着的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更加生动鲜活,也让她忍不住心生怜爱。
姜森人在书房和徐远山下棋,耳朵却一直放在屋外,他听着屋外的说话声和笑声,觉得有些窘迫又有些心痒痒。
徐远山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拈着两子放在棋盘。
“我累了,今天就先下到这吧。”
姜森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
确实到了老人洗澡睡觉的时间。
姜森回堂屋的时候,程登登磕着瓜子听姜长英讲姜森的囧事,程登登笑得呛住自己,猛地一阵咳,脸上通红。
“好了奶奶,明天再讲吧。”姜森走过去顺着程登登的背,拿过水杯递到她嘴边。
程登登就着他的手喝了水,慢慢止了咳嗽。
她抿着嘴,狡黠地眸子盯着他。
“司马光砸缸~”
她刚起了个头,他便伸手去捂她的嘴。
她顺过气来就开始气他,你说气不气人。
揶揄一通不过瘾,她有拉着他的手,跑进院子里,用手机照着光围着大水缸找了3圈。
“怎么没有啊?”嘴里念念有词。
她说的是故事里那个痕迹。
“那个水缸好多年前破了,这个是后来翻建换上的。”姜森在一旁解释。
“哦。这样啊。”她从善如流。
转了个身,换了个语气道,“是被你砸破的吗?”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意识到会被收拾,程登登边笑边跑开了几步。
但姜某人长腿一迈,几步就抓回了她,手肘勾着她的脖子,桎梏着她。
他手上不太用力,这个桎梏更像是一个拥抱。
“我下次去你家一定要跟你爸妈爷爷奶奶打听一些你小时候的事。”
他扬言威胁,带着少见的孩子气。
她满不在乎,贱兮兮地说,“那我就不带你去我家。”
“我认识路,自己去。”
“我不给你开门。”
“我会敲门。”
“我不开,也不让我爸妈开。”
两个加起来快60岁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
屋里两个加起来快150岁的人看着屋外,脸上挂着化不开的笑容。
灯光映照着雨后的小院,湿漉漉的青石板反射出几片光亮。
枝头的露珠晶莹透亮,几株花未眠,偷听着满院的欢声笑语。
“倒是好久没见过小森这么孩子气了。”
徐远山感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