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客栈里,梁夫人一身便衣,伫立在窗前。客房全在二楼上,居高临下可以看街景。梁夫人眸子中隐然有泪水,手中握着几张药方。
安平王说得没有错,母亲尤夫人在死以前那两年,的确是用过不少绝症药。在宫中和夫人们相处得好的梁夫人,又套问出夫人们的话,尤夫人死前两年,时不时的会生病。
这打破梁夫人心中父母深爱不得厮守的爱情。
女人,大多是相信和愿意相信并依赖爱情的。历史上为情坚守的,大多是女人。
真相如刀,在梁夫人心中狠狠的割了一个口子。她秀气的面容上全是不堪回想,父亲是个马夫?要是让夫人们和夫家知道,这是天大的笑话。
在富贵环境中的梁夫人,也有着爱浮华的习气,她丢不起这人。身后传来房门声响,是她的丫头进来垂首回话:“客人到了。”
楼板上响起脚步声,这是木楼板,走几步就“咚咚”响,上来的是脚步沉重的安平王,每一步都似敲在人心上。
梁夫人换上笑容,对丫头道:“请他进来。”
客栈里的上房中,安平王会了梁夫人。梁夫人很想表现盈盈一笑,却流下泪珠儿来。这泪水全由心发,为母亲也为自己难过。
“王爷,妾身约您来,是对您赔礼。”梁夫人轻轻拜倒。赵赦在意料之中,从事实上来说,梁夫人应该赔礼;从权势上来说,梁夫人也理当赔礼。
梁夫人抹去腮边泪珠,哽咽道:“妾还有一事相求,母亲当年留下大批财产,王爷可知道在何人手上?”
“一部分在我手上,”赵赦没有隐瞒:“还有一部分在尤家手上,你母亲当年留下话,说你可以冒充是她的远亲,可以拿到这些钱。当然,你是要费精神的。还有一些田产,我不知道她交给了谁。”
随身取出一个二、三寸见方的红木小匣子,上面有小铜锁。赵赦取出黄铜钥匙,再对梁夫人道:“你手里应该也有钥匙。”
梁夫人羞羞答答转身,解开十字盘扣,露出雪白的颈项。这上面,挂着一个小小链子。链子下面是一把钥匙,取下来和安平王一起打开黄铜锁。
盒盖没有打开时,隐隐有珠光流露。里面只有一件首饰,是刻宝相花纹的一枚簪子。簪子头上也只镶着一枚大珠。这大珠宝光圆润,隐然有流动之势。
“这是十五年前外邦使臣进贡而来,先帝赏给当年的太子殿下,你母亲,从太子手中得到这个。”安平王说得眼睛也不眨一下,梁夫人面上又通红。
她来宫中,就是为报仇。夫人们之间的风流,她知道很清楚又有不齿。此时安平王把母亲旧事说出来,梁夫人又被伤到。
赵赦缓缓先开了口:“夫人,你有这些,足以丰衣足食,我劝你还乡去吧。”梁夫人的丈夫不过是五品官员,因为攀附当地大家梁家才能进京。
在攀附梁家时,当年的马夫梁间和梁夫人全都赞成,这一对父女是各自有心思,为尤夫人报仇。
京中繁华景,京中明珠宴,梁夫人全舍不得。她还年青,丈夫爱攀高,对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想想如云般飞来的紫色、粉色珠笺,再想想俊俏皇子王孙们的调笑,梁夫人是处于既鄙视别人风流了,而她又期盼又在犹豫中。
她不愿意走,也舍不得钱。对安平王恭恭敬敬地道:“母亲既然托给王爷,是对王爷十分的信赖。王爷,请您看在母亲的份上,帮我拿回尤家的那笔钱,再找回母亲的田产。”
赵赦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这笑容淡而又淡,有讽刺也有嘲弄,梁夫人看到这笑,心里陡然生寒意,她有些结巴:“王爷,母亲相信您,我也相信您。”
心中纵然有无数流利话语,遇到安平王这样的笑,梁夫人也打结。
他没有明说不帮,只是用这笑容来表示他的含意。好似怕梁夫人听不懂,王爷又说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帮你?”
梁夫人心中格登一下,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要人相帮,得有拿得手的理由,还要让人愿意帮忙的能力。
她垂头不语,好似受到拒绝的沮丧,其实心里算盘打得飞快。要钱,安平王肯定不要。人人说他富可敌国,只看王妃的装扮就可以明白,安平王妃在首饰珠宝上,是远胜老牌王府霍山王和灵丘王。
再说如果他要钱,就不会把这大珠归还。安平王,他要的是什么?
一转念间,梁夫人跪了下来,谦卑地伏地:“王爷,妾愿效忠。”
“贱人,”安平王声音不高,却有似紧紧缚住梁夫人的鞭子,让她有动弹不得之感。赵赦到这个时候,不会再和梁夫人客气,他目光严峻盯着梁夫人:“你要进宫原本年青太轻又无强盛母族支持,是我让你进了宫。你这个贱人,进宫以后就不认人。我屡次派人招你来见,你屡屡躲开!”
