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幕僚先生们都默然不语。太子殿下今年三十有余,他膝下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年最长的清源王和还没有封王爵的皇孙淳和皇孙颂。
这三位皇孙中,淳皇孙和颂皇孙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所以大家的眼睛,只放在清源王的身上。
赵赦封王一年早就出去,各方观察已过,清源王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结盟,是幕僚们早就对赵赦商讨过的事情。
筹划一件事情不容易,已经有时日时,现在王爷说暂缓一缓,大家都觉得愕然。
张士祯问出来:“王爷,有什么事情不成?”赵赦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忽然觉得他孩子气。”
身为安平王府的客人,却在做客的当天试图亲近安平王府的未来王妃。这不是在说故事,那就是这个人不论他有什么原因,是考虑极不成熟的一个人。
赵赦对真姐儿评论展祁:“不会为一个女人情系一生。”在他心里,男人汉大丈夫戎马倥偬,这倥偬戎马中,可容不下女人的身影。
女人嘛,就如赵赦对真姐儿,能纵容的时候就纵容一下,不能纵容的时候就教训一下。当然赵赦王爷是胸有成竹,不会把自己的妻子纵容过了头。
这是他不允许出现的事情,也不会让它出现的事情。练兵带兵都不在话下,何况真姐儿一个小姑娘。
所以赵赦对真姐儿万般放心的情况下,这今天的事情只能把疑点放在清源王身上。
这要是一个不孩子气的人,就算是突然对真姐儿喜欢上了,也不会这样不管不顾表达自己的浮华情感。现在赵赦看清源王,不足以结盟。
当然有不少姑娘们,是喜欢追求者众多,而且这追求者个个都要为之生死才过瘾。这里没有过瘾,只有赵赦对真姐儿说的一句话:“以后他还敢这样,清源王得先想想表哥会不会答应。”
身为皇子想登基,也得诸多臣子们扶持。
安平王赵赦,现在有些后悔答应与清源王的人商谈,他要停下来,再重新看一看。
王爷既然这样说,幕僚们就随着赵赦的心思走。“淳皇孙天姿聪明,素有小曹植的名声。”张士祯说过,展祁也正经起来,接上话道:“颂皇孙虽然年纪最小,皇上是亲口夸过他最有仁心。”
皇子皇孙们,不管是表演也好,还是真的有这样那样的才德也好,在皇家这个大舞台上,总是各有才德。
这件事情讨论过,接下来就是江阳郡主的一万兵马。张士祯皱眉,他看江阳郡主好似毒蛇猛兽:“自那天比试后,卫将军安排人私下里又和江阳郡主的几位手下会了会,的确也是强悍之兵。江阳王无人敢以小瞧,只是这一次让郡主带兵入京,是他失策了。”
赵赦端坐着面上带着淡淡的神色,听着幕僚们商议。
“如果她嫁给林小王爷,这倒是一件好事情。林小王爷自长平郡主远嫁以后,更是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这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要是嫁给世子,也是美事一桩。霍山王府,从此无宁日矣。侧妃伍氏,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世子独大?”
“就怕她另寻亲事,在她自家里寻,那可就糟了。江阳郡主的母亲与伍家并无血缘关系,是当年一个姓,这才联了宗。”
书房里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赵赦听到半个时辰,轻轻咳了一声。这是王爷要说话的先兆,大家一起停下来,眼睛齐齐看着赵赦。
“先生们说得都不错,”赵赦对幕僚们,向来是客气以先生呼之。他扫一眼身前诸人,很是随意地道:“多想想,这朝中青年才俊不少,除了我这里不要她,应该还有别人,也是不要她的。江阳王有五、六年没有进京,上一次进京,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各位,好好商议。”
展祁犹豫不决,还是开了口:“王爷何不收了她?以我看,江阳郡主对王爷,倒是有些倾心。”这话一出,人人又都盯紧赵赦的面色,要看他是如何变化。
赵赦面不改色:“江阳王若是有意,当初就应该致信于我。他对我和灵丘王的信,都是切磋二字。他以为他这一万兵马入京,可以二桃杀三士吗?”
大家都不说话了,张士祯对展祁看看,说了两个字:“可笑。”这江阳王,太可笑了!
