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余苍山的语气,李铁感觉这是找对人了,竟然与李彦霖巡抚持完全相反的态度,那这事儿可得好好掰扯掰扯。
见李铁一副诧异的神情,余苍山又道:“将军咋滴?莫非以为卑职在说大话?”
“余公公,不瞒你说,我们几个刚见完李巡抚,你可知他是怎么看待那一千万的?”
“他?”余苍山摇了摇头,“别说是一千万,就是一百万,他肯定也说难于登天啊!”
“哦?余公公这话是何意?”李铁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
确实,谈及政治,尤其与李彦霖、余苍山这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政治老油条相比,李铁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余苍山不疾不徐,也不急着回答,而是问道:“将军可知昨晚的宴席,卑职为何没有参加吗?”
李铁也纳闷儿,虽说镇守太监有监督的职责,可在江南省毕竟还是李彦霖巡抚说了算。
人家才是一把手,江南省最大的官儿呢。
即便不来给他接风洗尘,镇守太监不是也应该给巡抚面子,要参加宴席的吗?
请了,却不来,这是为何?
余苍山接着道:“按理说,将军从京城来,又是李巡抚做东,卑职理应是要去的,可卑职就是不想搭理那帮孙子们。”
孙子们?瞧余苍山这气咻咻的神情,很明显与李彦霖那帮官员的关系没有处理好啊!
“怎么?余公公不习惯与李大人他们交往吗?”所以,李铁好奇地问道。
理论上,李彦霖他们那些地方官员应该尊重余苍山以防止被打小报告,而余苍山为了不被暗中拍砖头也应该选择与李彦霖他们友好合作才对啊!
不然的话,双方的处境不都很尴尬吗?
平常交不交流?
余苍山一脸的嫌弃:“不怕将军笑话,与他们哪有共同语言?他们一个个自以为是读书人出身,靠着高中进士才步入仕途,压根瞧不起我们这些太监。”
“这是其一,其二,职责所在,像卑职这些人,本来就是来监督他们的,一旦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就会甩脸色,找茬儿,甚至扬言要杀人,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所以平常鲜有走动。”
“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喜欢的问题。而且,卑职还告诉将军,江南省镇守太监这活儿忒不好干,卑职就任之前,像走马观花般,一年不到换了两任。”
说到这儿,余苍山竟是满脸的委屈相。
这与李铁的想象很有差距。在他眼中,镇守太监该是个肥缺,油水很大的啊!
想想,代天子巡守地方,那地方官员害怕被打小报告,不得巴结镇守太监?
只要脑子稍微灵活一点,与地方官员打成一片,那银子不是哗啦啦地招手?
怎么感觉双方好像老死不相往来关系十分僵硬啊?
那或许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余苍山不吃那一套,或者说他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太监。
就是比较正派。
不吃人家的,不拿人家的,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对得起“镇守”二字。
如果真是这样,那镇守地方不是不招人待见吗?
李铁不禁又问了一句:“那你们平常工作是如何展开的?”
“有事就碰头,没事不掺和。”
“那公公每月的工作又是如何向陛下汇报的呢?”
“该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啊!卑职既不会刻意抹黑他们,但也不会善意地包庇他们。”余苍山振振有词地说道。
李铁笑了笑:“这工作那肯定不好干嘛!”
余苍山一脸的无奈:“但一方面卑职也是没办法,还不是想保住饭碗不丢?刚说了,之前已换了两任镇守太监,就是因为与那帮孙子走得亲近,结果每月的汇报工作全是赞美之辞,一出岔子就完蛋了。”
“卑职听说,前几任镇守太监一来,以巡抚为首,每天请客吃饭,官员请完豪绅请,豪绅请完大商贾请,反正镇守太监就任的前两个月,大鱼大肉就没闲着,过得赛似神仙。”
“他们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镇守太监到时候向陛下汇报工作时写得美一点,尽量夸他们吗?所以前几任镇守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服,可一转眼就被革职了。卑职不想步入他人之后尘啊!”
李铁又问:“那地方官员豪绅平常不找你的麻烦?”
“怎么不找?”余苍山气愤地道,“卑职住的房子,时不时有人扔石头,上回还半夜起火了,卑职又不是傻子,岂不知是那帮孙子们指示人干的?”
“甚至还有传言不让卑职走出江南省呢,用这方法吓唬别人还行,可吓唬我?哼,他们想都别想,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如何不让我走出江南省的!”
说到激动处,余苍山也没有用“卑职”而直接用“我”了。
李铁听得反而更顺耳。
看来,这个余苍山身上还真有几分浩然正气。
他接着说道:“那帮孙子以为我们是太监,膝下又无子嗣,过一天算一天,何必与他们过不去与自己过不去呢?”
“可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如果他们也这样看我,那就看错,要令他们大失所望了。幸得陛下与大公公厚爱,将我调来江南省镇守,我得昂首而来挺胸而去!这是我不与他们走得太近的另一方面。”
李铁冲余苍山竖起大拇指,为他点了个赞。
任何世界,任何世代,都需要这种人!
或许并不讨人喜,最后的结局也或许悲催。
但真的需要,哪怕是作为一个典型,就像海瑞一样。
“不好意思,扯得有点远。”余苍山自己也意识到了。
但李铁还是客气地鼓励道:“不远,不远,余公公说得好,待我回京,一定会将你刚才那番话传达给高公公,进而让陛下知道。”
“不用不用,卑职刚才所言完全发自肺腑,并非成心让将军为我在陛下和高公公面前美言几句。卑职认为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那依余公公之言,一千万,该从哪儿下手为好呢?”李铁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这个。
至于江南省的官员与官员、官员与豪绅、与商贾之间的勾结、纠纷,李铁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趟之旅肯定是管不了了。
余苍山目光一闪,玩味儿十足地回道:“当然是从李彦霖巡抚那儿下手最好最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