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玉盈玉香和如兰回去,真姐儿当然不指望赵赦会去送。回赵赦的时候,说要送到十里长亭,赵赦都不以为然:“送到二门就行了,以后你想了再来就是。”虽然说了再来,真姐儿也不肯答应,磨着赵赦好一会儿,让他答应自己出去送。
十里长亭处,野花灿然开放在道边儿上。玉盈和玉香是笑容满面:“这一趟来,姐姐招待的好。回到父亲看到带回许多衣服和首饰,一定也要夸姐姐。”如兰是怅然若失,只能对着真姐儿拜上几拜。说把我的事儿放在心上,这话是实还是虚?
真姐儿突然不舍,她们在的时候,固然要为吕湘波这样人担心,还要担心不能冷落赵赦,担心妹妹们会惹到赵赦。现在要走了,真姐儿心里空当当的,面上强打着笑容安慰。
马车远去时,还可以看到车里伸出来挥舞的手臂。真姐儿含笑,摇着自己手上丝帕。车里出来几只手臂,要是表哥看到一定说不雅。可是这有什么,这一走只怕经年才能见到。
伫立一时才转过身来,身后不知何时,赵赦站在那里。真姐儿突然泪盈于睫,说不出来哪里来的思绪想哭,走过来低声喊:“表哥。”心想让他训一顿算了,离人远去,总有离人泪。
赵赦给真姐儿擦擦泪珠,取笑道:“又哭了,早知道就不让你来送。”真姐儿扶着赵赦的手,娇嗔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泪珠儿就下来了。”
女人,动不动就要掉眼泪。赵赦一笑,真姐儿再小,也是个女人。
送真姐儿上车,赵赦骑马跟在车旁。他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来接,真姐儿也没有问。赵赦时时出现在身边,真姐儿都快成为习惯。就象真姐儿少陪赵赦,赵赦他,也一样有些不习惯。
回到府中,赵赦去书房,真姐儿回房去。和几只猫玩了一会儿,终是心绪一般,就让小丫头抱出去玩。
陈姨娘得了阿碧的话,也想好好的喂养自己的猫。她不放心让别人看,只让海棠和珍珠抱着。猫不是人,它是会乱跑的。初来没有养驯,更是不要它跑的时候,它也照跑不误。海棠跟在后面追出来一身汗,在假山下面才把它抓住。
抱着往回走,迎面走来真姐儿的几个抱猫丫头。看到海棠手中猫,小丫头们都是可恶的,为好玩一起来看:“这猫生得挺好,只是瘦些。”把自己手中的猫举起来给海棠看,不管大小,只只肥胖雪团一样。
海棠手中的猫这就被比下去,再加上心里最近有陈姨娘和真姐儿及丫头之间的阴影。虽然全是陈姨娘乱想,陈姨娘不分尊卑。也左右着海棠此时很不喜欢,当下冷哼一声道:“哪里敢和你们比?”小丫头们听着话不对,一起来问海棠:“你这话什么意思?”
