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麦香让人打开大门,一个人搬了张桌子坐在门口外,让刘二去村里传话,昨夜里来救火的,全都来领赏,说好一两银子就是一两银子,绝对不会少一个子。
刘二带着气愤,敲着锣,在村里吆喝了一圈,有些人打开门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但是又缩了回去。
皇甫老太跟赵小麦他们已经知道昨晚的事情,几人心里也是一片冷,想不到处了这么些年的相邻,竟然到临头见死不救,昨夜里的火也就幸亏没有烧起来,若真的烧起来,赵家恐怕是化为乌有了吧!
金玉气的浑身哆嗦,一个劲的骂着没良心,李林氏与虎子娘还有皇甫心,一个劲儿的在旁边劝着。
麦香从早晨等到中午,一个人也没有来,她冷笑,再次吩咐刘二道:“刘二叔,你再去村子里转一圈,就说我家只等到午时,过了午时不来报名领银子的,这钱就不给了,到时候可别说咱们赵家说话不算数!”
刘二赶紧应了,再次敲着锣去村里。
这会儿,所有的村民都在家里挣扎着,说实话,这一两银子不少呢,孩子两年的束金,大人一年的工钱加奖金,可是这钱真的能要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午时,麦香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眼神终于缓和了一些。
“麦香,有人来吗?”皇甫老太从屋里出来问道,他们赵家不是差这份钱,是差这份心,这些人如果真的来要钱,那他们与上家村的这份情也就断了。
“没有!”麦香低声道,“他们不要这份钱,也还算是有良心,这钱若是要了,那良心真的是让狗吃了!”
皇甫老太望着灿烂阳光中宁静的村子,低声说道:“麦香,咱们不能要求别人对咱们,就跟咱们对别人一样!”
“那也不能这么丧良心!”麦香沉声道,“姥姥,你可知道,昨晚我就在村子里站着,看着那些人一听到有赏银才跑出来救火,我的心里……”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了,他们怕受牵连也是应当的,好歹,他们总算是帮忙了!”皇甫老太叹口气,又道:“昨夜里主动来帮忙的那些人,你也记下来,咱们若是真的能逃过这次劫难,这个情是一定要还得!”
麦香点点头,低声说道:“乡亲们不来帮忙就算了,可是那赵妮跟芫斗哥不来,那真是不能原谅!”
“那个马氏,本来就是冲着咱家这份家业来的,一听说咱家要受牵连,那自然是躲得比谁都快的!那个赵妮,你瞧着不吭气,却是个慢毒的,上次将你卖出来的事情你也能看出来,与这种人相处,这心里早就应该有杆秤,只能做做面子上的功夫,不能交心!麦香,你虽说都十四了,可是一直跟着你姨,这些年也风平浪静的,没有经受过什么大事儿,如今这番劫难,也算是对你的历练,你要记住,这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测的!”皇甫老太语重心长的说道。
麦香咬咬唇,低声说道:“姥姥,难道您就不觉着心寒吗?”
皇甫老太苦笑一声,“心寒?姥姥这心,在三十几年前,离开楚寒的时候都已经寒透了,这些年,也就是遇上你姨,这心算是活泛了一些!但是麦香,你要记住,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让你心寒的这些人,还有一些暖心人!”
麦香点点头,看看时辰,确定没有人前来,那心里倒是稍稍安慰了两下,正待要将桌子搬进去,就见半支花提着个篮子走过来,一见麦香还在等着,就大声说道:“麦香,你甭等了,这真的来收钱的人,咱们上家村也容不下他!大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这丧良心的毕竟是少数人,咱们也没有必要为这些人难过,我跟我家当家的说好了,今天他就让他那几个本家兄弟来你家帮忙,那些怕受牵连的人,当初吃着人家赵家的鸡蛋,上着最好的学堂,咋没有说受牵连?”
半支花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村子喊着,她的嗓子本来就响亮,再加上这会儿正午也没个动静,那声音在村子里传出去好远。
皇甫老太赶紧上前说道:“她嫂子,谢谢你了,只是你如今这么帮俺家,就不怕……”
“怕,我怕啥?我一个徐娘半老的,我还怕皇上能看上我抢我去做妃子咋的?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就是给你家扛个活呢,说难听点,这诛九族,可不包括扛活的!别看我一个乡下女人,这理儿我明白呢!”半支花照旧调笑着,将篮子向麦香面前一推,说道:“刚出炉的点心,就照着楚姑娘之前说的方子做的,好吃的很,我家男人打算在镇子里开个小铺子卖,我先试做一下,拿来给你们尝尝!”
