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御史在家里发晕了两天,醒过神又为难了一天,最后在妻子的催促之下,向楚芊眠求饶。
贺夫人哭求丈夫:“咱们从外省调回来,就是强龙,也不敢得罪京中地头蛇。何况安佑王府和护国王府都不是地头蛇,他们才是强龙。”
历史上以一般官员弹劾贵戚的事情多的是,贺御史显然不是成功的那个。这一头的包,让他草木皆兵。
对楚芊眠的吩咐,贺御史惊恐双目:“再弹劾,这不行吧?殿下在金殿上辩明,只怕没有人会跟我一起。”
见到锦榻上端坐的女子顿时面上一寒,房中由夏末来到冬天,贺御史经受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楚芊眠装没有看见,这个人贪心十足,却没有眼力见儿。让他继续弹劾,总是有原因的。
她忍贺御史半年出去,不让贺御史熬点儿神未免憋屈。当下并不解释,径直道:“你自己想去,不管怎么样,要想我把这事一笔勾销,在我没有松口以前,你还是想着法子寻找我的错处,弹劾我到底。”
贺御史自以为明了,翘起大拇指:“殿下对自己要求严格,是我辈楷模。”
楚芊眠哭笑不得,谁要当你的楷模,也没有在你的挑剔之下改正的意思。
还是不管他怎么想,轻声道:“这阵子你不方便再来拜见我,有什么话传递,我让奉新伯夫人转告。”
贺御史的精神头儿完全打起来,总算肯正视长公主的这个吩咐,想到她必有原因。
奉新伯夫人虽然是金殿上反驳自己的人,却正表明长公主接下来的重视。
花行剑,乃是安佑王的义子。
贺御史不再懵懂状,而是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一些。”
“慢慢的明白吧,今天没有功夫对你细解释。”楚芊眠见他恢复阅历,多说这么一句,就低声道:“那么现在,我得撵你出门,不情愿与你和解才合道理。”
贺御史欠身:“殿下请。”
在房外的官员们,不是看热闹的心,就是看风向。他们中间也有人背后嘀咕过长公主年纪不高,权势过重,又不是国舅世代权臣,人家有足够的理由。
说白了,公主你是个女的,不过运气好抚养皇上,这种想法简单而又解气,最容易流传也最不容易消散。
这就见到贺御史进去以后,看热闹的人图个乐呵,出这里的门好传新闻。看风向的人做好脚底抹油,或是釜底抽薪的准备。
长公主如果轻易原谅贺御史,可以认为长公主耳根子软,几句好话一说就不计前嫌,可以松口气。
如果长公主不肯放过贺御史,都得小心长公主一个一个的算账。
有伸长脖子的,还有踮着脚尖的。这个时候,就听到一声愤怒:“滚!”
显然公主大怒不止。
看热闹的乐了,先看个笑话。
伸长脖子的一滞,像是扭住。
踮脚尖的身子往下一沉,痛苦来到面上,说不好是崴脚还是忽然抽筋。
竹帘子里面,贺御史一溜小跑,狼狈的出来,满头满身的汗水。
好事的人不会放过。
“贺大人,您这是又怎么了?怎么还惹殿下生气。”
贺御史又气又急,摆手道:“说不得说不得,”走出去几步,换成嘀咕:“岂有此理,头发长度量浅……。”
他只觉得背后目光如芒刺,应该所有人都知道他贺大人依然不受殿下待见。但是出护国王府大门后,贺御史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松一口气。
不是他已看破公主殿下的锦囊,而是奉新伯夫人是联络人,对他的夫人来说太重要了。
不管是回京的官员,还是本地的官员,女眷堆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哪怕很不爱应酬,重要的贴子一年有两张,露那么两面,也不会让人小瞧。
而花家的客厅,是消息纷飞之地。
贺夫人求丈夫的主要原因,就是她第二天就进不去花家。本想让花家帮忙说情,却吃闭门羹,贺夫人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大。
男人们在外面丢脸的事情,把女眷也影响,贺夫人当然不答应。
现在好了,贺御史心想回家去,可以对夫人报个好消息。
……
铁木佳策马狂奔。
从京都到关城,有的是人烟稀少之地,他不惜马力的奔跑,好似有鬼在后面追赶。
看到关城的这一天,他再次取出纸卷来看。长长的一卷,抬头写着“宣府关城布防图”。
那个叫小乙的小厮太中用了,第一个前来报信,说安泰公主回京应付弹劾,又送来这张手抄的图。
据说他家主人花了大力气弄来。
有了这张图,铁木佳有信心打上一仗。
他不担心这图是假的吗?