二桃杀三士,是说春秋时期齐景公时期,上大夫晏子的故事。当时齐国有三位着名的勇士,他们武艺高强,意气相投,结为异姓兄弟,彼此互壮声势。又自恃功高骄横,不把别的官员和上大夫晏子放在眼里。
晏子担心尾大不掉,一直想不动声色除掉他们。正值齐景公桌子上有两个娇艳欲滴的大桃子,晏子说:“三位都是国家栋梁、钢铁卫士。国君要请你们吃桃子。可是只有两个,就请将军们根据自己的功劳来分这两个桃子。”
三人先是论功劳,前两个人吃了桃子,最后一个不堪受辱,拔剑自尽。引得前面两个人也后悔不及,一起自尽。
现在赵赦比出这句话来,其实也是幕僚们都想到过的。大家和展祁交待过一个眼色,都明白王爷心里,对这一万兵马,是耿耿于怀。
“区区一万兵,何足道哉。只是恨他卖弄,把我们当成什么人!”这是江阳郡主要进京时,赵赦说过的一句话。
赵赦清清楚楚表达过自己的意思,让大家散去,展祁没有走。留下来还是犹豫:“王爷,您新封王根基并不如霍山王和灵丘王稳固,江阳郡主您真的不要?”
以展祁来看,只要赵赦出马,江阳郡主还是手到擒来。
“我想要,”赵赦和展祁开了一句玩笑:“我派你去。”展祁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我不要。”赵赦略为拖长声音:“展先生,你的亲事今年又没动静了,本王这主婚人总也没法子做。就是母亲和真姐儿,也问过我。你意思如何?我给你指一个吧。”
展祁苦着脸:“九天神女哪里求?”赵赦微微一笑:“你就等着吧,梦中去见。”展祁这才从容道:“有件事情要求王爷,王爷命革去学藉的秀才马京,让他重回学里吧。”
“为什么?这人有才还是有能?当然德之一字,是说不上了。”赵赦意态悠闲,那个秀才,哦,就是那个大胆的秀才。
展祁不慌不忙回话:“王爷是最珍重读书人,小郁先生王爷都能容得下,何况一个马京。”赵赦似笑非笑:“我少一个泡茶的人,郁新泡茶的水磨功夫都说不错。而且这个人,还会……”赵赦仰面想了一想:“还有点儿小心机。”
“王爷容人之量是祁见过第一人,祁听闻街头说王爷无故革去学子们学藉,令他们不能再走功名之路。王爷三思,一件小事,可以令天下来投学子们却步。”展祁把这一件小小事情,说得动情之极。
再说展祁也知道,赵赦是不会放在心上。板子也打了,也算有惩罚。
展先生最知道赵赦的心,果然赵赦轻描淡写:“你看着办吧,这是什么大事儿。”展祁谢过出来,招手喊来郁新到一旁无人处,劈刀盖脸一顿骂:“我白做个好人,王爷答应把你学友马京的学藉恢复。”
郁新听过,是赶快叩拜。展祁再接着骂他:“以后长长脑袋,干出这样事情来!王爷革了那混蛋的学藉,打了他的板子,让别人听到,会怎么看王爷。你也混帐,他也混帐,不是你们混帐,王爷名声怎么会有损。”
被骂得一脑门子雾水的郁新这才明白过来,赶快再行礼:“难怪先生们这些天看我都不顺眼,原来是为着这个。”
郁新先生又受教了。
“哼!在这里当差,不仅仅是能办事就行。小郁,要仔细了。”展祁威风地把郁新一通骂,走到里面来见真姐儿。
真姐儿刚洗过脸换过衣服,听说展先生来,忙请他进来。展祁躬身道:“适才书房里进言,王爷已经答应放过那姓马的秀才,我特地来回姑娘,以后这些麻烦事儿,少找我几件吧。”
真姐儿被逗得笑起来,起身来给展祁行了半礼:“先生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实在是为着表妹,我没有办法。”
“这件事情不能怪姑娘,只怪我今天的新衣服,衣襟长了一些。如果不是衣襟长,就不会被巧文姑娘拉住;如果不是巧文姑娘拉住,这衣襟就不会被扯;衣襟被扯了担心以后穿不了几天,我才不得不答应巧文姑娘。”展祁说过,对真姐儿道:“巧文姑娘说要陪我一件衣服,所以我特地来回姑娘。”
真姐儿忍住笑,又试探地问了一下:“我家表妹,其实端庄。”展祁这才一笑,他自己引出来的这个话题,此时他自己打破:“我刚才回过王爷,月下对影与明月,还愿是三人。”
展祁先生如他所说,今天是一件新衣服。缠枝莲的皎月色如意纹新衣,衬得展先生面庞如玉,好似佳人。
真姐儿在心里感叹一下,对展祁道歉道:“不是我有这不该有的想法,是先生仪表过人,我为表妹着想,也是想着您不往外面人家里去。”
想想刚才江阳郡主缠着赵赦,真姐儿大大方方就势说出来:“其实在我心里,也觉得表妹配不上先生,我想回表哥,江阳郡主才貌双全,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展祁这么聪明的人,当然听得出来真姐儿的意思。他含笑告诉真姐儿:“王爷都无意,我怎么敢呢?”
