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虏入侵,十一月三日围攻遵化,天下惊怖。
魏忠贤死之前,将掌握各种暗桩的何吉托付给李毅,李毅眼下的情报网络已经十分恐怖,比现在的锦衣卫还要强上两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李毅也是心中震惊,大感意外。
张明德、老族长等文武分别落座两侧。
李毅看他们几人的神色,只见老族长等人神情肃然,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而张明德等武人却心思活跃,脸上露出几分喜色,但因为身份的原因,全都藏在心里,没有表露。
李毅见了笑骂道:“张营正,看你坐立难安,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张明德神情尴尬,但还是起身躬身道:“旅帅,东虏进犯,遵化已成战场,我们铁旅乃是团练义军,自当北上勤王,向天下展示我铁旅风采。”
如今张三去往东阳镇戍守,陈红燕又在西北主持移民事务,眼下安新铁旅没有差事的只有勇营营正张明德。
李毅笑着道:“铁旅风采,我等若是风采压上官兵一筹,那么今日之后,铁旅并非天下雄师,而是人人喊打的居心叵测之人。”
官兵战力如何,没有比去往辽东、蒙古和西北的李毅最为清楚。
装备精良兵甲的铁旅一出,自然能够轻易压过官兵一筹,就是最为勇猛的关宁铁骑,在铁旅面前也只是一群落后的骑兵罢了,怕是连线列阵型都攻破不了。
但是铁旅怎么说也只是安新团练,兵卒三千,按理说都是乡勇。
若是比官兵都要强,怕是会被很多人关注。
这一点张明德自然明白,他有些失望的看着李毅,道:“旅帅,我安新铁旅已经好久没有大战,难道这次也没有出手的机会。”
李毅道:“如今还不是时候。东虏虽然入侵,但是朝廷已经派了赵率教领兵救援。赵率教手下军队乃是关宁精锐,战力不俗,有他们协防遵化,想来定然能够挡住东虏。”
此言刚刚说完,只见徐才厚走进来,看了看左右,没有说话。
李毅道:“有话就说。”
徐才厚道:“旅帅,得到消息,赵率教率兵救援遵化途中,被东虏大军拦截,双方激战,赵率教不敌败退,遵化城守将不许他入城,最后赵率教自杀殉国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李毅脸色一变,霍然站了起来。
看着徐才厚,李毅惊讶道:“赵率教手下都是官兵关宁精锐,如何能够惨败如此?”
徐才厚道:“并非赵率教军队战力不强,乃是他们一连疾行数日,本想在三屯营休整,却被守将王国彦拒绝,大军疲惫,这才被东虏发现,突袭围杀,这才惨败。”
李毅听到这番话,神情凄凉的道:“赵老将军乃是国之大将,如今战死,居然是因为同僚倾轧,实在让人唏嘘。”
徐才厚并不在意,道:“朝中不管文官武将,相互之间很少没有争斗。”
李毅并不理会,道:“好在还有遵化城阻挡,不然东虏大势难治啊。”
徐才厚看着李毅,脸色尴尬的道:“旅帅,遵化城也被东虏攻陷了。”
“什么?”李毅惊讶道:“遵化城乃是北方重镇,如何这么快就被攻下了?”
徐才厚道:“东虏派遣奸细入城,大肆放火,守城兵将弃城奔逃,这才失陷。”
李毅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赵率教之死,对于大明来说就是一场很大的损失,而遵化城失陷,那可以说是天大的危机。
若是遵化城不失,还能充当屏障阻挡东虏入侵的步伐,给予朝廷回旋的时机,但是遵化失陷,那么东虏接下来入侵就掌握主动权,难以压制。
李毅本就知道大明糜烂,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居然糜烂到这种地步。
一座重镇,居然这般轻易就失陷了。
一切如此,也无法弥补,李毅心中明白,形势已经开始向着混乱的方向发展,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之外了。
想到这里,他看着老族长道:“如今形势危急,东虏兵锋必定难制,安新最好早作准备。”
老祖长点点头,道:“小恩公,你且安排就好。”
李毅点点头,看向张明德道:“命令勇营和悍营积极备战,不容有失。”
张明德心中高兴,连忙躬身应下。
接下来几日,李毅训练铁旅,积极备战。
这一天孙承宗身边的马叔前来,要见李毅。
马叔是孙承宗身边的亲信,陪着孙承宗从小长大的,在孙府中地位很高。
李毅虽然一直在加紧训练铁旅,但还是抽空前往安新城。
翻身下马,李毅将手里的缰绳递给朱齐龙,快步走进李府之中,客厅里王氏正在接见马叔。
李毅走上前去,马叔见了连忙站起来。
李毅拱手道:“马叔,你这么着急来找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叔神情有些哀伤的点点头,道:“王老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昨日老爷去看了他之后,王老对老爷说,他很想再见见你。所以老爷才这么着急派我前来。”
听到王老病重,李毅神情一愣,心中焦急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马叔摇头不语,叹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听到回答,但是李毅心中也是明白的。
王老年事已高,如今又是寒冬腊月,正是老人最为难熬的日子。