主人气势汹汹,怀里的猫也随着耸起身子,对着海棠怀中的猫看看。两只猫各举爪子,不痛不痒的搔了几下。肥猫当然力大,瘦猫当然力弱,都没有伤到只是互相“喵”上一声。小丫头们一起喝彩:“我们赢了。”
原本是件没有输赢的玩乐事,海棠听到这喝彩声,再想想姑娘的丫头,也比自己和珍珠有体面的多。平时见到她们衣饰,也比别人要好。海棠不无恼怒地道:“这猫也会欺负人。”小丫头们耳朵尖,听到后嘴巴尖着来问:“这话里有话,是谁欺负了你,拿我们来说事儿。”海棠知道失言,不再辩解。只是勉强一笑,抱着猫道:“姨娘还等我呢。”拔腿这就走开。
小丫头们在后面嘀咕道:“不明白什么意思。”嘀咕过,大家结伴回去。回去给猫洗过澡,良廊下点数儿,只是找不到下山将军。抱下山将军的紫藤,赶快出门去找。
海棠抱着猫回来,也是趁着午后给猫洗澡,洗得雪白干净,看着它在廊下玩。因房中陈姨娘说话,海棠进去再出来,来找这只猫玉雪就再找不到。骂过小丫头不看着,海棠抱怨着出门:“等找回来,我又是一身汗。”
出门就看到不远处草地上,两只猫正在嬉戏。一只是玉雪,一只是真姐儿的猫,是哪一只海棠认不清楚。这两只猫刚才过了两招就算认识,现在下山将军找来,只在院外“喵喵”两声,就把它拐了出来。
海棠走近前叫一声苦:“才洗干净,又滚一身泥土一身草叶。”毛没有干的玉雪身上,黄一道子绿一道子,和下山将军左搔一下,右搔一下,正打得痛快。看到海棠来抓,两只猫一起躲开。急得海棠只是骂下山将军:“死猫,瘟猫,拐人猫的猫。”及至一手一只抓到手里,玉雪也还罢了,下山将军不惯在生人手中,挥爪在海棠衣服上就是一道,衣上绣花顿时就花了。
把海棠心疼的,用力把下山将军摔在地上。猫再肥也力不如人,摔得下山将军“喵呜”一声痛叫。海棠再看身上衣服,原是件新衣服这就毁了。犹不解气,看左右无人,蹲下身子捡起一个石块,对着下山将军就是一下子。
赶来的紫藤听到猫叫赶来,气得嘴唇都发抖,上来骂道:“下作小娼妇,你敢打姑娘的猫!”海棠还在心疼衣服,把衣袖给紫藤看:“你看看我的衣服,还是去年姨娘在家做的时候,我跟着做了一件。今天才上身,这就毁了。”
紫藤不理她,把下山将军抱在怀里。看到身上又脏又是泥,担心回去绿管要骂她,气得眼泪都掉下来。回身再骂海棠:“你衣服值什么,就是你这个人,又值什么!”海棠刚才被骂小娼妇,这又被指着鼻子骂,不假思索把手指着自己的紫藤一推:“你才是小娼妇,你娘是老娼妇,生下你这小娼妇下来。”
这里正在闹,绿管去领东西路过看到,提声骂紫藤:“欠打的东西,在这里闹什么!”这话只是说紫藤,海棠多了心,红着脸高声回绿管道:“说话说清楚些,是她先上来骂人的。”紫藤抱着猫哭着到绿管身边跪下,一面哭一面把话说出来:“……分明看到她打猫,我过去问她,她倒来骂我。”再把手里的猫给绿管看:“虽然没有伤到,毛伤了一片。要是姑娘问,这可怎么回?”
海棠也抱着猫过来给绿管看:“既然她抱着猫,为什么不好好看着。跑来把姨娘这一只勾出来玩,才洗干净弄得一身脏。要是姨娘问起来,我可怎么回?”
