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秦山和黄强又是同时吃惊，黄强手指着谭伯，张口结舌地问：“你……你这么做，不合法吧？”
谭伯懊丧地垂下头说：“老秦不知道我做了这事。我找到配方后，自己调出染料，然后找来红绸布和丝线，自己绣出了你们见到的这幅桃花坞寿桃娃娃的年画，又仔细用绣染原料给绣品加工，就成了现在这样子。然后我兴冲冲把这绣品拿去给老秦看，告诉他，只要能把精美的图案绣出来，做绣染就只是花功夫的事，就连我这样随便有点绘画功底的人也能上手呢！”
不用谭伯再多说，一旁听的两个人也能猜到，秦福兆见到那幅杰作后肯定是勃然大怒，认为谭伯不经允许就拿走配方是不可饶恕的行为，于是将他赶出工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两行老泪，终于从谭伯眼中滚落，那耄耋老态，显得他是那样的可怜和无助：“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动了你们秦家那个木盒子。老秦赶走我，是我理亏，所以我对他从来就没有半句怨言，后来屡次三番找他道歉，他都拒绝了，我也就缩在垃圾站呆着了，再也不跑出来惹他心烦。”
十几年前的旧事，当时没有人帮谭伯和秦福兆分析谁对谁错，如今再摆出来，无论是秦山还是黄强，都能判断确实错在谭伯，他那种行为无论在哪个年代也不可取，秦福兆与他绝交，是可以理解的。
并且这么多年过去，秦福兆从来就没把谭伯偷配方的事说出来，还因此承担了不少流言蜚语，就连朱凤巧等人争股权，也把他赶谭伯出工厂的事拎出来重新添油加醋乱说，以证明秦福兆有多么薄情寡义。
“爸爸，他并不自私，其实在他的心里，装着许多人，他没有只为自己活，而是为了许多人而活，那些人里有一个就是妈妈。谭伯以为为了让工艺品厂走上正常经营的轨道，爸就放弃了妈妈的遗愿，可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他就等着把厂子做大，然后有资本开始发展绣染呢！可惜，妈妈的遗愿，终究也变成了他自己的遗愿啊。”
秦山越想越难过，听着谭伯的抽泣声，鼻子也酸酸的想哭出来。
见老人落泪，秦山也跟着伤心，黄强急忙要打破这哀伤的气氛。
他也很为绣染的故事感动，可他毕竟不是秦家人，还不至于因此产生切肤之痛。此刻他脑子里正飞速转动的念头，已经不再是那两千万贷款，而是这么多年来，秦家人躺在一个巨大的宝藏之上，自己却毫不知晓，天天只顾着赚那一个工艺品几毛钱的利润。
他们可是错过了无数个绝佳的政策窗口时机，实在是太可惜了！
趁那两人都不注意，黄强悄悄从一堆合同里撤回全额还款协议，塞回了公文包。
“咳咳~”拿起饮料瓶子，发现不知不觉的已经喝完了，黄强只好清两下嗓子，从谭伯的话题引申开去：“小秦厂长，你知不知道，你家这项绣染技术如果成熟的话，都可以申请非遗了？”
“非……非遗？那是什么？”秦山想到的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但他怎么也不敢想象，那样高大上的理念，能和他家产生联系。
黄强说：“就是非文化物质遗产呀，指的是我们国家中，各族人民世代相传，可以看作是老祖宗的文化遗产的组成部分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非遗是我们国家历史文化成就的重要标志，政府长久以来都非常重视呢。”
“啊？这样厉害呀？我们，我们以前可真是不知道！”秦山听得忘记忧伤，开始有些兴奋了。一旁的谭伯也一扫脸上阴霾，充满期待地望着黄强。
黄强推一推又在往下滑的眼镜，用手指抹去鼻梁上的汗珠，“我是这样想，老秦生前呢，我经常听他提，想把生意做到国际上去。那时候我还笑他，成天就整几个布老虎、小童鞋啥的，就这还往国外做？人家小商品市场早把生意抢没了。不过有绣染，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如果小秦厂长你同意，不对不对，还得等大秦厂长回来，我建议咱们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开个会，由我做中间人，把这个事情当成是一个项目，和宁市政府的招商引资办公室对接，看能否通过他们招投资方过来，你们看行不？”
“哇~那是不是叫做天使投资啊！”秦山惊喜的喊了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上门逼债的银行信贷主任，在堂屋里坐了个把小时，听完谭伯讲故事，居然就将工厂经营从死胡同里拽出来，转向了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这可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长时间以来，大哥都在为工厂的各项开销发愁，为了发工资就连转制的事也扔下了，拖着行李箱跑出去讨债，如果他此时能听见黄强的建议，该多么高兴啊！
黄强呵呵一笑，解释道：“看来小秦厂长对投资懂不少，真是不错。不过呢，政府立项招商引资，和天使投资又不一样，后者是指权益资本投资，简言之，就是由民间拥有净财富的个人或者机构自发的投资行为。咱们这个呀，涉及到或许有资格申报非遗，那是会受到国家保护的项目，所以我的主张就是走政府渠道。”
“这……黄主任，您还夸我呢，我连民间投资和政府立项都弄不懂，今后可真得多跟您学学。行行行，一切都听您的安排，我相信等我哥回来，也会和我想法一样的。”
秦山边说边下意识在茶几上摸摸，结果摸到了黄强放在合同旁边的签字笔。
黄强也犹如被打进了一针强心剂，振奋不已，觉得今日得到的何止是意外收获？简直就可以称为是重大喜讯了。
他再也不围着自己的小心思打转，似乎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也成长不少，眼光放长放远了，不再为是否能从小主任往副行长的位置攀登而纠结。
他笑着问秦山：“小秦厂长，您还想把老秦好不容易贷出来的两千万归还给银行吗？还是签咱们这份继续合作的新协议？”
“这个……”秦山笑到一半，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未来发展可期，但眼前的资金问题实在是太现实了，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呀。签下抵押工厂的循环贷，万一大哥还不出本息，那可不是连工厂也没有了？那还谈什么绣染？
正在这时，谭伯又开口了：“秦山，能不能听我再唠叨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