梁夫人口称冤枉:“进宫时受到刁难,后来进来还以为是万幸,又以为是孟夫人出的力,后来宫中公公们喊我,全是阉人,妾不敢去。”
“我念你不知道,饶你这一次。下次再这样,你自己好好想想。”赵赦眉头紧皱,沉声交待梁夫人第一件事情:“惠温太皇太后和康王殿下平时在哪里见面,说些什么,她见的是哪些人,你一一给我弄明白了。”
梁夫人眨着眼睛:“王爷,惠温太皇太后失势,我正打算去皇太后那里,皇后新入主中宫,也叫我去说过话。”
“先把惠温太皇太后和康王的事情弄清楚,你再去别的地方。”赵赦带着不容梁夫人反驳的语气,梁夫人无奈地道:“好吧。”
自己当主人和投靠别人是两回事,梁夫人嘴上虽然说效忠,心里其实是有犹豫。赵赦只是犀利如刀地看着她,不管她如何想,一句一句交待她事情。梁夫人偶一抬头,就只看到安平王严厉的面容。
说实在的,梁夫人觉得害怕。她自从认定赵赦是凶手,对他打听颇多。宫中传言不少,并不是如夫人们所说王爷多赏赐,王爷多勇猛。
而是经他的手,还是死了人的。
心里正思量着,门上传来急急的敲门声。赵赦目光一闪,沉声道:“进来。”赵安一步迈进来,小声对赵赦附耳道:“王妃来了。”
“嗯?”赵赦眉头一扬,也有几分慌乱。这慌乱只在他面上一闪而过,王爷还是强自镇定着,对赵安投去疑惑的眼光。这里没有好绸缎铺子,也没有珠宝铺子,真姐儿怎么会来?
赵安再次肯定:“我看到马车从街口过来,就要到了。”
街口离这里只有数十几步,这一会儿,只怕已经到了。赵赦敏锐的捕捉到楼梯口上有脚步声,这脚步声有几分熟悉感,好似真姐儿的。
大白天的街上有杂声,客店里人进人出也有杂声,王爷只是怀疑,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着急了,对着房中四处看,只有绣床木榻,无处可躲。
“娘子,你们是住店还是找人?”外面已经传来小二的声音,王爷不再迟疑,往上面一看,是客房和客房之间相连的梁头。
这梁头用木板铺平,可以掀开。他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梁夫人,站到桌子上托起一块房顶木板。
用了几分力,这才打开来。上面露出黑乎乎的房顶时,梁夫人是个女人她害怕了:“我怕耗子。”
赵赦低声厉声喝着:“闭嘴!”双手把梁夫人托起,与其说是送入房顶上,不如说是塞上去。
梁夫人吓得魂飞魄散,人已经上了来,眼前一黑,那块拆开的木板已经合上,黑暗中,有几声“吱吱”,几颗绿豆似的小眼珠子幽幽的发出光。
真姐儿带着丫头们,正在一间一间敲门找赵赦。花开在她身后站着,监督着。她和郁新随着王爷王妃进的京,平时住在外面。这跟着赵赦的事情,真姐儿交给花开。
梁夫人或许塞了东西给赵赦,或许没有,而真姐儿,是宁可信其有。赵赦平时也有秘密会人,但真姐儿相信他不会瞒自己。今天赵赦只说出来和人喝酒,真姐儿让花开跟上去。
花开跟到这客栈外,就让手边的小丫头回去请王妃。她的小丫头是自己在外面买的,就不担心她会先回王爷。
赵赦一出门,就做好出门捉奸准备的真姐儿,来得非常快速。
她带着随身的两个大丫头,再就是花开和花开的小丫头。赵如赶着马车在客栈门口,他不清楚是什么事情王妃要到这里会人,就是猜出来他也装没猜到。
只有小二是糊涂的,这面带轻纱的锦绣妇人,到了楼上就一间一间的敲门在找什么?
前面一扇门打开,赵安走出来垂手:“您请。”
真姐儿面不改色,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姗姗然走进去,见榻上赵赦好整以暇坐着,手端着一碗茶正在轻呷。
“你来了,真是淘气,跟着表哥来的?”赵赦先将了真姐儿一军,面有微笑:“你这不相信表哥的孩子,不过是小封约我出来喝酒,你也想酒喝了?”
王爷不生气,真姐儿更是面有笑容:“我闷了出门,说给小小毛们买些好玩的东西,看到表哥的马在这里,就过来看看你。怕你多吃了酒,这不是心疼你。”
夫妻对着乐,都有一套假话。赵赦先拆真姐儿的假话,喊来赵安:“我的马,不是让人牵到马槽上去。将军们还有不少在京里,让他们看到,又要跟着本王来,蹭本王的酒喝!”
赵安垂手回话:“是,才刚已经牵进去了。”
可怜那马,不是早就在马槽里。赵安是个好奴才,他也不说破,跟着演下去。
真姐儿笑容可掬也来拆赵赦的假话,对着房中先看,再皱起鼻子嗅嗅,展颜笑得很开心:“表哥,小封在哪里,酒又在哪里?”她笑逐颜开:“只怕还有余兴的玩样呢,容我也乐一乐行吗?”
“赵安,去问问小封大人,他今天是耍本王吗?”赵赦半沉下面庞,嘴里不悦地道:“居然让我等他!”