想着这些,李毅对着上首的王氏道:“娘,王老曾经教导过我数月,虽然并无师生名分,但王老已经是我的师长。”
王氏轻轻点头,欣慰的看着李毅道:“石头,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既然王老病重,你就抓紧时间去见见他,顺便将你从辽东带回来的百年老参也带上。”
这支百年老参是李毅从辽东带回来,专门为王氏调养身子的。现在王氏直接拿出来,可见对于王老的尊重。
李毅心中感动,拿着人参和马叔一同赶往高阳城。
等到了高阳城,李毅将手中人参交给王老家人,让其为王老调理身子,自己则进了王老的卧室。
掀开门帘,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李毅微微皱眉,加紧走上两步,只见一个面容枯瘦,双眼凹陷的苍苍老者正躺在床上。
看着王老的摸样,李毅怎么也无法和当初那个肃穆严苛的师长联想到一起。
沧海桑年,有时候短短一年就有很多人来人往,来者接纳,离开者却无法挽留。
李毅走上前去,望着王老,轻声的念道:“老师,我来了。”
也许是觉察到什么,王老虚弱的挣开眼睛,微微扭头望着床边的李毅。
轻轻地咳嗽两声,王老轻声道:“子正,你来了。”
李毅点点头,“老师,你既然病重,为何不早点让学生来看望。”
王老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努力的微笑。
“子正,这些年你战辽东,安北疆,升为朝廷大员,却又很快被罢官,老夫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生老病死,并不可怕,我有子女照料,并不用你服侍在旁。老师很高兴,你在努力的做自己的事情,你能有自己的志向。”
李毅眼眶湿润,不由低声道:“老师。”
他没有想到,王老居然对自己说出这种肺腑之言。
记得当初在孙氏族学的时候,自己因为接连受到张思成等人的挑衅,经常做事出格,使得王老十分厌弃。后来因为孙师的劝说,还有自己的辩解,王老才收留自己,交代自己科举之学。时光飞逝,如今自己已经取得举人的功名,而王老这个自己原本认为古板的老儒生,却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一代人的成长,也代表一代人的消亡。
王老浑浊的眼睛望着李毅,看着面前这个英武俊朗的少年,他的心里有着很深的欣慰。
当初自己答应教导他,就是听了他为民请命之论,深感他的赤子之心,这才帮他通过府试、院试。
如今安新富足安乐,影响越来越大,他深感自己当初的选择十分正确。
能够为大明,为天下培养出这样一个为民为国,文武双全的人才,是王老这一辈子最为骄傲的事情。
从王家宅院内走出来,李毅擦拭眼角的湿润,他能够看出来,王老这次病重,将要不久于人世。
朱齐龙走上前来,牵着马匹静静的等候。
李毅走了过来,接过缰绳,恢复原本淡然的神情,道:“去孙府。”
既然来到了高阳,李毅自然是要去拜见一下自己的老师。
进入孙府,马叔带着李毅进入了书房。
房门关闭,孙承宗看着李毅,指着旁边的圆凳道:“坐吧。”
李毅刚刚说下,孙承宗就问道:“你去看过孙老了?”
李毅点点头,道:“看过了。孙老血气微弱,这关怕是不好度过。”
孙承宗叹口气,走到李毅的身边道:“王老年事已高,就算逝去,也是高寿离世,寿终正寝。你不必太过伤心。”
李毅点点头,“老师,我明白这一点的。”
“你的心性,我是明白的。重情重义,却也并非伤怀之人。”
孙承宗一边说着,一边向火炉里加了一些木炭。李毅走上前去,接过孙承宗手里的木炭,慢慢投进火炉里,书房变得更加温暖。
孙承宗拍拍手上的炭灰,道:“东虏借道哈喇慎,从北面进攻我大明的事情,你应当已经知道了。”
李毅点点头,道:“学生知道。而且东虏已经击败赵率教老将军,并且攻下遵化。遵化城这么容易就陷落,学生十分的吃惊。”
孙承宗冷冷一笑,将手里邸报交给李毅,声音中喊着一丝怒火道:“王国彦的弟弟王来同弃城而逃,这才使得遵化城和三屯营相继失陷。至于其中到底有多少的缘由,这才使得遵化这么容易失陷,已经没人去深究。子正,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毅神情一凛,点点头道:“遵化和三屯营互为犄角,是除了长城,阻挡东虏的最大凭仗。现在这么容易被攻破,就代表朝廷短时间内无法击中兵力阻挡东虏,这样一来,东虏就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孙承宗点点头,“本来周延儒等人就针对袁崇焕和你擒拿毛文龙一事,想要坐实是钱龙锡指使的假想。钱龙锡辞官归降,内阁中并没有知兵事的重臣,再加上这件事正好给了周延儒等人口实,所以他们纷纷弹劾钱龙锡,想要置他和袁崇焕于死地。现在朝廷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无法针对东虏入侵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为师认为,东虏难治,祸害无穷。”
李毅手里握着的情报网络早就将这些调查的清清楚楚。
现在听到老师说的这番话,李毅自然是十分的赞同,“老师说的极是。学生虽然没有跟皇太极交过手,但是也听说此人果敢狡诈,有枭雄之姿。如今他率领大军,除了召回宁远的袁督师,朝中恐怕并无名将能够与他对抗。”
孙承宗点点头,微微沉吟片刻,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朝廷定然会召回袁崇焕,让他率兵对付东虏大军?”