所以他快马到关城,一来抢在护国王府发现以前用上,二来让他的细作按图查看,验证这图的真假。
细作最多的地方,就是杨林的卫所。那傻大块头是个粗人,粗的眼里一个针尖也下不去;粗的只要对眼,什么人都是兄弟。
打马进城,铁木佳也没有忘记让人打探京里,寻找机会救出阿尔泰。
……
静夜打三更,巡逻兵呼啦啦跑开。护国王府的角门走出楚芊眠,上官知在她身后提一个灯笼,没带跟随的人,夫妻漫步在街道上。
已立秋,夜风凉爽微冰肌肤,让繁琐激热的头脑一点一点清醒,在夜晚中惬意舒畅。
上官知有一只手和楚芊眠相握,楚芊眠轻轻地笑:“好似正月十五走百病,父母亲走在我身边,什么也不怕。”
和岳父母相比,上官知有些高兴。开玩笑道:“你怕我就行了。”
“为什么?”楚芊眠凑上来问。
“这样别人就不会说我是软蛋。”
“你还记着呢。”楚芊眠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洒向夜空,似四季桂有点点清香。
上官知也就轻轻地笑:“我曾经梦见过。”
“什么?”
“带着我心爱的姑娘在街上走,一定很美。只是醒来以后觉得不可能,不是夫妻呢,不能牵着手。是夫妻呢,哪有抛开父母自己嬉游的道理。”
上官知至今还记得梦境清晰的如在眼前,却不想会是真的。
楚芊眠拖长嗓音,拖着步子,由着上官知拖着走:“哦……你当时心爱的姑娘,是大名郡主……。”
上官知回眸一笑,有如玉镜中绽放出宝光,天上星河灿烂也瞬间压下去。
“不是她,那时候还没有她。”
“那是谁?你难道笨牛似的在前面走,不看看后面的容貌?”楚芊眠勾起好奇。
“拖着个笨牛当然要看看,但没有容颜,可能笨牛让拖没脸见人。”上官知笑上一声。
楚芊眠跑上来和他并肩,嘟起嘴儿:“笨牛拖谁?”
上官知放声地笑出来,笑声朗朗震动秋月时,放低嗓音调侃:“这种姿态如今只能你女儿用,记住了?你用好有一比,偷学少年。”
“你要是不再夸夸我,我就要笨牛好看。”楚芊眠凶巴巴。
“谁!”
前面有巡逻兵过来,拿灯笼往他们面上照。
上官知用衣袖挡住楚芊眠,自己挺拔在光影中。
“原来是世子?”
带头的人行个礼,带着小队人走开。
他知趣,不问上官知有什么事情,也呢,不会注意衣袖后面的是谁。
看不到巡逻兵时,楚芊眠得了意:“明儿就起谣言,说你夜晚偷香,品行不端,我把你大杀四方,狠狠教训,长公主水涨船高,权势又涨了。”
“才不。明儿起谣言,说护国王世子原来不是软蛋,拖着一头笨牛在街上走,那笨牛生得容貌动人,万里绝尘。我,重新有上风。”
上官知回答的也得意洋洋。
楚芊眠握起拳头:“负心汉,这就来教训你。”
上官知甩开她的手,提着灯笼跑开。楚芊眠在后面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给我回来,我要打你。”
“追上就给你打,追不上的干看着。”
上官知不远不近的,永远比楚芊眠在前那么两步。楚芊眠每一回累时,他就停下来。楚芊眠重新有精神,他跑的飞快。衣角有时候似一道笔直的线。
刑部门上两个大红灯笼出现时,夫妻才笑着结束。上官知举高灯笼,拿腔捏调:“殿下,你的差使来了。”
“笨牛,你的路带的不错。”楚芊眠昂起下巴。
上官知自言自语:“那等下回家,让笨牛老婆也高兴高兴。”
汤捕头出来迎接,就见到公主扑哧一乐,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笑夜风吧?
小乙在牢狱里默默,他不知道汤捕头说话是不是算话……。听到脚步声,见到汤捕头走来,小乙颤声:“我家大人好不好?”
“噤声。”汤捕头打开牢门,示意他跟着走。
隔壁的公事房里,见一男一女并肩而坐,他们的容貌像明月一样,照的显不出房中烛光。
光线从他们面容上发出,在这夜晚看着,好似神仙中人。
小乙呆呆。
汤捕头道:“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护国王世子。”
小乙瘫软倒地:“我家老爷,拿下了是不是?”
楚芊眠微笑:“你是忠仆,你愿意传信,我可以饶他一命。还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在我手下做事。”
“不,我以前生病,病的要死,是老爷一贴药救我活,他没事了?没有官了?我还要去侍候他。”
那天朝会散以后,费大人成大人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各自的贴身小厮对铁木佳传话,长公主悄然回京,是不是你赶紧离开京都?