绿管看她盛气上来,没有心思和她争论,只是冷笑一下,伸手揪住紫藤耳朵,提着她回房去。边走边骂:“不长眼睛的东西,你不好好当差,还要怪别人。”
海棠又听得汗毛都绷起来,她不敢回绿管的话,等到绿管去远了,才喃喃骂道:“你娘才不长眼睛呢。”说过抱着玉雪回去,重新给她洗一回。看看陈姨娘午睡未醒,刚才的事情,海棠就先没有回。
绿管把紫藤提回院外才松手,喝骂她不许哭:“重新洗干净!姑娘在睡呢,不要吵到才是。这猫再跑出去,就把你送到管事妈妈那里打去。”紫藤擦着眼泪进来,重新给下山将军洗干净。红笺听绿管说过,便道:“小丫头都淘气,看着姑娘宽厚不理论,抱只猫也不放心上。让她廊下跪着去,换个人来洗猫。”
真姐儿午睡起来,她在最深处的院子里,并没有看到紫藤跪在最外面。红笺和绿管商议过,觉得海棠这丫头也尖刺。这事儿,只能晚上回王爷。要是姑娘不问,为着不添气,还是不说的好。
睡起来的真姐儿果然没有问猫,她窗下看了一会儿书,拿起针指来做。想赵赦虽然不答应妹妹们亲事,在她们来住时,也是招待有加。真姐儿做的,又是赵赦的一件东西。
正做着,虎将军带着一群猫进来,威风凛凛地跳到真姐儿身边,歪着脑袋“喵喵”两声。真姐儿被逗乐,放下针指就逗它。
赵赦从外面进来,一进院子看到紫藤跪着,只看一看没有问,先来看真姐儿是喜欢的,也觉得安慰:“喜欢就好,怕你又要难过。几时想了,再请来吧。”
这样的关心,真姐儿下榻谢过。再来请赵赦一起看猫,一只一只数过来:“咦,下山将军哪里去了?”红笺绿管这才不瞒着,跪下来把话回了:“……因此罚紫藤跪着呢。”再把下山将军送进来,身上没有血迹,却是皮毛擦伤一块,蔫蔫得显得不中看。
听说是陈姨娘,真姐儿就不说话。等红笺绿管说过,忙对赵赦陪笑:“猫儿打架,是常有的事情,表哥不用问才是。”伸手接过下山将军,手抚到它痛处,下山将军痛叫一声,下榻就跑开。小丫头们跟在后面,这才重新抓了来。
爱宠物的人都可以明白真姐儿此时心情,宠物受伤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真姐儿轻咬嘴唇,让小丫头们慢些:“别再碰到它痛的地方。”这样重新抱过来,放在身边慢慢抚着,下山将军才好一些。
赵赦看到这里,对红笺道:“把人带来。”真姐儿对他瞅瞅,脸上已经沉下来。不愿意把事情弄大的真姐儿刚一开口:“表哥,不必……”赵赦立即道:“闭嘴!”真姐儿垂下头抚猫,过一会儿,带着可怜的神气再辩解两句:“猫儿打架……”说到这里,看到赵赦神色,只能再次垂下头来。
和不少人一样,真姐儿也犯了一个毛病。她此时只想着,表哥要发作,和陈姨娘关系就更僵。上一次为陈姨娘贸然来敬酒,红笺绿管把她喝退。真姐儿有时想想,赵赦这规矩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这种时候,真姐儿也忘了,赵赦其人,是说一不二的。
陈姨娘听唤,急忙换了衣服过来。海棠和珍珠陪着过来,进到真姐儿院中,大家心里醋意一起上来。姑娘这院子,可谓是百花齐放,怪石珍阁。最外面一进还有三间房子,冒出来热气腾腾。珍珠拉一拉海棠,姑娘这里,是自己做饭。她这一个月,要多少钱才足够花?