赵安一溜儿小跑着出去,在房外侍候的丫头们看到他这样敏捷的身姿,全无声地笑个不停。
跑到楼下,见除了赵如没有别人。赵安装模作样对赵如抹一把子头上虚有的汗水,小声道:“哥哥,兄弟我得去找人。”
赵如忍住笑:“王爷在上面会人?”其实不用问,只看到赵安下来就明白了。赵安忍笑狠狠点着头,小声道:“我去了。”
说着带上马,对赵如再挤一挤眼,往街上逛去了。
真姐儿和赵赦在客房里说话等着赵安回来圆王爷的假话,夫妻两个人在闲话小小毛儿。真姐儿笑盈盈:“表哥,你今天回去,小小毛儿一定不待见你。”
赵赦故意装着不懂:“为什么?父亲天天抱着,怎么能不待见。”不容真姐儿下一句出来,再恍然大悟:“原来女生外向,居然是这么早。”
敲一敲嘻笑的真姐儿额头,王爷带笑问道:“表哥现在知道了,原来你小时候见到表哥哭,是你对着表哥在外向。”
真姐儿黑一黑面庞,小声道:“那是你表妹。”她说着,又在房中嗅了一下,赵赦心里一提,也跟着嗅了一下。
夫人们身上全有香粉,真姐儿小鼻子又一向尖得很,王爷狠狠闻了几闻,没有闻到什么才放下心。
鼻翼刚松下来,见真姐儿似笑非笑问道:“表哥你在闻什么,这房中藏着什么不成?”
知道上当的王爷笑骂:“这一间房一眼就看到头,你自己寻一寻,可有什么?”
房顶上“啊”地一声大叫,“格吱”巨响声中,梁夫人重重摔了下来。几只耗子随着她一起摔落,在地上摔了一个跟斗,打了个滚儿,一眨眼间就跑得不见。
真姐儿对耗子也吓了一跳,刚身子一激灵,耗子已经不见,只有梁夫人跑不走,还在地上尴尬不已。
这也不能怪她,她一直努力用心奋斗到底地和耗子们对峙到现在,绿豆似的小眼珠子对着描画得美丽的眼眸,梁夫人一直坚守到现在,直到身边跑过几只耗子,从她手上踩了过去……
只要是个女人,摔下来的可能性居多。
这下子好看了,真姐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梁夫人,对着她身上便衣看过。是件暗紫色料子的夹袍子,上面有暗纹,全是百花式样。
那面容上是难堪和难以解释的,不过眼部的妆容不减媚丽,腮边胭脂好似桃花,真姐儿笑嘻嘻夸奖她:“夫人,你今天真美丽。”
摔在地上手脚都疼的梁夫人心中波澜几声,不救伤扶伤,反而来夸奖人美丽。这个时候,是夸人美丽的时候?
再一想房顶上面黑咕隆咚,闻都闻到有灰尘,何况是在上面呆了这么久。低头赶快看自己衣服,呀地一声,全是灰。
看过自己美丽不美丽,才去看手足,都有擦伤。笑嘻嘻注视着她的真姐儿,这才转头问赵赦:“表哥,女为悦已者容,我今儿才算明白。”
不看自己手足擦伤,先要看的,竟然是她的衣服脏与不脏。
安平王妃一本正经又来上一句:“当然夫人是谨慎的,王爷驾前,失仪是大罪。”
直到此时,安平王说话了。他面色沉下来,声音比刚才见梁夫人时更严厉,是一字一句地责问梁夫人:“夫人,你几时到的?”
真姐儿笑得灿烂之极,看看表哥,就是有大将风范,就是能稳住阵脚。真姐儿觉得自己实在不用多担心他和康王的事情,看看表哥,从来是有能耐的。
小毛格外祟拜,对赵赦眼露桃花,甜甜的道:“表哥,我记得母亲说表哥和佑儿一般大时,就是沉稳的。”
安平王对着她,才露出一丝笑容:“真姐儿过奖,你竟然才知道,真是该打!”
再笨的人,也能听得出来这一对夫妻在打情骂俏。梁夫人紧张的想想,此时自己应该告退,这地步儿,没法子解释。
她悄悄的起身,悄悄的往房门处退。因手脚上都有擦伤,是半伏着身子往后面退得很艰难。才退两步,真姐儿眼珠子一转,娇滴滴道:“夫人…。”
赵赦抢过她的话头:“夫人,说明白了再走!”
梁夫人一惊,扑通又坐在地上。手上疼处,脚上疼处,又重新摔了一回。她不无委屈,抚着手上沁出的血丝,半嘟红唇对赵赦娇媚笑了一下:“王爷,您让我说什么呢?”
真姐儿歪着脑袋,带着津津有味的神色看着赵赦,又看看梁夫人。
梁夫人一肚子火,刚才还要用人,现在就不认人。她笑得娇憨无比:“王爷,我……”
赵赦又打断她的话,面上是恶狠狠:“夫人,你如实说来!”压迫感充斥着房中,安平王很是凶狠地警告道:“我约人在这里饮酒,你呢?”
两道目光碰在一起,旁边是看得有滋有味的安平王妃。梁夫人碰到安平王的冷寒幽厉的眸子时,她心中明白,心中透彻。
安平王,不敢当着自己王妃的面说什么。说直白些,怕老婆。梁夫人不无鄙视,王爷没有回来时,满京里的夫人们把他夸得是战神。
这战神,原来是怕老婆的!
