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找到了锻造的人,还怕这种质量的钢锭他们见不着吗?
反应过来的工坊衙门中的人,就将那被派去平县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小子给围在了当中。
“讲讲,讲讲,那人是何方神圣,是不是跟我老吕一样,身形威武,面容刚毅?”
外派的吏员看了看旁边那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敦胖的汉子,眼角就是一抽抽,嘴底下的话就跟着秃噜了出来。
“不是,锻造出这种精钢的,是一个今年刚满十六的小子。”
“据说也是从小学的手艺,他曾经跟着的师父,咱们这里边大多数的老人还都认识呢。”
“就是那个锻造坊前些年退下来的老陈。”
“要说这孩子还真是仁义,自己还都没着落呢,竟是不吭不哈的将老陈唯一留下来的骨血给抚养起来了。”
听了这话,大家才觉出不对。
曾经跟老陈有点交情的人就开口问道:“老陈人呢?”
“死了,去年秋天就去了,去的突然,留下一个奶娃娃,这当学徒顾姓的娃子楞给带起来了。”
“要我说,也是这个孩子有本事,天生是吃这一口饭的。”
“你们知道那个顾娃子剪刀吧?就是那孩子琢磨出来的。”
“现在他那铁匠铺子,我听周围的邻居们说,比原来老陈在的时候都不知道扩大了多少圈了。”
“这才短短的一年的光景,他可比老陈能折腾多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锻造出这种东西来啊。”
几个人听了这顾峥家的概况,竟是没了原先的欢喜气儿。
这也是个不容易的娃娃啊,才十六,谁不知道铁匠要干的是啥活?
身子骨刚刚定型呢,就要扛起一个家,撑起一个铺子,其中的艰辛,也只有他们这些匠人们才能体会呢。
所以,越是这样的人才越应该帮,而且是大家把力气往一处使的一起帮才是。
心下的主意打定了,整个工坊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也多亏最近这朝廷上的风向吹的正,原本景帝在位的时候,千百年的不见上边的人下来他们工坊视察。
可是轮到这新帝登基了之后,那是隔三差五的,就会有人过来瞧瞧他们的进度。
有时候,那年轻的皇帝还会自己偷偷的搞个微服私访,看那个样子对于兵戎粮马的事情,他是尤为的上心的。
正好,前儿个他们的大监造接到了消息,明儿那位,就在这个时辰段里还会悄无声息的过来。
那么还有什么比把人推荐给皇帝,让天下最尊贵的人知晓你的功绩更容易的出头之路吗?
没有了。
那咱们明儿见吧。
翌日……
要说现如今坐在上头的那位皇帝,没有别的好处,就是时间空余。
这两年太皇太后的年纪尤其的大了,但是对于权柄的眷恋也更加的深了。
在朝堂之上,光是前朝的老臣就占了半壁的江山。
这位太皇太后着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信奉的一直都是黄老的那一套无为而治的理念。
这些治国的经验,对于老而弥坚的太皇太后来说是舒坦的,但是对急于将权柄握在手中的年轻又霸气的帝王来说,却是不合时宜的。
但是,正是因为年轻才有的是时间,而正因为时间足够的充足,他才可以用这多余出来的时间,去麻痹他的政敌,去暗自的谋划自己的事情。
这不,在朝廷某些的人眼中不务正业的去工坊晃悠,就成了现如今的帝王的一个怪癖。
就像是他总是喜欢去距离皇家园林甚远的西山去巡猎一样的怪异。
可是皇帝这样的表现,反倒是讨了老太太的喜欢,你好,我好,大家好,就皆大欢喜了……
见到祖母是这样的反应……这小皇帝往这些不相干的部门里跑的就更加的勤快了。
今儿个来官署兵器工坊的事情,是早两日前就通知他们了。
虽说知道这皇帝陛下是不可能来得太早的,但是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人却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一大早的就全员到齐,分工合作,洒水,清扫,上火,抬皿的有模有样的收拾了起来。
待到这日头上升到一半的时候,那位别人眼中的祖宗总算是露了面了。
这年轻的帝王,没有穿郑重其事的冕冠,只是用一根碧玉簪子笼着八宝鎏金冠将头发全部都梳拢起来之后,就轻轻松松的出门了。
他身上也没穿长到拖拽出去一米多的皇袍,反倒是穿了一身轻便的大袍,配上翻毛领子的围毡,虽然都是比较庄重的玄色,但怎么都压不住年轻人那一股子随意潇洒的率性。
年轻的帝王连手中的马鞭都没放下,执鞭的另一头,有一搭无一搭的在手心中磕着,自打被人带人入了这兵器坊之后,那眼珠子就没曾闲过,叽里咕噜的转着,上瞅瞅下瞧瞧的……看着哪里都像是第一次来一般的稀奇。
可是甭管这位再怎么肆意,也没人敢说他的一句不是,反倒是整个工坊的人,上到府令官员,下到打杂匠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要候着。
这刘彻走到哪里,他所处位置上的工匠就要将手中的活计给放下来,垂手退后,唯恐点滴的火星,危险的工具,再把这位祖宗给碰出个好歹来。
可这位非常自我的帝王,哪里会管这些人的难处,反倒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故意讨嫌来了。
见到于此的庞大监造,脸上就浮现出了无奈的表情。
带着一副英勇赴死的架势,主动的站在了这位年轻的帝王的面前。
“陛下,微臣有重要的事情禀告。”
庞监造说话的语调很是恭敬,与他平日间扯着嗓门在工坊中吆喝安排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是也不知道这位陛下是怎么想的,他微微的歪了一下脑袋,用自己的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略带嫌弃的突然就凑到大监造的耳朵边上大吼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没吃饭吗?在这种地方你难道不应该要这么叫唤吗?”
“你是不是老的掉牙了,怕在朕的面前漏风?没事,你干的是技术活,不像是那些年轻的小子需要卖力气。”
“朕不嫌弃你!你别怕!”
嘿,你这孙子要不是皇帝,老子能立马打的你叫妈妈你信不信!
这监造老小子的胡子……都快被刘彻给气的翘起来了。
但是这世界上除了他妈,他奶奶,他死去的爹,还真就没有几个人能在他面前扎刺。
所以,庞监造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老而不死中气十足的就吼了出来。
“微臣在这里先要恭贺陛下,又得一奇人巧匠,他为我大汉王朝制造出了不输于匈奴长剑的神兵利刃!”
“此乃我汉朝军士之大幸,更是我朝廷百姓的大幸啊!”
“哦?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刃,快拿来朕瞧瞧!”
一听是这事儿,刘彻也顾不得继续找茬了,他眼睛立马就瞪得溜圆,盯盯得的瞅着大监造接下来的动作。
这位身经百战的大监造也真是不含糊,就在这么不着调的皇帝面前也是不疾不徐的……就从身后将那一组钢锭给抽了出来,如同献宝一般的递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
而此时的刘彻,却没有半分欣喜,反倒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指着这根钢条讶异的问道:“这既是你说的神兵利器?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年纪小,好欺负,打算诓骗朕玩儿呢?”
“这朝廷上上下下,都是那群老不休天天的提溜着耳朵的提醒,我知道,我这年纪行事没有经验,比较那些埋土半截的人来说处处都少思量。”
“可是,连你一个官署工坊的匠人,也打算糊弄着朕玩?”
“你是真当着朕的这个皇帝是纸糊的吗?”
这刘彻也挺有趣,他在面上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个帝王了,反倒是在底下要求的还挺多。
到底伪装的不够彻底,骨子中的那傲气是怎么压都压不住的。
这不,工坊监造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曾说呢,他自己反倒是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