今天可巧,施姨娘和水姨娘一起,带着韦姨娘来拜真姐儿。这是赵赦上一次去韦姨娘处,韦姨娘婉转表达过,不去给姑娘请安,让人知道,要说她不知礼节。赵赦答应下来,让施姨娘和水姨娘带着她一起来,恰好是今天过来,因为打听到客人们上午离去,韦姨娘一天也不想再等,求着施姨娘和水姨娘这就过来。
来到见王爷在,姨娘们都大喜过望。见赵赦不喜欢,真姐儿又强打笑容。三个人还没有弄明白,陈姨娘就进来了。
在院外看过,已经是羡慕。来到房中,陈姨娘难免要瞄上一眼。这随便一瞄才发现,自己院子虽然比家里好,和这里相比,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真姐儿坐在青玉小桌子旁,家常穿的,就是一件流彩飞花碧色罗衫,搭在小桌子上的手腕,戴着两副镶宝石的镯子。宝石成色也罢了看不清,金镯子却是粗如手指,让人担心真姐儿那细白手腕,会不会累得慌。
“给王爷请安,给姑娘请安。”陈姨娘跪下来,却没有听到真姐儿说起来。三位侍立的姨娘看得清楚,真姐儿飞起眼眸,在王爷面上扫了一眼。
赵赦冷冷开了口:“猫儿打架是怎么回事?”海棠心虚的人,在里面听到问话,心里一急,没有让进就进了来,跪到在陈姨娘身后叩头。陈姨娘才回过话:“……我听过就把丫头骂了一顿,她也说知错。回王爷,妾养的这只猫,是新来的还不驯服。”
“那人呢?”赵赦立即问出来,三位姨娘都垂首,屏气凝神听着陈姨娘怎么回答。陈姨娘是想不到赵赦会为一只猫大动干戈,听到这样问话,虽然害怕也娇声道:“回王爷,这实在是猫儿的错。”
赵赦把眼光再移到海棠身上:“你说。”海棠把话说了一遍:“……那猫要来抓我,我手一挡只抓坏衣袖,要是不挡,只怕要被抓伤。”再喊紫藤进来,紫藤跪了半天,进来就哭着把话如实说出来。陈姨娘急了,回身骂紫藤道:“你胡说,我的丫头怎么会干出来这样事情!”再回身对着赵赦娇泣:“妾自进府中,从来不敢乱行一步,”说到这里,自己顿了一下,再痛哭道:“请王爷做主,治这个乱说的丫头罪。不然妾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这话要是新得宠的姨娘,放在一个脑子昏昏的人身上,见效果的时候多。三位姨娘听她这样哭,韦姨娘是不屑,哼,这就撒上娇了;施姨娘一脸恭敬,是目不斜视只听着;水姨娘唇角边有一丝笑意,自陈姨娘冒失敬酒后,水姨娘再一次明白陈氏,不是个聪明人。
陈姨娘在真姐儿房中痛哭,求赵赦治紫藤胡说的罪名,不然她就没有脸面见人。她能求,当然明白别人也能求。一面哭一面对着真姐儿看看,真姐儿垂首坐在榻上,从她进来就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这也是一招,默然不语的人,让人觉得宽厚,会说她大度能忍。陈姨娘心中一惊,此时为着丫头和自己的脸面,骤然就摆开战场。她心一横,今天势必要闯上一闯了。她就哭得更娇滴滴:“我心里从来恭敬王爷,由王爷敢不恭敬姑娘……”身后的海棠也开始哭着辩解。红笺和绿管对着紫藤使一个眼色,紫藤虽然气,也闭上嘴。
房中突然就象很乱,这主仆二人哭哭啼啼喊冤枉。赵赦在这哭声中下榻,漫不经心走到海棠面前停下。
姨娘们攥着手心帕子看着王爷,真姐儿也抬起头对着赵赦后背看。韦姨娘惊呼一声中,赵赦飞起一脚,把海棠踹出门外。门上原有竹帘。为着这些人进来进去,一直高打着。海棠背对着门跪着,被赵赦一脚踢到胸前。战场上大将军的赵赦,这一脚力气不小!