坐着看戏的真姐儿好笑,这位夫人发上蒙尘,衣上有灰,坐在地上和表哥不是眉来眼去,是互相瞪着。这是一个大胆子的,真姐儿笑眯眯推波助澜,再加一把火:“表哥,你吓到了她,”伸出手掩自己的胸前:“也吓了我。”
这装腔作势让赵赦忍俊不禁,笑容只一闪就重新冷下脸,对梁夫人冷冷地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有能让你说出来的地方。来人!”
赵安还没有回来,赵平一闪身进来。真姐儿微一愣,赵平刚才在哪里,她是半点儿没有看到。她微微一笑,这次不是私会,如果是私会,不会赵平留在暗处。
梁夫人害怕了,一个怕老婆的男人,哪怕他是王爷,还能指望上他为自己开脱?她战战兢兢伏地求饶:“王爷,我,妾,其实,妾是被人迷倒放在上面的,我醒了,害怕就掉下来。”
她哭天抹泪儿:“是哪一个下这样的黑手,妾平时从来不得罪人。”
“哧”地一声轻笑,破空而出。真姐儿赶快再忍住,一本正经再看赵赦怎么回。安平王似笑非笑对着自己的王妃,是和颜悦色:“王妃,女眷们的事情,你来处置的好。”
梁夫人在心里,把安平王骂了好几遍。见赵赦寒冷眸子又过来,不敢不从。她咬一咬牙,对着真姐儿膝行两步,开始痛哭:“王妃,请王妃为我作主。”
真姐儿偏偏脑袋,对赵赦看看,再偏偏脑袋,对梁夫人看看。这不加掩饰的动作,把赵赦和梁夫人全看得心中发毛。
“咳,”王爷清咳一声,真姐儿懒洋洋收到这警告,和表哥明着顶,当然是全无好处的。她在心里夸奖自己宽宏又大量,对着梁夫人手上擦伤看看,笑靥如花:“夫人,请去裹伤,再去府尹处报备这案子,你放心,我会着人来过问,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梁夫人咬牙:“是,请王妃放心,妾会给王妃一个回话。”又给赵赦叩头:“王爷,妾告退了。”她走出来,对手上擦伤是不放在心上。她有功夫,摔下来时护了自己,只是木地板上轻轻的刮伤不要紧。只是心里,是凉得很。
这还是安平王?这个就是夫人们一直想念的安平王?记得孟夫人颇为怀念:“王妃并不敢管王爷。”
就是这样不敢管的?
房中正在激烈打斗中,梁夫人一出门,赵赦张开大手来抓真姐儿,是有怒气:“表哥要揍你。”真姐儿还手:“是真姐儿要揍表哥。”
王妃到底弱势一些,没过几招被赵赦按在膝上,重重一巴掌打在那翘起的俏臀上。真姐儿刚哎哟一声,觉得大手在自己俏臀上抚摸起来,耳边传来王爷坏坏的笑声:“并没有尾巴。”
安平王忽然发现自己少送了一个神,那就是狐狸精怪他没有送。
放真姐儿起来,搂在怀中轻抚着,王爷嗓音有些沙哑:“不要再吓表哥了,好不好?”那些话,其实很吓人。
真姐儿来捉奸,只捉到一巴掌。她张牙舞爪犹有不甘:“表哥,让我打回来。”安平王扳着她面庞轻笑,亲一亲那正吐出愤怒话的红唇,赵赦低声下气:“什么也没有,你误会了。”
“你才有狐狸尾巴,今天我这捉的是现形的,”真姐儿不依不饶,坐在赵赦膝上生气:“表哥,怎么处置你?”
王爷低低地笑:“罚表哥天天陪你,夜夜陪你,”真姐儿:“哼!”忽然有了主意,也有了笑容:“表哥,罚你三天不能抱小小毛。”
“这怎么行,那是本王最心爱的,仅次于最最心爱的赵小毛,”王爷拧眉毛。真姐儿斜眼他:“还有最最最心爱的吗?”
王爷又眉开眼笑:“没有了,只有最最心爱的赵小毛,是表哥最疼的。”他又板起脸:“小毛将军,用你聪明脑袋瓜子想一想,你进来时,表哥像是有什么吗?”
赵安此时适时进来,陪笑道:“王爷,小封大人昨夜酒醉,把今天这事儿给忘了,他说一会儿来赔罪。”
小毛柳眉轻挑:“不用了,王爷也酒醉糊涂了,要回去睡觉。”赵安赶快溜出去,留给王爷和王妃自己商议去。
真姐儿坐着只生气,王爷哄了有一会儿,在她身前摸一摸,很是好心地提醒道:“该喂了吧,”再指责:“再怎么和表哥生气,也不能把小小毛儿忘在脑后。”
真姐儿果然一骨碌起身,伸手去拧赵赦的耳朵:“走。”赵赦躲开,带着息事宁人的笑容:“啊,小毛,咱们回去慢慢算帐。”
长街上,小毛坐在马车里搅尽脑汁想主意,想来想去的,全是怎么收拾赵赦的主意。王爷在马上不时微笑,小毛一定在想对付表哥。
夜晚来临,赵赦和真姐儿还没有睡。真姐儿着一身桃花红色寝衣,抱着枕头笑得直不起腰来。床前的王爷正在蹲马步,眼睛扫着真姐儿的笑,嘴里道:“哼哼,到时候了吧,要我站多久?”