这篮子点心,在以前不算啥,可是在如今,却是情意最重。皇甫老太赶紧让麦香接着,让这半支花去里面吃饭,半支花却连连摆手,说道:“如今大娘家里乱成一团,我就不去添乱了,等咱们忙活过这一阵,再好好的聚聚!”
皇甫老太点头,让麦香送走半支花。
提着那篮子点心进了大厅,皇甫老太对金玉说道:“这上家村的一些老爷们,整日里瞧不起半支花,说半支花花俏,说半支花是破鞋,可是到最后,却还是这半支花最有情意!”
金玉点点头,说道:“或许是因为那样的人,才真正能看透这个世界!”
皇甫老太笑道:“你啥时候说话也这么有学问了?”
金玉无奈的笑道:“娘,这场变故,不光麦香长大了,俺也长大了呢!”
皇甫老太点点头:“只要能熬过这关,这些变故也算是些好事,就怕……一清那儿还没有消息?”
金玉摇摇头,说道:“林掌柜派来的人,只是说那府里很平静,也不见有人出来,不过俺为了不给妹子添麻烦,也不敢去问。铁栓从镇子里捎信来,说是皇上很快就到无名镇了,怕就是这几天!”
皇甫老太一顿,低声道:“金玉,你跟小麦好好的看着家,我进城去看看一清!”
金玉也知道皇甫老太的意思,总这样等着,她也有些熬不住了,于是说道:“俺跟你一起去,有什么,咱们一起担着!”
皇甫老太点点头。
皇甫老太与金玉要去镇子里,麦香也要求跟着,两人拗不过她,也就只得带着她,这一日,也就是皇上进了无名镇的那日,赵家的三个女人将家中的一切托付给赵小麦,三人换上粗布衣裳,装作进城走亲戚,去了无名镇。
这一日,无名镇因为皇上的到来而沸腾起来,城门的盘查也格外的严格,许多百姓都被阻挡在了城门外。
皇甫老太焦急的望着那高大的城门,皇上到来的消息让她的心里更加不安,她看了看那些守城的将士,低声问麦香道:“这里面没有你认识的人?咱们怎么也要想过办法进去!”
麦香也着急,可是看了半天,才发现守城的已经换成兵卫,并不是衙门的人,正着急的时候,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那赶马车的人拿出一块令牌来交给守门的兵卫,那些兵卫互相交换了一个神色之后,就命令人打开了城门。
马车中的人,在此刻掀起了轿帘,只是露出半张脸,就让麦香激动起来。
“姥姥,娘,你们跟我来!”麦香说着,两只手分别拉住皇甫老太与金玉,疾步跑到那马车旁,还没等接近马车,那辆马车周围,就有护卫出来将三人拦住。
“告诉你们家公子,我要进城!”麦香低声道,指指马车里的人。
那赶车的回过头来,在望到麦香三人之时也是一愣,这时,就听见马车里那人说了什么,赶车的人赶紧请麦香三人进了马车。
这时候兵卫已经打开了城门,马车咕噜咕噜赶了进去。
金玉喜得不行,正疑惑麦香怎么认识这样的达官贵人,一抬眸,就见到柳毅一身锦衣,正谦逊的望着她们。
“是你?”金玉一愣,低声道。
柳毅赶紧抱拳道:“老夫人,夫人,还有麦香……小姐,你们这是去哪里?”
麦香也顾不上金玉与皇甫老太在场,上前说道:“柳毅,你帮帮姨吧,姨遇到麻烦了!”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楚姨的事情!”柳毅低声说道,“你放心,楚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放手不管!”
金玉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皇甫老太拦住,这会儿,实在不是说儿女私情的时候。皇甫老太说道:“柳毅,哦,不,王爷,你可有什么办法?”
柳毅赶紧说道:“老夫人,您只管喊我柳毅就成!现在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能是见到楚姨再做商议!不过老夫人放心,我饶国,永远打开大门欢迎楚姨!”
金玉犹豫的问道:“你大哥会同意吗?”
柳毅点点头:“我相信他会同意的!”
金玉摇摇头道:“那可未必,你大哥可不像你!”
柳毅低声说道:“老夫人,夫人,别的事情我不敢保证,可是在楚姨的事情上,我敢保证我大哥绝对会保证楚姨的安全!我只能说我大哥是个好帝王,有时候为了成全帝王之事,他必须做一些选择,可是楚姨是他的底限,他绝对不会伤害楚姨的!”