真姐儿会意,欠欠身子道:“多谢先生。”等展祁出去,又叫上丫头们往外面去待客。
客人们到晚上才散,赵赦让人掌上灯,又请出父亲母亲和真姐儿来赏了一回花,才各自散去。
书房里看了一回书,赵赦想想真姐儿白天被清源王欺负了,临睡前走去看真姐儿。来到真姐儿房外,见房中灯火还通明。
赵赦问迎出来的丫头:“还没有睡?”丫头们要笑不敢笑,告诉赵赦:“在做针指。”赵赦哦了一声看看天色月在中天,道:“什么要紧的针指,在做得这么晚?”进来看真姐儿,刚盈盈从榻上站起来。
晚妆已成,身上是一件淡红色的袍子,里面是玉色的寝衣的真姐儿在灯下看起来,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还有几分湿润。
赵赦对榻上找着看:“给表哥做的?”真姐儿飞红了脸,低头有不安地道:“是真姐儿自己的。”赵赦已经看到榻上放着一件鹅黄色锦袄,原本是件宽袖,现在被真姐儿把一只袖子改成箭袖。赵赦哑然失笑:“这是件什么衣服?”
宫装宽袍,居然改成箭袖。赵赦糊里又糊涂:“这是真姐儿想出来的新样式?”安平王愣在这里,不知道应不应该夸好。
“这是我明天跟着表哥晨练的衣服,”涨红脸的真姐儿把衣服往一边儿收一收,再请赵赦坐下,把嘴嘟高:“表哥不肯给我做嘛,我就自己改一件。”又脸红一下道:“我想拿表哥的一件衣服改,又怕你知道要说。”
赵赦哼了一声:“我现在知道了也要说你,女孩子家,闺中坐着最好。”真姐儿低下头,过一会儿抬起眼眸不无幽幽:“那江阳郡主,她有呢。”
还有战袍还有战甲还有刀剑。
“她是玩,”赵赦挑着眉头刚说过,真姐儿欢天喜地接上话:“凡是玩的东西,别人有的我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也有。表哥,这样玩的东西,给我一份儿吧。”然后不乐意地道:“今天我要是江阳郡主,一定让清源王好看!”
赵赦往后面扶了扶迎枕,在真姐儿房中榻上歪下来,对着她不服气的面庞看着,道:“再说,我听听你,还能说出来什么?”
“姨妈前天找表哥当年的东西给显哥儿,我也要一件子。”真姐儿眉开眼笑来央求:“怎么显哥儿有,我就不能有。”
赵赦眼前出现表妹们的面庞,是真姐儿进京后,见到真姐儿有这样那样,表妹们胆子也大了,三五成群地一起来求赵赦,也是这句话:“怎么真姐儿有了,我们就不能有。”
再看身边坐着的真姐儿,浅浅的酒涡里,也满满的是希冀。有人笑容中能看出来她的全部心思吗?真姐儿就这样在笑着。
“天晚了,明儿再找吧。”赵赦说着天晚,人还歪在真姐儿房中榻上不动。真姐儿更是小心,放软了声音来说话:“离得不远呢,就在枫林后的院子里,姨妈前天让人收拾出来摆开,显哥儿好神气,挑了好些走。”
赵赦逗真姐儿:“你一件也没有?”真姐儿揣摩过他的笑容,觉得可以撒娇,把嘴噘得高高的:“一件也没有。”
“把你惯的!”赵赦责备地说过,真姐儿低下头是忏悔状。房中静静只有两人,再就是点的十数根红烛,不时有一根爆了灯花“啪”地一声。
赵赦仰面歪着,若有心思不知道在想什么。眼角看到真姐儿悄悄抬起头,在自己面上飞一眼,又飞一眼。见自己全不理睬它,低下头拿过她改良的那件宫装,又静静地作起来。
“你要做到什么时候才睡?”赵赦被忽视,很是不悦。真姐儿委屈地喊了一声:“表哥。”不给做,自己做一件还不行?