怕丫头们听到,真姐儿用帕子掩住口,声音因笑有些变形:“再站一会儿。”
烛下的表哥真是好看。四十岁上下的人,身上还没有一丝赘肉。腰是腰,胸是胸,手臂抱拳在腰间,鼓鼓的肌肉全出来。
“哈哈,”真姐儿笑得快要脱气,从赵赦开始站马步时,她就是这个模样。
王爷无可奈何:“行了吧,可以上床了吧?”真姐儿笑得说不出来话,只是点头。赵赦走过来:“你这个坏小毛,这是没有逮到还这样,要是逮到了你要怎么样?”
小毛笑眯眯:“那我……”她眼睛里闪着光泽,对赵赦又是一笑。赵赦把她紧拥入怀,很是爱恋很是依恋地道:“你要走,可不行。”他心里格登一下,突然很是恐慌。
“表哥,你知道吗?在我来的地方,是可以离开的,”真姐儿幽幽,她不是再为今天的事情疑心,而是为思念自己的家人而忧愁。
赵赦搂着她,轻轻的呢喃:“你要相信我,不要再胡说八道。”真姐儿慢慢叹了一口气,对于表哥来说,他难以理解。
又过了两天,不见梁夫人来解释。真姐儿也不去催她,事实上也知道她解释不出来什么。她一早起来,看过小小毛们,走出来在宅子里走了一小圈儿。
秋菊到处都是,桂花重重又叠叠。十几个管事的跟在王妃后面,把主要的亭台楼阁看一遍。幸好这是在京里,要是西北的王府里走一小圈儿,可以累死人。
“姑娘们歇中觉的地方,再铺设得暖一些。”真姐儿从房中走出来,这是二门里西北角的一排房间,招待今天来的姑娘们休息梳妆换衣的地方。
今天,是安平王妃以赏花为名,请各家女眷们来。来的,不过是家里有小姑娘,又和世子年纪相差不大,和安平王府门户相差不远的人家。
这是为世子赵佑选妻子。
来的人家也全心中有数,世子订亲已经算是晚的,大家都盼着今天能一下子入了初选,下一次请客也有自己家的姑娘。
看了一圈,真姐儿回到房中。进来她就想乐,赵老夫人抱着一个小郡主,和赵老大人在逗她,水绿色的衣衫,这是小明华。
赵赦抱着宝华,宝华手脚乱舞着,正在同父亲咧嘴。王爷笑得很是开心:“看我们的宝华穿这粉色衣衫,就是好看。”
在王爷眼中,他的两个女儿简直就是仙女。刚想到仙女二字,王爷对真姐儿看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和宝华笑。
“表哥,一会儿姑娘们来了,你要帮着我相看。”真姐儿提醒赵赦,赵赦当没听到,只和宝华在说话:“再笑一个。”
真姐儿再请赵老夫人:“母亲,您要帮我相看。”赵老夫人呀地一声,满面笑容道:“那我得问问,你们想要个什么样的?”
王爷这才认真了,抱着宝华坐下来放自己膝上任她动着手脚玩,道:“母亲不用太操心,真姐儿也不用太操心,你们随便看看就行了。”
“表哥,你又要一个人定这亲事?儿子要是不喜欢,最后不高兴的还是你。”真姐儿又是小白眼儿过来:“儿了喜欢,表哥才喜欢才对。”
宝华郡主在此时发出“咿呀”一声,引得房中人欢喜来看:“会说话了。”再又没有声音。
世子的亲事,赵老大人很关心,问赵赦:“你定的是哪一家?”赵赦对着父母亲笑笑,再对真姐儿笑笑,真姐儿无奈:“儿子喜欢才最重要。”
“老子相得中才最重要。”赵赦这么回了一句,真姐儿忍不住要笑,表哥还是表哥,他要说了算的事情,就得他说了算。
赵老夫人民主一下,问真姐儿:“世子相中的是什么样的?”真姐儿一时还回答不出来,世子没有标准,就是有几个他不要的。
“世子,说要圆脸儿的,”真姐儿只有这一句,王爷听到,立即看她,不怀好意地道:“真姐儿,你最近胖了些。”
这一句话,可以让真姐儿立即脸“吧嗒”沉下来,明华郡主偏这时候对着母亲舞着小手:“呀呀呀。”
真姐儿又笑容满面:“看明华多可爱。”
赵赦不放过她,又问母亲:“真姐儿最近脸圆了吧?”赵老夫人还真的来看:“果然,是胖了些。胖些好,圆润些多好。我初见你时瘦得可怜见儿的,多心疼人。”她话一下子岔过去:“王爷是要寻个圆润的媳妇吗?”
赵老大人笑得胡子抖动:“夫人,你可真是会岔话。”
明华郡主又举小手:“呀呀呀,”当祖父的赶快接着:“我来抱抱,真是个好孩子。”
“来的是哪几家?”赵赦到今天,这才随口一问。真姐儿报出来:“蒋大人家的三位,一个是嫡出的,两个庶出的;”赵赦先皱眉:“这蒋家什么意思?”
真姐儿冲他笑:“人家来一个女儿,要配两个高贵的丫头。”赵赦道:“下面呢?”真姐儿再报出来:“孔家的两个姑娘,相差三岁,全是嫡出……姬家的五个女儿全来,”
赵赦又要皱眉:“这又怎么了?”真姐儿再次笑得亲切无比:“咱们不是亲戚,他对姬家姨妈说,五个女儿好久没有来给母亲和我请安,要来请安正好赏花。”
王爷这才放过去,听着这些人面色有不豫。真姐儿窃笑,在表哥心里,这些人全配不上自己儿子。她故意道:“表哥,今天没有九天玄女下凡尘?”