李毅点点头,道:“目前看来,应当是如此。想要阻挡东虏大军,必须要一支敢打能打的野战军队。而整个大明,除了在西南平定暴乱的官兵,只有关宁军可堪一战。”
孙承宗道:“关宁军战力不弱,但是除了督标营,也只有祖大寿手下万人可堪一战。相比于号称十万的东虏大军,恐怕依然难敌。你认为袁崇焕会不会集中兵力,击溃东虏?”
李毅摇摇头,道:“大明官兵良莠不齐,西北边军还能一战,山东等地的却不堪大用。若是集中大军迎战东虏,不仅会多方掣肘,指挥混乱,变故颇多,还很可能被援兵连累,导致兵败如山倒。所以在我看来,袁督师并不会集中兵力,而是将各地官兵当成守军和辅兵,以来分守城池,限制东虏来去。”
孙承宗闻言眼睛微亮,看着李毅的神情道:“但是光靠一万关宁军,他又如何能够敌过东虏大军?”
李毅知道这是老师在考验自己,丝毫没有犹豫的道:“袁督师应该明白,东虏之所以能够出其不意入侵大明,全在他们行为迅速,不需要运输粮草,可以就食于敌。所以我们并不需要这么着急在战场上击败他们,而是应当守住各个关隘城池,限制东虏活动范围,并且用关宁军来监视他们,使得皇太极不敢分兵。这样一来,东虏不用一月,就会疲惫焦躁,到时候定然会露出破绽。”
“说得好。”孙承宗满脸兴奋的站起身来,道:“此计扬长避短,耗损东虏气力,实在高明。依你看来,袁崇焕将会在那里挡住东虏?”
李毅直接道:“蓟州。只要在蓟州挡住东虏去路,那么东虏只会越来越乏力焦躁,若是双方再次爆发大战,蓟州还能汇集大军,与东虏决战。只要把握战机,拖住东虏,最后以雷霆之势一举击败东虏,就能获得大胜,而辽东攻守之势也会逆转。”
“说得好。”孙承宗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道:“这一切若是能够实现,那么大明的局势定然也会好转很多。西北乱局,李武阳也无法维持,只能压制住边关军将不要加入叛乱。”
李毅听到孙师提到自己师傅的名字,不由担心的问道:“老师,师傅在西北可好?”
孙承宗笑着道:“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怪不得你师傅写信来让我告知你,他已经没有大碍。实际上,李武阳那个老小子已经对于将门无望,最近正在帮助墨门主持流民的迁移事务。有他在,你可信放心西北局势了。”
李毅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师傅在西北威望很高,有他相助,有着安新钱粮和墨门人手,这次的移民定然会顺利不少。
又谈论两句朝堂上的形势,孙承宗对于朝堂乌烟瘴气的现状十分不满,在他认为,一切之所以会这样,全都是因为之前阉党和东林党争端,使得士大夫元气有损,如今后继乏力,朝中一应老臣又多是迂腐之人,难以把握局势,也不能掌控地方官员和将领。
李毅也知道,孙老之所以接二连三拒接征辟,也是对于朝堂一帮争权夺利的官员失望,但是他心中对于大明局势还是十分忧虑的,只能在小小的高阳城内隐居不出,对于与家国天下黯然神伤。
说了几句,孙承宗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交给李毅道:“这是曹鸣雷给我写的信。他知道你安新火器锐利,所以想要购买一千支火铳,十门火炮。因为知道你贩卖火器都是偷偷摸摸,所以想要请为师作中间人,为他说话。你看看如何做?”
李毅接过信,浏览一遍,一切都如老师所说。
“你不用担心,这并非有人给你设下的险境。曹鸣雷得令要赶往京畿地区阻挡东虏兵势,所以才想要购买火器,以来对付东虏。”
老师说的话李毅自然是相信,想了想,他道:“老师,火器之事我定然会如数交付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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