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彻底震惊了。
历代帝王,尤其是开国帝王,都会命人书写前朝通史。
比如,他让魏徵开始编撰《隋书》。
同样,历代帝王还会命人整理编撰各类典籍。
西晋的荀勖将群书分为四部:六艺和小学为甲部;诸子、兵书和术数为乙部;历史记载和杂着为丙部;诗赋﹑图赞和《汲冢书》为丁部。
东晋的李充加以调整,以五经为甲部,历史记载为乙部,诸子为丙部,诗赋为丁部。
唐承前隋沿用此种分法,但改称为经﹑史﹑子﹑集四部书。
所以,他最近已经下令魏徵、虞世南、颜师古等硕学之士相继为秘书监,并由魏徵领写四部群书。
可没想到,今日这小子又提出一个更让他振奋和震惊的谏议。
与《隋书》和四部群书相比,这小子谏议的新的《说文》,意义更为深远啊!
李世民还在震惊的时候,殷清风说道:“侄儿在想到这个谏议后,很是兴奋,因为侄儿又可以为叔叔略尽绵力了。但后来,”
嗯?怎么了?不是很好吗?怎么又后来了?
“侄儿在想,编撰新的《说文》,其实不必单单只由叔叔现有的官员来完成的。”
现有的?还能是谁?
“那些世家不是不敬畏皇室不敬畏叔叔吗?把他们召集起来啊。”
李世民心里一动,难道...
“谁不想青史留名?谁人能视名利为粪土?就算他们不为自己,还不为后辈吗?
在新《说文》上留下他们的名字,他们不愿意吗?”
“好!”李世民脱口而出,“说得好!”
他咬了下腮帮子,“我还筹谋着过几年后,在天下征集典籍,充实修文馆呢。有了你这个谏议,不但能让那些人心悦诚服,更是能从他们族中得到别处没有的典籍。
还有嘛...他们来了长安城...不就意味着降服了吗?既然来了,哈哈哈...”
他指着殷清风,“你这谏议好!你这小子更好!”说完,扬声大笑了两声,感慨道:“一举多得啊~~~”
殷清风心里给李世民点赞。
李世民后面那两句,正是他要提的谏议。李世民不愧是玩政治的,头脑就是灵活。
他躬身道:“叔叔说的后三得,可是侄儿没想到的。叔叔的深谋远虑,让侄儿敬佩不已。”
“哈哈哈,”李世民更开心了,“没有你这个,”他扬了扬次小册子,“我也想不到的,还是你小子才能过人啊~~~”
殷清风又吹捧了几句,然后若有所思道:“侄儿知晓这世人喜好诗赋,若是以这音标为基准,是否可以诠释句末押韵新的韵脚?”
“咦?不错啊~~~”李世民虽然没听说过韵脚这个词,但他稍微琢磨就明白了,“还是你小子机敏。这个想法好!”