赵赦眉头拧一下,在真姐儿身上扫过,对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道:“宝京王家的女儿,不是今天回来,就是明天回来。”
赵老夫人点头笑:“那个小丫头,倒也有趣。小巧又是一个尖下颔儿,初看上去,是可人疼的。多呆一时,是鸟也打,猫也追的。说起来……。”停上一停,找出一个可以比划的人来:“和佐哥儿差不太远。”
“咦,佐哥儿呢?”真姐儿又问儿子,丫头们上来回话:“小王爷一早和威远侯家的期哥儿在一起,这一会子倒不见。”
赵老夫人多插一句:“是了,给周期也选一个,有好的,也给佐哥儿挑一挑。”这赏花宴全是真姐儿办的,赵赦听到这里,又看真姐儿。
“请的全是十二岁以下的小姑娘,爱淘气的几岁的,也有。”真姐儿笑得十分轻盈,她不是懒省事,想一下子为两个儿子全选了,不过是有热闹一下的意思:“不能冷落小儿子,表哥你是没看到,你总抱着女儿走来走去,儿子是不乐意的。”
赵赦锁着的眉头在看到宝华时,又舒展开来。真姐儿莞尔,世子要是在家,只怕也要闹别扭。
又过了一刻钟,先来的是姬家的五个姑娘。从大到小一字儿排开,最大的是长女姬如烟十一岁,次女姬如月十一岁,余下的三个女孩子,从八岁的到四岁的全不等。
她们来时,赵赦刚刚好把宝华送回去,又把明华抱手中。明华玩累了,性子也较安静一些,骨碌着黑眼睛睡在父亲手臂上,循着声音瞅着人,把父亲喜欢的:“看我们明华多乖巧。”
真姐儿有意怄他:“这乖巧是好性子,理当随表哥。”王爷难得把好性子归给真姐儿一次:“还是随你吧,表哥从来不会乖巧。”
赵老夫人呵呵大笑着:“王爷小时候,从来是不听话,佐哥儿最像他。”外面有人来回话:“姬家的表姑娘们来了。”
五个姑娘一起进来,一字儿排开时,让年长的姬如烟站前半步,大家全是一式一样料子的衣服,不过颜色不一样。
姬如烟是红色镶梅花边儿的夹袍子,如月是稍浅色的粉色,再往下,是水红色水绿色水青色,看上去很喜人。
发上首饰年纪小些的四个人也全一样,独有如烟与众不同。姬家的嫡长女正面是一枝水头好的白玉寿字儿簪,两边关上镶红宝石的金钗,珠花儿也时新,花钿也明亮。站在这里行礼,是高人一头。
她行过礼,就来看视赵老夫人怀中的明华:“表妹又长大好些,满月时母亲带着我来,还只这么大,当时想着这么小是可爱的,现在看到大些,更是可爱的。”
姬如月和余下三个妹妹坐着只是微笑,不敢多说什么。赵老夫人说过几句,只留姬夫人在这里,命丫头们:“带姑娘们园子里玩去,我一会儿和王妃就过去。”
又来了蒋家的三个女儿,三个小姑娘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可见蒋大人在内宅里雨露是很均匀。
嫡出的小姑娘也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两个庶出的小姑娘和别家的一样,是温柔和气不敢多话。
也是蒋夫人留下,让她们园子里玩去了。
这中间休息的空儿,真姐儿对赵赦使个眼色:“表哥出来。”到了外面廊下站着,真姐儿眸子熠熠有担忧:“表哥,你看今天来的姑娘们,”
“怎么了?”王爷不明白真姐儿的担心。真姐儿忧愁:“以后我们的女儿,也要这样吗?”为着自己的亲事,如此的小心谨慎。
王爷这就明白,对着满院子日头下的西风飒飒,他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女儿。”真姐儿幽怨:“我知道,我也相信表哥你会照顾得好,可是……”
丫头们进来出去的倒茶送果子,房中的人由打起的门帘可以看到王爷和王妃并肩喁喁。姬家三房里夫人一面和赵老夫人笑语,一面想着这亲事是王爷说了算,还是老夫人说了算。王妃,当然是重要的。不过她的出身在那里摆着,尽管她很得宠,得宠得房中没有别人,又生下世子等两个小王爷,还有两个小郡主,不过这世子妃是何等的重要,应该是赵老夫人拿主意才是。
蒋夫人也看到外面夫妻并肩的一幕,她却是想得不一样。她虽然只来了两个女儿,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儿,还有两个儿子。她的眼睛里,看的还有明华和宝华这一双郡主。
安平王妃数年才回一次京里,大员们的女眷们和她不熟悉得多,平时来拜会,也不过是王妃来时拜一下,王妃走时拜一下。平时宴游真姐儿不是次次都去,这不能怪她,一开始全是赵赦把着,因为人人知道真姐儿没有好出身,所以王爷格外让她的出行更金贵,非要好亲戚家里是不去。这习惯,成亲后也一直就有。
大员们的女眷们一开始把持着不与真姐儿走得太勤快,一开始是观察,后来有了小王爷们,有身份的女眷们把持的就是以后可能会成亲事,不好对王妃太过巴结,免得太自低身份。