海棠痛呼声都来不及发出,身子象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起,“扑通”一声从房中直落到廊下去。陈姨娘和珍珠急忙去看,见她扭动着身子在院子里痛苦的挣扎,手捂着胸口喊不出来,一张嘴,几口鲜血喷在地上。
陈姨娘吓傻了,珍珠急奔出去要扶,廊下妈妈们把她喝住:“王爷在发落,你退下!”珍珠泪流满面,觉得海棠的痛苦,她自己可以感受到。
等到陈姨娘明白过来时,看到真姐儿跪到赵赦脚下求他:“表哥息怒。”真姐儿也被吓傻了,她只知道赵赦让人害怕,第一次看到赵赦这样打人。这比拉下去打四十板子、八十板子什么的要吓人的多。一个好生生的人,一脚就踢出去。就是施姨娘和水姨娘是知道赵赦性子的人,亲眼见到也吓得身子一颤,膝盖发软这就跪下来。
韦姨娘跪下来又是“扑通”一声响,把真姐儿惊醒。不管陈姨娘其人如何,今天这事情又是一出。此时就在真姐儿面前,她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真心。从榻上急步过来跪下,双手紧紧拉住赵赦衣襟:“表哥息怒,本来只是猫儿打架。表哥过于疼爱,我心里不安。”
赵赦被她们哭得一心头火,亲眼看到她们在自己眼前撒泼,还要口口声声说猫不好。京里世家公子出身,尊长房里的猫儿狗儿,见到都要是客气的才行。再说他来到西北封王,首先第一件事,先是树立自己的王权。家里都不能立威,外面还能行吗?找死不长眼睛的人,不打等什么!
刚才恼上心头,一心只想出气。真姐儿过来求情,赵赦是歉然,低头看这个孩子面上有了泪,双手紧紧扯住自己衣襟,象是怕一松手,自己还要再去踢她。赵赦虽然没有笑容,却是温和地对真姐儿道:“起来吧,我只生气了,忘了把你吓着。”
陈姨娘用帕子捂着嘴,不敢再高声,只哭得哽咽难言。姑娘现在来做好人,让这房里上上下下人看着,象是自己无理取闹。
真姐儿仍有余悸,再加上赵赦这一脚把她实在吓坏。她摇着头还在道:“表哥不生气了,我再起来。”赵赦微微一笑,伏身当着众人伸出双臂,把真姐儿抱到榻上放下,因她不松自己的衣襟,赵赦就在真姐儿身边坐下来,柔声哄她:“吓着了?这手冰冷的。”转脸儿骂丫头们:“糊涂东西只是站着,还不快取定神的汤药来。”
陈姨娘至此还能说什么?再笨蛋的脑袋眼前也清醒得多。得罪姑娘在她看来可以回转,但王爷偏心动了大怒是大事。陈姨娘心胆俱寒,膝行过来请罪,眼前哄好王爷,才是最要紧的一件事情。
房中是陈姨娘的时有时无的低泣声,她哭都不敢高声。真姐儿偷偷瞄一眼。地上梨花带雨,简直是我见犹怜。再看赵赦,全当听不到,只是握着自己的手还在轻哄:“表哥在这里,你不要害怕。”真姐儿垂下头,低低应一声:“嗯。”
等到定神汤送过来,陈姨娘也哽咽无声地哭累了,再哭就不是梨花带雨,而是强挤眼泪。她看着赵赦接过定神汤,送到嘴边徐徐吹一口,再自己尝上一口温凉,才送到真姐儿嘴边:“喝吧。”真姐儿很是为难,她不爱喝中药。强着喝了两口,一口一口都吐在帕子上。赵赦急了:“传医生来。”
跪在地上的韦姨娘偷眼往房外看看,海棠还在外面躺在地上,已经不挣扎。面前一堆血,看着吓死人,而且不知道是死是活。而姑娘这里,只是受到惊吓,就定神汤和医生的闹不清楚。韦姨娘这时候分外感激施姨娘,她交待自己的话儿虽然不多,却是句句不错。
真姐儿身边坐着赵赦,也觉得不必传医生。对着赵赦强打起微笑道:“我好着呢,不用请医生。”赵赦沉下脸:“刚才手冰凉,要是你病了,就不许哭!”真姐儿低低嗯一声,对着榻前跪着的陈姨娘看看,再一次恳求赵赦:“表哥疼我,真姐儿知道。表哥过于疼爱了,真姐儿心里不安。”
这话要是换一个坏心的人,就是火上加油;或者还有小白的人,认为真姐儿是个圣母;真姐儿是实实不安,过度的宠爱往往代表过度的要求。要知道赵赦,不是没有原因宠人的人。还有眼前这位陈姨娘,这才是新进府没有多久。这才青春正在,以后得宠,无疑是自己的死敌。家里放着不止一个姨娘,要挑战场,应该也不是把自己往前上吧?