赵赦没好气地站起来,真姐儿也跟着起来,刚说一句:“表哥慢走。”赵赦道:“跟我来。”真姐儿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
正要走,看自己身上衣服不多。忙急急喊红笺:“拿衣服来。”再喊赵赦:“表哥等等我。”赵赦背过身去,听到身后重新有衣裙走动声时,带着真姐儿出门去。
出过门在廊下才回身看真姐儿,是厚厚的一件豆绿色孔雀妆花金银线绣的锦袄,外面披着金碧辉煌的一件大红色斗篷,月光从她头上的梅花白玉凤头簪子穿过,斜斜照在真姐儿脸上,是笑逐颜开的表情。
赵赦点一点头:“这也罢了。”还算厚实。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面去,来到真姐儿说的摆放东西的院子。上夜的人已睡,赵赦让人喊起来他:“各房中掌灯,我带姑娘来看一回。”
真姐儿喜形于色中,是格外讨好:“表哥,我少要几件,不会要得太多。”赵赦又没有好话:“给听话的孩子。”真姐儿没了话,跟在赵赦后面去看他少年时的东西。
一枝一枝烛火点起来,房中的东西让赵赦也感动。因为显哥儿年纪还不大,所以拿出来的东西,是从赵赦十岁左右的衣袍全在这里。赵老夫人,是一样一样收得齐全。
真姐儿又看一回,还是兴奋莫明。手摸着一件缠丝战甲,是无限艳羡:“表哥,你十二岁的时候,就比我现在还要高了。”光这战甲,就有真姐儿那么高。
“这上面还有剑劈的痕迹,是我和人比试,被劈了一剑。”赵赦成天在公事之中,今天在这房里看到自己少年时的东西,回想往事,嘴角边也悠悠。渲染在往事中的赵赦不由自主问了一句:“真姐儿,你小的时候,记得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真姐儿愣了一下,面上出现一抹伤感。往事?就是想起来,对于异世人来说,也只有伤心的。她把这伤感迅速掩饰下去,面上露出的还是嘻嘻笑容,手里扯着缠丝战甲不松手:“表哥,我要这一件,这一件给了我,我可以好几天不缠你。”
真姐儿一不小心,说了一句实话。
“为什么?”赵赦悠悠地笑着,举手毫不犹豫给了真姐儿额头上一记轻敲。这悠悠情绪让王爷也说了一句实话:“为什么不缠着表哥?”