皇甫老太心中一动,想想柳乾在宅院的那些日子,似乎有所察觉,不过这会儿,她也顾及不上那么多,若那皇帝真的要对一清不利,不管如何,这也是一清的一个逃生之路。
“守门的兵士怎么会让你这个异国王爷进来?难道他们就不怕你是来刺杀皇上的吗?”麦香突地问道。
柳毅晃了晃手里的令牌神秘的一笑道:“这是太仆寺卿的官牌,厉国与饶国的战争刚刚结束,以我的身份,自然不能在厉国大摇大摆,不过凭我现在的身份,想要弄个假官牌轻而易举!”
“原来如此!”麦香点点头,有些佩服柳毅的聪明,两人又挨着这么近,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不自觉的,麦香的脸有些红。
皇甫老太挂心着一清的情况,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金玉却满心警惕,上前拉了一把麦香道:“麦香,咱们两个换地方!”
麦香一怔,这才不情愿的与金玉交换了地方,与柳毅之间隔着皇甫老太与金玉。
金玉说道:“柳毅,不管如何,这次谢谢你帮我们!”
柳毅笑道:“夫人言重了,我说过,楚姨对我与大哥有救命之恩,这恩是一辈子都还不起的!您与老夫人也……”
金玉摆摆手道,径直打断柳毅的话,“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咱们赵家欠你的,对于上次对你的无理态度,俺也道歉!不过你跟麦香,的确是不合适,俺这丑话先说在前面!”
麦香赶紧喊道:“娘,你这是干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
“甭管什么时候都不合适!”金玉嘴硬道。
皇甫老太也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再说了,等马车进了城之后,确定安全了,皇甫老太也就要求柳毅停车。
“老夫人,不如咱们一起吧,反正我也要去找楚姨!”柳毅不舍得麦香,赶紧说道。
“不用了,咱们自己去就成,就不麻烦王爷了!”皇甫老太说道,与金玉一起拉着麦香下车。
柳毅一怔,却也无法再说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三人淹没在涌过去的人群中。
此刻,楚府门前,楚一清一身孔雀百花衣拉着阿宝的手傲然的站在厉閠的面前,此刻她是以故国公主的身份与厉閠相见,自然不用跪拜。阿宝站在一清的身旁,小小身躯昂然挺直,又圆又黑的大眼里,此刻也收敛了那精明算计的笑容,而是盛满了冷傲之色,气势冷然而尊贵。只是在无人发觉的背后,阿宝却用那小手轻轻的揉揉那腰际,平日里他懒散惯了,这样装模作样的站了这么久,还真的累了呢!
龙辇中,厉閠眸色一暗,楚一清这样一身打扮,又不行跪拜之礼,以厉閠一代皇帝的睿智,自然明白楚一清是为了那般,他缓缓打量了楚一清,最后落在小小阿宝的身上,却发现了阿宝的这个小动作,也因为这个小动作,厉閠心中突地一柔,冷沉的脸色也有些缓和。
厉閠低声唤道:“小福子!”
小福子赶紧上前。
“传朕的旨意,今日就在楚府歇息了!”厉閠威严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来,“朕听说这楚府有不少好东西,今日倒想要见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厉煌与楚一清也惊愣住。
不是说来兴师问罪的么?怎么又……
“是,皇上!”小福子赶紧应道,然后回身喊道:“众人听命,皇上有旨,今日就在楚府歇下,余下的官员可以自行离开!”
跟在身后的众官员赶紧应道:“是,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就有侍卫用红毯铺路,皇上踩着那红毯,一路进入楚府。后面,厉煌握住楚一清与阿宝的手,也缓缓进入。
“你们瞧,皇上进去了啊!”等皇上进去之后,守候在外面的百姓这才敢抬起头来小声议论道。
“是啊,不是说皇上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怎么不见发怒呢?”
“可不,也没有见抓什么人啊,就连那楚姑娘没有行跪拜之礼,皇上都没有责怪呢!”
“可是皇上也没有与五王爷说话呢!不过你们确定那是五王爷吗?不会搞错了吧?”
“怎么不是,我大舅在衙门里,我可是打听的清清楚楚的,这齐公子就是当今的五王爷,是绝对没错的!”
“对头,对头,我听说,这楚姑娘在外也是自称厉夫人,而不是齐夫人!”