诗、词、歌、赋等文体叫做韵文。
一篇或一首韵文的一些或全部句子的最后一个字,采用韵腹和韵尾相同的字,这就叫做押韵。因为押韵的字一般都放在一句的最后,故称“韵脚”。
完成一篇流传千古的韵文,不但要看其内容,更是要注重韵脚。否则,即使文章诗词写得再深刻再动人,韵脚不合也不会被传唱的。
相反,如果韵脚没有出错,朗读起来的节奏和谱写出的音乐就非常完美。
后人熟知的唐诗,则是从李治和女帝时期的宋之问和沈佺期开始兴盛的。在此之前,书写和流传最广的则是以宫体诗为主。
宫体诗以南朝梁简文帝萧纲为太子时的东宫,以及陈后主、隋炀帝、李世民等几个宫廷为中心的诗歌。
“宫体”既指一种描写宫廷生活的诗体,又指在宫廷所形成的一种诗风。其内容多是宫廷生活及男女私情,形式上则追求词藻靡丽。
宫体诗除了重视用典和出处以及追求文辞华美外,也有声律的讲究。
以宫体诗里的永明体诗歌为例:南朝齐武帝永明年间,沈约利用前人声律研究的成果,根据当时佛经转读和梵文拼音的启发,从文学角度,正式创造了“四声八病”之说。
南朝齐代的周顒发现汉字有平上去入四种声调,并将这四声运用到了声律里面,为以后的律诗提供了基础。
与周顒同时期的沈约,根据汉字四声和双声叠韵的特点,研究出了诗句中声、韵、调的配合,指出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八种五言诗应该避免的弊病,称为“八病”。
但四声八病的要求过于精密繁琐,给诗歌创作带来不少困难。所以,才有了宋之问和沈佺期的对五律诗的革新。
但他们对律诗的革新,不包括对韵脚的革新。
李世民自己也是写诗高手,留给后世的就有八十八首。
其中,他写的《赐萧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的前两句更是后人熟知的。
所以,他对殷清风的赞扬,是自己深有体会之后才说出来的。
他稍微想了下,让殷清风研墨。
殷清风以为他诗兴大发,乖巧的配合起来。
李世民不等墨汁饱满,挥笔写下: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殷清风在旁边越来眉头越紧缩。
这首诗的意境是没的说了,但从韵脚上看,无论是唐音还是现代音,都不太工整啊~~~
李世民问道:“是不是觉得不和你说的那个什么韵脚?”
殷清风刚才还担心问这问题呢,结果李世民还真问了。这让他怎么回答?要他当面打李世民的脸?
“这个...诗中的意境很好。”
殷清风又想了想,“但这最后一句‘长歌怀采薇’是长啸高歌真想隐居在山冈的意思...难道,这首诗不是叔叔做的?”
“不错!”李世民夸了一句,“不愧是写出‘小邑犹藏万家室’的殷清风!”
他指着桌面说道:“写这首诗的人叫王续,号东皋子。
他这首诗里就不注重韵脚。如果非要说这里面包含了韵脚的话,那这韵脚也不是长安话,而是河东话。”
停顿了一下,李世民有些恼怒的语气说道:“他是文中子王通的胞弟。初仕为隋之秘书省正字,我朝初以原官待诏门下省。后弃官还乡。
看在他亡兄的颜面上,我还想在几年后召他回朝...可他那些流传出来的诗句里...
回乡后,他放诞纵酒,其诗也多以酒为题材,赞美嵇康、阮籍和陶潜,嘲讽周、孔礼教,很多诗句里都流『露』出颓放消极和不满的想法。”
殷清风当然知道王通了,初唐四杰中王勃的祖父嘛。
又沉『吟』了一会儿,李世民说道:“若是用你那拼音来标注韵脚,不但这首《野望》难以成为佳作,以后有人再写诗,恐怕也难了。”
不等殷清风回答,他又说道:“但这韵脚的规范一出,写作与诵读诗文时,可就美不可言了~~~
好!你又为我大唐文道昌兴立了一大功勋了!”
殷清风此时是真心佩服起李世民了。
以他对李世民的了解,和从妮子等人得来的消息,李世民这个人,以前还真不是喜欢读书写字的好孩纸。
但从他留下的遗墨,不管是飞白体还是诗句来看,他这个在做了皇帝后才开始下苦功的人,真的可以说是学霸,或者是天赋绝佳了。
就拿刚才他说的韵脚的事情来说,从律诗取代宫体诗的近体诗,到白话文出现后的韵脚诗。这中间的跨度是一千三百年的时间。
李世民作为唐初诗坛宫体诗的倡导者,竟然能觉察到韵脚对诗句的作用,谁敢说他没有文学上的天赋?
殷清风脑子里的虽然存了不少的诗词,但他在这个方面是真的没有任何天分的。他提出这个韵脚来,就是为了为难古人的。
从宫体诗跨越到律诗,要改变平仄的运用已经很难了,如果在这个难度上,再注重韵脚...