真姐儿立即道:“缠得多了你就不给了。”赵赦朗朗笑了一声,这房里的红烛不住摇曳着,似乎为赵赦笑声所动。
这摇曳的红烛晃动着,地上墙壁上赵赦的影子也一起晃动。在这晃动中,真姐儿眩惑了。下午荣夫人悄悄对自己说:“姑娘好福气,王爷可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英俊人。”
现在这英俊笑容吟吟,笑声朗朗,在红烛下,让人眩目。真姐儿心底悠然欣赏了一会儿,再想想清源王,他是多了贵气几丝,却少了赵赦的气势。
这气势,应该是战场上将军独有的吧。
刚觉得清源王有贵气,真姐儿再认真端详一下赵赦。京中世公子出身的赵赦,也并不差。只是他气势独有,掩盖了纨绔许多。
“红笺,把这个小弓箭收起来,表哥给了我。”真姐儿喜笑颜开喊红笺。随着赵赦的脚步再走几步,又手扶着一个马鞍不愿意走:“这个也给我吧。”
这是一个雕花镶珠玉的马鞍,赵赦回想起来:“这花里胡哨的,我就没有用过。”金镫银鞍是有,不过战场上与士兵们同甘共苦的赵赦,是不喜欢用这样的东西。
“绿管,让人把这个收了,放在我的小黑身上。”真姐儿乐得不行。那马鞍上,浑然天成嵌着一左一右两把短剑,是和鞍具原本就在一起的。
又有数件衣袍,是赵赦从来没有穿过的。一看到,赵赦就要笑:“母亲这些衣服做得不好,我不肯穿,她当年很是生气。”取过一件绣着梅花朵朵的银红衣服来,赵赦放在真姐儿身上比一比:“这颜色这花样,就应该是你的。”
银红色的男人衣服,安平王都没有见过有几个人穿过。宫中皇子们爱俊美时倒是穿过,外面的人,是穿得极少。
真姐儿乐颠颠地照单全收,跟在后面捡一堆东西。再出来,北风更重,却吹不走真姐儿的兴奋。赵赦送她到房外就停下来:“进去睡吧,明儿早起。等西北的贡品入京,有你好好看的时候。”
凡是能给真姐儿的,赵赦都给了;所以不能给真姐儿不能让步的,赵赦是不会让步。
真姐儿今天晚上是喜出望外,答应着又抬起头仰视高高的赵赦含笑:“表哥,我明天早上去给你请安。”
“你这贫嘴的孩子,不给你东西就不请安了。”赵赦被逗笑,打趣道。真姐儿摇摇头晃晃脑袋:“明天的特别有诚意。”
赵赦失笑,拎一拎真姐儿的小耳朵,温和地道:“白天的事情,不许再哭了,听到没有。”白天的事情?对着英俊而今天晚上特别疼爱的赵赦,真姐儿早把白天的事情丢到脑袋后面去了。
认真点一点头:“听到了。”真姐儿盈盈施礼过,红笺打起帘子让她进去。赵赦往书房里来,对着天空中灰蒙蒙夜色看看,对身后赵吉道:“要下雪了,明天让人去迎一迎。路上下雪,送贡品的车子就要耽误。”
赵吉答应过,跟着赵赦回书房里去。赵祥也还没有睡,一起服侍赵赦睡下来。赵吉对赵祥招手悄声道:“说个展先生的笑话给你听。”
两个小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过,赵祥掩口险些在静夜里笑出声来。赵吉小声道:“你说明天,咱们敲不敲他酒?”
“不敲白不敲,明天我去对他说。”赵祥乐不可支,和赵吉这样约定下来。
夜里飘了几点小雪,到早上时赵赦和平时一样早早起来,院子里小厮们在练拳脚,安平王在射箭。
拉百石弓是力气大,而快箭手拉弓取箭都要比别人快,这就是练出来的才行。
真姐儿鬼鬼祟祟,从院门外往里探进头来。红笺和绿管跟在后面又是要笑不笑的样子,姑娘在自己家里,好像是做贼。
头刚一伸进书房院子里,真姐儿的眼睛立即被吸引住了。小厮们拳脚带风,或高跃或低伏,都是矫健身影。
再看赵赦在举弓,真姐儿眼珠子都直了,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快。”
再看下去,人就站在书房院子门口正大光明站着。除了离门近的两个小厮笑眯眯行了个礼:“姑娘早。”
别的人是该干嘛干嘛,像是没有看到真姐儿。
真姐儿大大方方沿着院子墙根儿走到赵赦身边,笑逐颜开地请了个安:“表哥早。”赵赦道:“真姐儿你也早,这么早有事情?”