此时此地,不管是坏心的人也好,还是善心的人也好,都会求一个情。只有脑子发晕的人,才会在赵赦大怒,打过丫头以后,还要作威作福。
赵赦听过微笑,抚一抚真姐儿肩头。转过脸来问榻上的陈姨娘:“姑娘说不安,你适才说很是恭敬,一片真心全是为我。那你说说看,我这么疼她,为什么她还要不安?”
这话一问,真姐儿又惊吓一下;施姨娘和水姨娘都提着心,这话很不好回答。姑娘不安,是为王爷疼爱;王爷疼爱,是为陈姨娘今天生事情;陈姨娘要是个聪明人,就要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才对。可是她刚才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的不聪明。再看韦姨娘,也不象是听得出来。施姨娘和水姨娘都等着,要听陈姨娘如何回答。
陈姨娘很是想了一会儿,回了一句:“姑娘小呢,请王爷以后多教导就是了。”真姐儿手托着帕子在唇边,因刚才吐药过一直伏在赵赦肩头,此时眼角看到低头的施姨娘和水姨娘,在陈姨娘说过这话后,两个人微抬一下眼眸,面上喜色一闪而过。
赵赦手臂中托着真姐儿,对着陈姨娘只有一个心思。小陈大人和她是同胞兄妹,此人如此不聪明,小陈大人只怕也一样。赵赦刚交给小陈大人两件事情,现在权且看之的心更多。他再问韦姨娘:“你觉得姑娘不安,为着何来?”
韦姨娘被赵赦那一脚吓得魂飞魄散,忙道:“姑娘说不安,是她知礼节。”她吓得脑子昏昏,只能说出来这么一句。赵赦再问施姨娘:“你说。”施姨娘不慌不忙地回话:“姑娘虽小却懂事体,又有王爷时常教导。姑娘说不安,应是感激王爷疼爱,又对体谅家人的一句话儿。”韦姨娘听过多少不迷乎一些,禁不住对着施姨娘看一眼。平时看着老实头样子,不想今天这么油嘴。余下的水姨娘说得更动听:“姑娘虽然小,却是王爷亲自教导。姑娘上要恭敬王爷于日理万机中训导,下要约束家人们。提起来这不安二字,是姑娘贤淑贞德,才有这不安的想头。”
伏在赵赦肩头的真姐儿,觉得自己好在是装病。不然的话,陈姨娘这脸上,可怎么下得来。偷眼看看陈姨娘,看到自己半依在赵赦身上,更是面色黯然神伤。真姐儿微动一动,要从赵赦肩头离开。赵赦以为真姐儿难过,往外面再催促道:“医生怎么还不到?”