汤捕头先一步抓捕小乙和来保,分别告诉他们:“把这张图送给你们要见的人,可保你们活命。”
来保犹豫片刻,在另一个房间的小乙答应。汤捕头先放小乙走,再装着看管不严,来保逃走。
来保刚到地方,汤捕头撞门而进,来保没有说话的机会,铁木佳拿着小乙给的城防图逃离。
所以以为图是真的,巴巴的到关城验证。
傍晚时分,杨林来信,说铁木佳已逃离关城,随时会有战役。楚芊眠想到小乙有功而又机灵,特地来见他一面。
殿下的威名高,白天哪怕是提审人,也会让小乙受人关注,上官知就陪她晚上到来。
见小乙不答应,楚芊眠也没有为难,说道:“忠仆难得。”让汤捕头放他离去。
星月依然明亮,回去的路上,楚芊眠没有了说笑的心情。
让笨牛牵着的她,不时感叹:“忠仆,看着就让人舒服。”
笨牛在前面不时的好笑,这个人太缺人手,遇到个人就栽在里面不想出来。
进家门时,楚芊眠又是一声:“忠仆,唉,我不嫌多。”
坐床上时,又是一句:“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上官知扳倒她,解了衣裳,夫妻毫无隔阂的相对时,楚芊眠啊地一声醒来:“你……”
下面就没有声音了。
绿玉上夜,悄悄地笑着,把房门紧紧关上。
第二天,夫妻奔赴关城。长公主从去年酝酿到今年,粮食也送丸药也送,结果随时将出来。
……
一队队的急行军,穿行在草丛和林间。他们已拿出鹰掠兔窜的速度,铁木佳还嫌不快,不时让人传话:“快!十天一换防,咱们得赶在换防之前。”
塔古带马过来,两个人经过调解恢复融洽,但塔古也得不时问下:“铁木佳,你得保证我们能进关城,能抢到东西。”
“放心吧,关城内没有大粮仓,但百姓家里难道没有粮?米铺面铺难道没有粮?还有金银。不会少你那份。”
验证过城防图真假的铁木佳信心十足。
塔古也就相信了他,回去催自己的人马加快速度。
既定的时辰望见关城,见卫所平静灯火惨淡有如鬼影。
几声鸟叫互相出来,铁木佳抽出弯刀,在月下闪亮的一道,踌躇满志鼓舞军心:“都知道越过关城就是财富、女人,有男人想要得到的一切!是好男儿的,杀进城去!”
事先分派好的,铁木佳手一指,一队人往东边卫所。再一指,另一队人往西边卫所。
他在中路装成卫所溃逃,直奔城门长呼:“开门,我们遇袭,开门……”
无数喊声自他背后出来,在他的来路上灯火通明,现身数不清的兵将。
为首的一个人手持长矛,玉面如月,正是上官知。
两边卫所也喊杀声更盛,骤然升起的火光下,见一个粗大汉手舞兵器左切右砍。
正是应该早就放倒的杨林。
铁木佳眼前一黑:“上当!”
还没有等指挥突围,城头上火把大明大亮,一个人俯身往下望。楚芊眠玉容喜色,笑吟吟道:“咱们到底又见面了,在京里你跑的太快了,害我没能扫露烹茶。愿君今天莫做唐突客,打一个照面又要走了。”
“安泰公主!”
铁木佳魂飞魄散,一长溜的“假假假”从脑海回忆中掠过,一长串的冷汗从后背滑落。
他倒没有只顾自己,高声长喊:“吹号角,撤!我们中埋伏了。”
号角声呜咽响彻天空,带出夕阳西下时的凋零。
杨林急眼:“都不许走,老子没痛快呢!”这时候报私仇不错,破口大骂:“金勇你个大软蛋,放走了人,和你没完!”
风把话送到金勇耳中,金勇气的骂道:“野性,就是没有京里的兵好带,整一窝野人!”
上官知无意中听到,微有笑意。原来软蛋落到金将军头上,大家轮流当,世子举双手答应。
但是他也不放过洗清名声机会,一直瞅着铁木佳呢,见他奔来,迎面拦住,大喝一声:“听说你臂力过人,咱们战过再说。”
铁矛嗡的带起风声,对着铁木佳砸去。
铁木佳举刀架住,当地一声火星四溅,把两个人面上的神情染亮。
上官知跃跃欲试,铁木佳闷气沉积。
上官知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回矛再挺,笑骂一声:“不许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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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牛说,拿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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