“我陪表哥,”真姐儿又义气上来了:“我陪着你。”赵赦觉得自己硬生生被真姐儿搅了这一个清静的早晨:“再睡吧,这天亮起来还有会儿。”
依然是黑暗的夜色中,赵赦这才看到真姐儿身上穿的什么。他不由得笑了一声,那件银红色绣梅花的箭袖衣服,让真姐儿穿是很是好看。
这样的一个冬天早晨,真姐儿得已留在书房的廊下,身上又加了一件赵赦的厚披风,这是安平王到最冷的时候才用的,现找出来给真姐儿披上。红笺送上手炉,赵吉在廊下生起火盆来。真姐儿坐在这里,看了一个早上的热闹。
“进去回母亲,姑娘我留下用早饭。用过要上课,中午再进去。”赵赦索性把真姐儿留下来,到早饭时候,带她进去用早饭。
刚喝了一碗碧盈盈的绿畔米粥,外面赵吉进来报信:“王爷,卫将军有信来。”真姐儿知趣的低下头,认真专心吃饭。赵赦倒是没有在意真姐儿在不在,他又拿起一个象眼小馒头,对赵吉道:“说吧。”
“伍将军昨天,又把粮草给江阳郡主送了过去。”赵吉说过,赵赦忍不住一笑。这笑容有得色,坐对面的真姐儿也感觉出来。赵赦是含笑了:“好。”
说过赵吉出去,赵赦心情明显又好一些,给真姐儿挟菜:“多吃,跟着我用饭,吃少了可不行。”真姐儿乖巧地答应一声:“是。”眼珠子溜溜转在赵赦面上,突然开口嫣然道:“恭喜表哥。”
“恭喜什么,恭喜我少了粮草,还是恭喜我要养别人的兵马?”赵赦和真姐儿开起玩笑来,真姐儿想一想才小声地道:“这应该,是表哥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然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
赵赦沉下脸来,真姐儿低下头赶快装吃饭。耳朵没法子掩起来,听着赵赦又要教训人了,是语重心长:“不要卖弄聪明,有这聪明多吃饭吧。”
真姐儿忍俊不禁,轻笑声把要送到嘴里的粥吹得“扑哧”响了一下。哪有人聪明,是用在吃饭上的?
听起来像是饭桶一个。
城外天寒地冻,江阳郡主也刚晨起,接过送上来的粮草帐本看着,先还是很喜欢:“表舅果然是照顾我们。”
江阳郡主自己随身带的钱足够,不过这里能有,比就地采买要好的多。一万人的饮食在城里也好,在集镇上也好,买起来造成哄抬物价,江阳郡主还不想有这样的哄动。
再往下看,江阳郡主面色变了,眉头渐渐耸起,眉毛渐渐往一处紧锁着,那脸色原本是白里透红,现在越来越白,马上就要发青。
“啪”地一声把手上的帐本重重摔在雕海棠花的酸枝木书案上,江阳郡主是大怒:“岂有此理!”大怒过是恨恨:“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挥袍袖:“我找他去!”走出去两步,又沉着脸停下来吩咐人:“请伍云封将军来,说我有要事,让他就来!”郡主已经气得身子发抖,咬牙道:“说我请他用早饭!”
传话的人就这么去传话,被江阳郡主称之为“表舅”的伍云封将军是大步流星,兴高采烈而来。
在伍云封将军看来,论理儿,江阳郡主也应该请自己用早饭。要知道自己从她一到,就把军营地点为她整理好,粮草也先准备好,京中的各项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伍将军兴冲冲而来,想着郡主会请自己用什么早饭?
军中从来饮食一般,就是在京里这样太平的地方,也不能和伍家这样的世家里相比。隔上十天半个月才回京里去的伍将军,听到郡主的早饭这几个字,先就食指大动了。
这早上天冷,来上一碗红枣粥,再来上几块新出锅的核桃点心,肯定是暖身子的。
眼见到江阳郡主的大帐出现在眼前,伍将军又自得一下。是应该好好谢我,这帐帘儿上绣着喜鹊登枝的好彩头,可是自己亲自选的。
帐外有守护的胭脂兵,见伍将军过来,两个人一起行军礼!衣甲声响中,齐齐把帐帘打开,高声往里面传:“伍将军到!”
伍云封将军这位表舅,满面春风地迈进帐篷里去。一下子愣住了!
江阳郡主满面阴沉,双眸比外面的冬天还要冷,笔直地射到伍将军的身上去。这目光!
伍“表舅”一下子还没有明白过来。
“郡主,你……”伍“表舅”刚说出来。就见眼前寒光一闪,宝剑出鞘声中,江阳郡主一把梅花宝剑,直直的架在伍“表舅”的脖子上。
请人吃早饭的郡主一脸杀气,像是今天早上请人吃的,是一个叫滚刀面的东东。
伍云封也是一位将军,他出意料之处没有躲开。除了一惊以外,也没有太惧怕。反而斜着眼睛冷笑:“外甥女儿,你这是何意?”