廊下原本候着的四个小厮,刚才去了赵意去传医生,听房中王爷再问,赵祥也一溜小跑出去。刚到院门,看到赵意和医生是奔跑而来,赵祥赶快再一溜小跑来到廊下回话:“医生到了。”
赵赦嗯一声,对红笺道:“纱橱里放下帘子来。”他带着真姐儿到纱橱里坐好,出来让医生进来。医生先跪下给他行礼,赵赦皱眉:“快看病去。”医生急忙就去看,真姐儿并无事。医生看这些内宅女眷最有心得,没有病的反正是开安神的药就行。她们大多,就是睡不好觉少吃几口饭的病。
写好药方,医生出来回赵赦:“姑娘是劳了神思,”赵赦听说无事先就放心,接过药方把几味药看过,对医生道:“是受了惊吓,把这些药去几味,再添上些养身子的药来。”医生重新再开过,送给赵赦看过,让人接出去抓药。
陈姨娘看着医生离去,可怜巴巴地对着赵赦看一眼,再对着外面院中昏过去的海棠看一眼。赵赦压根儿就当看不到,这样眼里无人的奴才,死一个少一个。他正忙着吩咐真姐儿房里人:“才来过客人,想来是累着了。书房里放几天假,你们哄着她玩,好好歇几天吧。”真姐儿在纱橱里听到很想插话,她长日无事,觉得书房里听听课算是调剂。刚要开口,又想到表哥还在生气中,这时候插话一定不好。红笺又对她微笑摇头,真姐儿这就闭嘴,由着赵赦在外面说去。
姨娘们在房里侍候到晚上才散,水姨娘回去,格外的眉飞色舞。红雨见她喜欢,也凑趣儿道:“王爷这样大怒,我还是第一次见。以前只听说王爷雷霆惊人,亲眼见到我吓得腿都软了。”水姨娘开心到居然笑了两声出来,烛光下她秀丽的面庞更显神彩,对红雨低声道:“陈姨娘白生了一副好胚子,你还记得王爷问话,她是如何回答的?”红雨回想道:“她说姑娘小,姨娘教教我,她这话哪里说错。都说姑娘有十四岁,我看着她身量儿长得晚,是比人小些。”
“姑娘不安,还不是为她。要是个聪明人,这正是个下台的好台阶。你想想她说的话,希望王爷以后多教导,她心里对于今天的事情,芥蒂还存在心里呢。”水姨娘为她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对红雨道:“今天再教教你吧,凡是这样的时候,就是自己有理也没理儿,何况她今天不占理。她口口声声猫不好,猫不好还不是看主人;又说暗示姑娘不懂事儿。这个呆子,她是不知道才会这么说。王爷特意请来先生们教导,姑娘不懂事儿,不是说先生们不好。说先生们不好,那又是在说谁。”
红雨大吃一惊,对水姨娘佩服地道:“多谢姨娘教我,”然后又俏皮了:“以前在家里,姨娘可没有这么精明过。难道这王府里的茶和饭,格外的养人不成。”水姨娘笑骂她:“你这小蹄子拿我打趣。”说过舒服地往后面迎枕上靠过去,有几分悠闲地道:“以后不用担心陈姨娘,她心思这么歪,要扭过来得不少时日。只怕她还没有扭过来,又要得罪王爷。”红雨也喜欢:“那就太好了,要知道这一个多月里,我为姨娘担了多少心,陈姨娘生得那么好,唉,可惜了的。”
说到这里,水姨娘突然伤心上来,神色黯然地道:“她生得好有什么用?王爷是什么人,这里一片封地都是王爷说了算。她们一进府,我就看出来陈姨娘只和我们比,她也不想想,外面多少女人,一个比一个水灵。她能进来,安分还能度日,现在想弄心思,只能碰钉子。”红雨点头中,水姨娘喃喃道:“碰钉子也罢了,只怕还要影响到小陈大人。”
第二天红雨就验证了水姨娘的话,下午她从外面进来,跑来和水姨娘说小声话:“姨娘说得不错,王爷很生气。”水姨娘抿着嘴儿一笑:“怎么了?”红雨还有些惊心,手捂着胸口道:“王爷昨天让人,把陈姨娘的那只猫扑杀了。”
水姨娘手中帕子惊得掉落,红雨捡起来送给她。水姨娘也抚着胸口,忍不住道:“她好生生弄来一只猫,我跟着王爷的时间不如施姨娘久,特地去问过她,从没有看到王爷喜欢猫。陈姨娘这次事情生得不小,她也不想想,不是猫招人喜欢,是养猫的人是谁才对。”红雨再叹道:“说陈姨娘昨儿哭了一夜。还有海棠那个丫头,病在那里到现在也没有人管。家里这些管事妈妈们,听说是王爷发落的,都不肯去给她找医生。”