现在这亲事近了,世子的不成,还有佐哥儿的,佐哥儿的不成,还有小郡主们。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不是儿子女儿全有几个。蒋夫人一面奉承着赵老夫人,一面想着如何更快速度的和王妃亲近起来。
这是女眷们,必学的一门功夫。在蒋夫人心里,觉得真姐儿也挺重要。不说别的,当看她给王爷一个眼色和一句悄语,王爷就跟在后面出去的姿态,虽然王爷是昂首挺胸,不过蒋夫人还是嗅到王妃的重要性。
外面又有笑语声,又是几家过来。
安平王府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而京里的这些小姑娘们,也从来没有这样剑拔弩张过。表面上看是笑,其实心里全较着劲儿。
如月亦步亦趋跟在姬如烟身边,不时告诉她:“那边又来了尤家的三姑娘,都说她针指好。”姬如烟冷笑一下:“二妹,你认识的人还真多。”姬如月笑容不改,道:“这还是托大姐的福出门儿,才认识她们的容貌。其实姑娘们,只认识大姐才是。”
姬如烟又冷笑一下,那是当然,自己不出来,如月哪里能出来。而自己出来了,只小自己不多不到一岁的如月要是不出来,别人要说姬三夫人太偏心。
今天世子不在,才容姬如月一起过来。不仅她过来了,就是小些的妹妹们也来了。姬如月眼睛寻找一下,见到最小的妹妹站在水边,旁边是安平王府的小王爷,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佐哥儿和周期在钓鱼,两个人一人拿一个小些的钓杆,装鱼饵甩鱼钩忙个不停。
秋日艳阳,从他们身后照过来,把两个人的身影全映在水面上。两道小黑影子还是活动的,哪里会有鱼过来。
鱼儿悠然地游在远处,把这里的危险识破。
周期在问佐哥儿:“你确定可以喂猫?”佐哥儿闷着头在看水中的鱼,怎么都不过来。见周期问,道:“当然可以喂。”
周期喃喃一下:“我以为买的鱼才能喂猫,家里养的鱼全是玩的。”佐哥儿手指着他哈哈笑起来:“你真笨。”
与这笑声同时出来的,还有一个清脆的笑声,笑得乐不可支。周期很生气,先对着佐哥儿跺脚:“不许笑!”再去找那清脆的笑声,见是一个才留头的女孩子,年纪差不多大,穿一身葱黄色衣衫,戴着金缨络,正在那里笑个不停。
“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发飚的是佐哥儿,他从来小霸王,父亲给哥哥选马,没有东西送的佐哥儿打滚儿在地下也要把马弄到手里好送世子。他和周期是一天几吵,又一天几好,见别人笑话他,佐哥儿很生气:“不许笑我表弟!”
他是只许州官放火,百姓不能点灯的那种。他可以笑,别人不行。
周期没了脾气,反而当好人:“不要吵,看我们钓鱼去喂大伯母的猫。”身后小姑娘撇嘴儿:“你们晃呀晃的,还说话,把鱼全吓跑了。你们要是能钓到,我输一个梅花五福的金饼儿给你们。”
一旁站着的几个小姑娘,立即为佐哥儿“正义”一把,七嘴八舌道:“能钓到,肯定能钓到。”佐哥儿对应声虫不感兴趣,因为太多了。他瞅着小姑娘,再掏掏自己袖子里,摸出来几个金瓜子儿。
周期头上戴一个小帽头儿,把帽子取下来,边上折叠处倒出来一个如意金锭,咧开嘴道:“我也有,同她赌。”再解释:“我偷拿了母亲的,拿来给小妹妹玩的,不想忘了。”
三只小手凑在一起,一个是几个金瓜子儿,一个是如意小金锭,一个是梅花五福的金饼儿。佐哥儿取自己的帕子出来,看一看:“脏了,”又要怪周期:“你吃果子时用我的在擦手。”周期也取自己的帕子来,看一看要同佐哥儿翻脸:“你弄了一手泥,这是你弄脏的。”
小姑娘抿着嘴儿笑:“用我的吧。”水红色绣海棠花的帕子装着三个人的彩头儿放在草地上,小姑娘笑眯眯:“你们钓吧,我看着。”
佐哥儿和周期撅着小屁股放鱼饵,甩鱼杆,不时提起来动一动,怎么着全没有鱼。来的年纪小的姑娘们越来越多,低于八岁的小丫头,全在这里瞅着他们钓鱼。
两个小哥儿更觉得没面子,就更把鱼杆提起来动一动。身后那小姑娘不肯了:“喂,你们要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再赌一刻钟,再没有就算你们输了。”
佐哥儿眼睛眨呀眨,突然问她:“你叫什么?”小姑娘扬一扬小嘴角:“我叫倾城,你呢?”佐哥儿瞪大眼睛问周期:“倾城?”周期也瞪大眼睛:“昨天大伯说故事,说倾城倾国。”
“不是,是说我妹妹倾城倾国。”佐哥儿钓不上来鱼,已经窝了一肚子的火,此时有了主意:“我叫赵倾国。”
周期愣了一下,哈哈捧腹大笑。倾城更不屑:“这样还钓鱼!”佐哥儿晃着脑袋,不管鱼的事情,小脚尖点着:“我叫倾国,我比你大,城没有国大,这个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是不是,那快喊我一声哥哥,我教给你。”
“喊我表哥就行了,我是他表弟。”周期从来跟上。
倾城小姑娘气白了脸,双手小拳头握起来:“我叫倾城,我从小就叫倾城,你呢,这是你的名字吗?”