“你自己看看!”江阳郡主一手执剑架在伍云封脖子上,另一只手拿着帐本儿,摔到伍将军身上,骂道:“小人!欺诈到我的头上来了!”
伍云封弯腰捡起来,觉得脖子上冷飕飕,就是弯腰时剑也在自己项下。伍将军更是冷笑:“郡主,这粮草我为你筹划从不短缺,你是这样来谢人的!”
“你还敢提粮草!”江阳郡主面颊因为愤怒涨得红晕一片,看起来很是美丽。在这美丽的面色中,是她要破口大骂的斥责声:“吃了熊心豹子胆!你讹诈到我的头上来了!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是多少粮草?”
伍“表舅”这才恍然大悟,他笑起来。江阳郡主更为恼火,怒斥道:“你还有脸笑!小人!蛀虫!官仓鼠!”
“哈哈哈哈,郡主,”伍将军仰面大笑,笑过笑容紧收,冷冷盯着江阳郡主阴森森:“你不过是个孩子!难怪这京里的王爷们和将军们不拿你当一回事,你这小儿,应该回家去吃奶!”
江阳郡主骤然听到,被激得双眸也似血红,快要红了眼睛:“你说!我们这一万人,一天能用得了八百车粮草吗?一车粮草多少斤你不知道!”郡主樱唇中出来的是怒骂声:“混蛋!你发财发到我的头上来了!”
“郡主请坐,稍安勿躁!”伍“表舅”也不客气了,恶狠狠的也来了两句话后,才稍稍缓和一下道:“听我解释。”
江阳郡主寸步不让,手中明亮宝剑并不撒手,冷笑道:“就这么说!我听着呢。”伍“表舅”嘿嘿冷笑,斜眼看看自己脖子上宝剑,毫不留情地道:“从我今年接管这里军需,前面的亏空足有十五万车粮草,这是我一个人黑了的吗!我一粒粮食也没有拿!”
江阳郡主愣住了,伍云封也愤怒了:“你为我想想,这亏空到处有,前面的堆下来,一任一任堆下去,你让我怎么办!”
现在是伍将军发脾气的时候到了:“从你没有来,我就把你需用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从你头上补一些亏空有什么!不拿你开刀,还能拿谁开刀!”
说过也不管脖子上有没有剑,伍云封气汹汹在帐篷里来回踱步,再回身骂江阳郡主:“回家去!这京里,不是你这姑娘呆的地方!别说是你,夏天里淮阳郡王进京,也驻扎在这里。怎么样!我一样也拿他补了亏空!哼哼,人家是懂京里地面上行情的,半个不字也没有说!”
江阳郡主呆呆愣在当地,手里的宝剑早就慢慢垂了下来。她美丽高傲的头颅也慢慢垂下来,听着伍云封将军继续咆哮:“你以为你是谁!这京里官多皇亲多,郡主倒有近百个!”
这一位是江阳土地面上的郡主,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伍将军继续大怒:“要不是伯父伍老大人叮嘱我照顾你,你自己好好想去!我不管你,你一万人在这里附近能采买到多少吃的!你光采买就要费神累死你!”
江阳郡主一下子抓住空子,毫不相让地道:“老祖父让你照顾,你就是这样照顾我!别拿我当孩子看,你补亏空,会一点儿不为自己!”
真是哄三岁小孩子玩呢!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句话,江阳郡主觉得自己还知道。
伍云封嘿嘿冷笑着,是息事宁人的语气:“好了,你也不必和我生气,我也不怕你到兵部里告我同我打官司。对了,有件事儿告诉你,伯父生气了,你到京里只投了贴子送了东西给他,你的人,他现在还没有见到。”
“等我事情不忙,我再去拜见不迟。”江阳郡主眼底闪过一丝烦恶的神情。伍云封没有看到,他在帐篷里来回又走了几步,慢慢道:“你这里,看来是没有早饭吃了。走吧,我去请个假,今天我陪你去见伯父。”
“表舅”又是表舅了,他带着强挤出来的一丝笑,用长辈的口吻对江阳郡主道:“不要太淘气,听话吧。”
半个时辰后,官道上蹄声得得,伍“表舅”说到做到,带着江阳郡主去京里见伍老大人。眼看着京门又近,江阳郡主的心里不无猜测。
这位传说中常立于官场诡谲不倒的伍老大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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