百姓议论纷纷的,皇甫老太拉着金玉与麦香挤在人群里,听听这个,听听那个,越听是越迷茫,越听越糊涂,但是现在好歹那皇上不是一见面就动手抓人,说不定还有希望,三人也就瞅了个机会,从人群里出来,现在楚府全部戒严,都是皇上的御林军,想要进去是不可能了,三人只能守在楚府的不远处的拐角,等待机会与楚一清见上一面。
此刻,楚府大厅里,厉閠望着在他看来简单到极致的摆设,忍不住皱皱眉,尤其是在看到桌上一应俱全的水果之时,眉头皱的更紧。
新鲜欲滴的葡萄、苹果、梨子、桃子还有西瓜,都是没有到时令的水果,在半个月之前,别说是都城,就是皇宫里也已经断了货,还有那新鲜蔬菜,自从他以太后病重下旨想要阿宝进宫之后,楚寒就不再向都城供货,搞得太后日日的说口淡,差点真的病了!
看来不论这瓜果蔬菜还是那百里亭事情,都是楚一清在向他示威。
厉閠摆摆手,低声吩咐小福子道:“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吧,今日,朕想聊聊家事!”
小福子赶紧撤了人出去。
厉煌一听厉閠说是家事,心里忍不住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赶紧上前,跪地行礼:“孩儿参见父皇!”
楚一清顿了顿,也拉着阿宝跪了下来,低声道:“儿媳拜见公爹!”
“爷爷好!”阿宝也抬起小脸,圆圆的眼睛忽闪着,小酒窝隐隐若现,甜甜的喊了一声爷爷。
厉閠心中一喜,赶紧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说着,就伸出手,似乎想要抱阿宝。
阿宝顿了顿,也就笑嘻嘻的上前,取了桌上的苹果给厉閠道:“爷爷,吃苹果,这是我娘亲自种的,可甜了!”
厉閠点点头,神色有些缓和,但是在抬眸望向厉煌之时,那心里的火气终究还是压不住。
“煌儿,你的想法可曾改变?”厉閠低低的开口,“你若是不肯跟朕回宫,那么朕会将这个皇位传给阿宝!”
厉煌上前,握住楚一清的手,与楚一清一起面对厉閠,“父皇,孩儿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既然父皇不能接受一清与阿宝,那么孩儿宁可放弃皇子的身份,与一清、阿宝隐居在楚寒。是父皇出尔反尔,借皇奶奶病重名义,想要接阿宝进宫。孩儿在这里再说一遍,我与一清、阿宝是不可能分开的,要么父皇接受我们三人,从此修罗国与厉国合二为一,永享太平,要么父皇就放过孩儿,让孩儿从此与山水为伍,享桃源之乐!”
厉閠怒道:“你是朕最心爱的孩子,从小辛苦培养与你,如今你为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前朝公主,丢下朕,丢下祖宗的江山,置百姓的离苦于不顾,你说,朕怎么能放过你?你既然出生在帝王之家,自然就应该知道身上担任的责任!”
厉煌一顿,正待要开口,突地,就见前一刻还在厉閠怀中的阿宝笑嘻嘻的从厉閠怀中跑出来,跑到楚一清的面前,拉住楚一清的手,回眸朝着厉閠笑道:“爷爷,咱们一会儿说不定还是敌人,还是不要太过亲近的好!”
厉閠一愣,抬眸冷冷的望了望厉煌与楚一清,低声问道:“咱们怎么能成敌人呢?”
阿宝远远的站着,昂着小脸继续笑道:“这会儿说是家事,阿宝才肯叫皇上一声爷爷,这爷爷虽然是叫了,可是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厉閠微微的皱眉,问道:“为何不情愿?”
厉煌与楚一清却全都没有打断阿宝的话。
“阿宝自懂事以来,只知道有娘亲,不知道有爹爹,有爷爷,谁对阿宝的娘不好,自然也是对阿宝不好,阿宝呼唤皇上一声爷爷,那是因为皇上在血脉上的确是阿宝的爷爷,可是在阿宝的心里,皇上却是一个处处为难娘亲的大坏人!”阿宝昂着小脑袋,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你竟敢如此无礼?”厉閠忍不住发怒。
“皇上是想要砍阿宝的头吗?皇上刚才还说是家事!”阿宝立即板起小脸,不再称呼厉閠为爷爷。
厉閠一怔,想不到自己堂堂皇帝竟然被一个小孩子抢白了,可是思及前来的初衷,他还是压下心中的怒意。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已经萌生了妥协之心,可是他是一代帝王,先低头,他始终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