水姨娘冷笑一下:“别的事情她要往姑娘面前去,这救人的事情她又糊涂了,姑娘昨天受惊,依我来看,医生一定天天去看。她这样糊涂人,当然是想不到这里。”水姨娘沉思起来:“我是当这个好人,还是不当这个好人呢。”
只想一下,即对红雨道:“你去看看施姨娘有没有往姑娘那里去,要是去了,咱们再去。这事儿拿不准,多一个人分担最好。”红雨又纳闷了:“我要是姑娘,恨陈姨娘还来不及呢,一定不肯做这个好人。姨娘去说,不是不好。”
水姨娘叹道:“王爷看起来是极偏心的了,不过却不糊涂。姑娘是他在教导,这时候要是不做这个好人,那才不对呢。”红雨恍然大悟:“那姨娘快去。”水姨娘换好衣服,来到真姐儿房中看到施姨娘也在。
两个人一人一句说这医生一定好,王爷才指给姑娘看病。真姐儿也被提醒,问道:“陈姨娘的丫头,可好些了?”水姨娘推说不知,只是夸真姐儿:“姑娘心地仁厚,还记挂着她。”施姨娘怕她把好听话说完了,赶快也接上话:“姑娘的医生,她哪里配用?”真姐儿微微笑道:“既然来了,就让他走一趟吧。”
医生去过,姨娘们再回去。真姐儿坐在榻上微笑,有这不聪明的陈氏,就有两个聪明的人在。再想陈姨娘和海棠,是领我的情?还是会骂我装模作样呢?
斜倚着杏儿黄色的迎枕,她一直想到红笺送药进来,真姐儿苦着脸儿,真正病的人不在这里,我就吓了一下,根本不用喝药。面对红笺哄着,真姐儿对着中药还是相了一会儿,这才拿起来一气灌下去。在榻上很是难受片刻,才长长吐一口气,今天这药算是喝完了。
陈姨娘来道谢,强打笑容很是伤心。一天不见,她面容明显消瘦。真姐儿好好地抚慰她,再问海棠:“可好些了?明儿再让医生去看,要什么你只管来对我说。”陈姨娘伏地大哭道谢。真姐儿含笑再道:“明儿再来,带着你的猫来给我看。”
不说还好,说过陈姨娘更落泪不止。面对真姐儿和气地笑容,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红笺抢着回话道:“姑娘病着呢,还是养着的好。”真姐儿把人情就做到这里,她是不明白陈姨娘的猫已经没了。红笺送陈姨娘出来,难得的一直送到整个院子外面,交待她道:“姑娘再受惊吓,你我都担不起。”
陈姨娘唯唯答应,红笺又皱眉道:“要是下次再问,你就说送走了,这样就再不会问。”把这事情安排好,红笺自转身回房去,又来陪真姐儿说话:“王爷为那只猫才生的气,何必又问它。”真姐儿微笑说好,她现在事事觉得,红笺和绿管要是说话,必定是有原因。
房里歇了几天,真姐儿重新去上课。书房中这次是展先生在,一个身材比赵赦削瘦,生得俊美有些女相的青年。三位先生中,展先生是最年青最俊秀的。不过真姐儿看来,远不如赵赦让人害怕。
安平王踢倒海棠那一脚,成功地震慑住所有人。
展祁今天上课,并不打开书。师徒都坐下,展祁空口对着真姐儿念了一段论语,又说了一个梁楚之欢的故事。最后重点解释一下这两段里都有的一个意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赵赦在隔壁问问教的什么,听到是这一句就点点头。真姐儿这么小,性子又和气。只要是有心人,都会利用她。
害怕了赵赦几天的真姐儿,突然面色酡红。表哥太可爱,居然会让先生教这一段。真姐儿不知道的是,这是因为展祁先生,是一个能揣摩赵赦心思的人。他在真姐儿“病”下来第二天到的王府,听说学生养病,他悄悄和赵赦的四个小厮打听过原因。虽然听到的只有几句,展祁迅速捕捉到重要消息。他决定今天教这一段,是大有含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