在他看来,古人太注重诗词了,甚至诗词做得好就能当官,这简直就是笑话。好的诗词,最多能熏陶一下后人,提高一下他们的文学修养,然后呢?能多收三五斗吗?于民无利啊~~~
如果李世民真要弄出加过韵脚的宫体诗,而后人又在这个基础上弄出律诗的革新来,他是乐见其成的。
他就不信了,当写诗的门槛越来越高,并且以后的科举不再有诗词的内容,还有多少人重视和专研写诗。
到那时,就不是“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了,遇到脑瓜笨的,十年八年也甭想写出佳作来。
他也知道,从以《诗经》为代表的古体诗开始,古人就偏爱写诗。强行中止废除是不可能的,但增加难度总可以吧。
有才能的人,把精力都放在执政一方上,少扯些没用的,百姓生活或许就会好些。
李世民似乎来兴致了,再次执笔。
望雪:
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
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
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
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
等写完了,李世民说道:“这是前几日落雪后我写的,若是按照你的说的韵脚...”
摇摇头,他有些遗憾的样子,“要怎么改呢?”
殷清风暗中送上一根长长的中指,装什么文豪诗仙啊。
李世民苦思了半天,转身见殷清风呆立在旁,“你可有什么建议?”
殷清风有些张不开嘴。
是继续和李世民瞎聊什么狗屁的《望雪》,还是做一个耿直的boy?
刚才不怼你也就算了,你还没完没了了。
非要小爷怼你一脸血才好吗?
要是...借这个机会把他的诗仙梦给打碎了,会不会被砍脑袋?
转念寻思了一会儿,殷清风暗中给自己壮壮胆儿,“侄儿对古人的诗句归纳了一下为:田园有宅男,边塞多愤青,咏古伤不起,送别满基情。小资喝花酒,圣人宫中愁。老兵坐床头,mm在青楼。”
李世民的眼睛直了。
每个字他都知道怎么写,可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宅男?愤青?基情?小资?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你说的...能详细说说吗?”
在他的印象里,殷清风的话即使不是句句金玉良言,也能发人震聩。如果他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对诗句的写作必然会有极大的益处。
解释个屁啊~~~
小爷能说我就是一枚死宅吗?这不是揭自己的短吗?
殷清风严肃的说道:“自南朝梁朝以来,描写简文帝萧纲为太子时的东宫,以及陈后主、隋炀帝等几个宫廷为中心的诗歌,虽然并不完全是充满了肉yu、yi秽和亡国之音,但不可否认的是,写作这是诗句的古人们,似乎只是为了迎奉帝王和权贵,而很有少人关心民间疾苦。”
李世民的脸变『色』了。
“侄儿以为,读书是为了明义理、辨是非、行正道、修持己身。诗歌不过小道耳。若是重诗词过于经义,实乃本末倒置也。”
李世民的脸『色』更难看了。
“叔叔立志是要成为超越秦皇汉武的圣人,于民无利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做的。
所以,侄儿相信,叔叔这首《望雪》只不过是自娱自乐而已。”
李世民的脸『色』又变了,变得好看了一些。
殷清风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轰炸,“世人都以为,只要苦学多年便会才气在身,便会凭借那些古人留下来的经义,就可以治国安邦了。
若真是如此,《齐民要术》算什么?《伤寒杂病论》算什么?
叔叔执掌朝政经年,是否可知,那些围着叔叔转的顶级权贵们,把圣人和叔叔的敕令都是让官署中胥吏去完成的?真要他们为君牧民治理地方,他们也不过是动口不动手罢了。
在侄儿看来,仕子提笔不过是纸上谈兵,经义理解得再通透、出口又可成章之辈,论农桑稼穑还不如一个田间地头的农民,论兴修水利还不如常年行走在江河上船夫。”
李世民的脸比刚才还黑。
“侄儿也不知道现今的兵部尚书是何人,若是他没有读过一本兵书,没有领兵作过一次战,大唐的安危...”
“好了!别说了!”
李世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去不想理睬殷清风。
太气人了,之前还聊的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