“是啊,有人说不是吗?”佐哥儿精神抖擞:“我从小就叫倾国。我父亲说我……能倾国。”
周期皱起小眉头:“不对吧,你真的叫倾城,倾字,还有倾家荡产,”佐哥儿大乐:“还有倾盆大雨。”
两个小哥儿一起大笑:“哈哈,落汤鸡。”
倾城很恼怒,小脸儿黑黑的,显得眸子更灵动。她跺跺小脚:“不跟你们玩了。”也不要彩头,转身气得跑走。
“快快,”余下的两个捣蛋包手忙脚乱,不管旁边还有观众,飞奔到树后草丛中取出一个捞鱼的勺子来,跑到水边一个望风看着那倾城别过来,一个伸长勺子在水里捞鱼。
捞鱼的那个伸长小手臂:“哎哎,快了,快有了。”往前面伸再伸,一下子摔了进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望风的那个赶快伸手来拉,“哎哎,”这一个也摔进去,扑通一声,又是水花溅出。
不时有家人四处走动照看,怕孩子们吵架什么的。听到水边尖叫,赶快跑过来。家人是忍不住笑:“小爷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佐哥儿和周期全浮在水面,都是会游泳的人。到上来,只是冻得难过。家人们解下身上衣服把他们围起来抱着要走,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哈,这里有落汤鸡。”
一个娇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倾城,快来看啊,两个落汤鸡。”
周期和佐哥儿一起瞪大眼睛:“柔庄郡主,”这是宝京王家的柔庄郡主。小郡主今年十岁,眼珠子灵动,小红唇薄薄,神色伶俐带着调皮,没有半分柔或是庄的味道。
她正笑得没形象,还在喊人:“快来看,这是打赌作弊的。”
家人们抱着两个小哥儿去换衣服,周期和佐哥儿发上滴着水,在家人肩头上对着柔庄郡主努力扮一个鬼脸儿。
这个时候,真姐儿伴着姑娘们正在看几株异种名菊。尤大人家的姑娘出列,对真姐儿恭恭敬敬行个礼,道:“菊花香,素来是清雅的,不想王妃这里,是浓烈的香。想菊花诗许多,我虽然没有读过许多,却还记得几句好的。”
当下念了两句出来,尤夫人笑得格外欢畅。尤小姑娘念过,又对真姐儿行一个礼:“这几句我格外喜欢,是王爷这里俞先生所做。如今我们在这里只看菊花,也要供它一供才是。这诗好,请王妃赏我笔墨,容我和姐姐们把这诗写出来,权当做供赏菊花。”
这算是才艺比试,真姐儿原先也这样想过,后来她只打算今天粗粗地看一看。既然有人提议,真姐儿含笑命丫头们:“王爷给我的好纸笺取来,再拿那一盒子玉管笔来。”
等到纸取来,书案也全摆好,没有人说拒绝的话。这不是做诗,而是看写字。纸笺分发下来,有几个自幼就念书的是识货人,对着这纸先艳羡一下。
这纸是宫中出来,上面印着五色梅花,不显眼不影响写字,又很是秀美。再看手中笔,全是青玉制成笔管,这青玉的水头儿好,制成首饰也是上等的。
迎香散艳的菊花丛下,安平王妃坐着和夫人们说话。姬三少夫人眼睛看着如月,见她垂手退到一旁,装着不会写字,这就放下心来。
姬如烟正在暗暗恼怒,好好的写什么菊花诗。这些人家全是儒雅之家或是大家,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家,也会教女儿念上几本孝经、列女经这些。
家里平时过年过节时,会说到梅花诗春花诗,此时让写菊花诗,在姬如烟看来,不过是尤姑娘在卖弄自己念过菊花诗。
好在她粗粗地会写字,不过不如姬如月的好,平时往安平王府里来送东西,上面的贴子,是姬如月代写。这事,姬三老爷也不知道。只有姬三夫人和姬如烟、姬如月知道。
此时如烟姑娘手中执笔,倒也得意。如月再会写,今天也轮不到她来写。而自己和如月,习的是一个字贴。今天就是自己写,也不会被王妃看出来。
姬如月身子微颤抖着,看在姬如烟眼中只会觉得这庶女不上台盘。第一次到王府这样的地方,难免她会有不自然。
姬如烟一笔一笔抄起来。而姬如月面色也绯红了,她不是害怕不是担心,而是隐然有一种兴奋感。
马上,就会有好戏看了。
一时写完,姬三夫人是亲戚,她占了一个先儿,取了女儿的给真姐儿看,带笑道:“王妃你看,孩子们的字,都进益了。”
真姐儿取在手上看了看,点了点头。这一首菊花诗,是俞道浩和王爷喝酒时比诗,用来夸奖沈王妃的。以菊花来比她高洁,而且为赢赵赦,俞先生巧妙地把王妃的名字镶了进去。
后来流传到外面,当然别人不知道这里有真姐儿的名字。
此时这诗中的真字避了讳,少了几笔,是人人都知道她叫真姐儿。而怡字,一笔一笔没有少,这个字,姬如烟姑娘没有如她送东西来请安贴子一样,没有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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