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裴少珩携十一出了裴府,转道前往府衙。
庐陵城城内庶务政治皆由太守所掌,可此城太守却是个奇人,其人不住太守府,却常年居于府衙,倒也算勤政为民的典型了。
待至府衙大门,门前看守衙役持刀抬臂将二人拦下,十一轻瞟尖刀一眼将一块黑皮金令掏出,两衙役见此令牌忙下跪请罪道:“不知王爷驾临,还请宽恕小的们。”
十一俊面一黑,不悦道:“我家公子乃汝阳王府世孙。”
十一不由暗自咋舌,这群人好没见识,他家世子都还未曾袭爵,世孙都成了王爷了!
那两个衙役忙磕头请罪,裴少珩不欲与他们纠缠,便将王府拜帖拜上,令其入衙通报,以求见太守。
不时衙役便归来,引着二人进入大堂。
堂内正中高墙悬有一块匾额,黑匾金墨赫然是“明镜高悬”四字,龙飞凤舞,铿锵有力。
只见这“明镜”之下,挂了一只金丝鸟笼,笼内依旧是一只画眉鸟。
那画眉鸟被豢养得体态丰腴,看有人入堂,只咂了口水便扭身钻进穴洞里了,再不出来。
裴少珩见其供桌之上依旧是贡品类目繁杂,以彰贵重,又见其供案之上香灰沉沉,满溢案上,便知其供奉之人的虔心。
越是贵重,裴少珩心下就越发寒凉,府衙之内,庄严肃穆,如却豢养玩物。“明镜高悬”本该为天下荡尽不公,如今却将那“凶杀邪物”侍奉其下,令其蒙尘,一城府衙尚且如此,那么寻常百姓家对其迷信畏惧便可见一斑了。
太守从后堂赶来,远远的看到裴少珩便来行礼问安:“下官朱延见过世孙,不知世孙驾到,未能远迎,还请世孙莫要怪罪,今日世孙登门,还望给下官一个机会赔罪,以进地主之谊。”
裴少珩见朱延其人虽身量清瘦却眸光烁烁,又见其面有疲态,两鬓斑白,不由心下细思起来,自至庐陵面对这位太守大人有所耳闻,想他年岁不及不惑,不想竟有这般老态,可见平日里多有操劳,忧心过甚。
若真是这般,那吏部对其核定又是真是假?百姓失踪探查无力是因无能还是另有隐情?
裴少珩听其话毕,便也回以一礼,言曰:“此番前往庐陵实因私事而非公,不敢惊动州府及太守,又何来怪罪之理?今日前来拜见,便是有一事相求,还望朱大人替我解惑。”
朱延见其言语谦和,举止有度。周身贵气却无寻常勋贵人之凌人盛气,不由心下敬意更甚:“世孙有疑,但说不妨,下官定知无不言。”
裴少珩听其言语诚恳,便开门见山道:“此番前来,我欲探查两年前庐陵城广为流传的“画眉鸟杀人一案”,凡此前情,还望太守详尽言之。”
朱延闻之,先是一惊,后又幽幽一叹转而抬首望匾,目光落至金笼之上,回身向裴少珩告了一礼言道:“世孙请稍待片刻。”
裴少珩点了点头,只见朱延走至供桌之前,将燃尽了的香灰平了平,又伸手撩起绒帘,从供桌之下拿出一捆细长高香,从中抽出三根来,取出火匣子将其点燃,又将香尖的火簇甩灭,待三支高香飘出袅袅的烟雾,这才将其插入香炉之中,复又虔诚的拜了三拜。
一切礼毕,朱延回至裴少珩身前,抬臂请道:“此处不宜详论,还请世孙移步后堂。”
十一抬头看了看技能金丝鸟笼,心中不由称奇,这画眉鸟真的这般奇异?常听人言,鹦鹉前头不敢言,今日却连画眉鸟都要避讳了?果真奇谈!
待至后堂,裴少珩虽朱延落座,又有随从上两杯热茶,朱延盯着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缓缓开口:“有一秀才名叫李玩,酷爱斗鸟家中以豢养画眉鸟为乐,一夜画眉泣啼,次日李玩无故失踪,至此,庐陵城便再不得安宁,但遇画眉夜啼,其声哀惋凄厉,第二日便有人失踪,城内百姓皆言画眉鸟摄魂以寻人侍奉,至今两年,已有三百三十四人失踪,两年之内,我极力探查却一无所获,于今已然无计可施,为保我庐陵百姓,唯有潜心侍奉。”
裴少珩闻此言,怒其不争,心中生其几分恼意,言道:“朱大人戴儒冠、着儒衣、从儒学、仕儒道,便合该知鬼神之说皆属妄言,三百三十四人是否无故失踪,个中缘由只怕是没那么简单,欲保百姓之安危,力图政治之清明,不靠吏治而侍鬼神,更是荒谬绝伦!”
朱延被裴少珩说的羞愧难当,摸向杯盏的手颤了颤。
裴少珩又道:“若世间皆以此为样,不求奋作而侍鬼神,士族不仕、农户不农、工匠不工、商贾不商,庙堂江湖再难治世,世间百序再难周转,如此,何谈海晏河清?又谈何政通人和?管中窥豹,因小失大,实为愚策,是故,此风断不能长,此案,需得昭清。”
闻言,朱延心间惊骇一片,脸色已然一片灰败,他怔怔地盯着裴少珩,不发一言。
良久,朱延缓缓起身面向裴少珩恭谨地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世孙今日良言,朱延受教了!”
裴少珩见其终得醒悟,不由生出几分欣慰:“既如此,朱大人可否信我一遭,将此案交付于我?”
朱延看着裴少珩眼中的坚定,终是开口道:“那下官就替庐陵百姓多谢世孙援手昭示清白,若此间世孙有所求所用,府衙皆听候差遣,晚间下官便将卷宗送至府上,若有疑问,只管召下官问询,下官定知无不言!”
裴少珩见此,忙起身回礼同样郑重道:“朱大人放心,少珩定破获此案,给庐陵城百姓一个交代。”
待至回府,小厮前来回禀今日打听到的消息,只道是朱延为官十余年,夙兴夜寐,廉洁奉公,勤政为民,又言那三百三十四口失踪人的家属其皆妥善安置,予以后养,自身俸禄微薄便典当家业助人,百姓直奉为青天。
小厮回禀完,裴少珩一叹,此人虽守庸,却有爱民仁心,也不失为一方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