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昏黄,烛影如豆。
裴少珩披一件锦月薄衫端坐于檀木案几前,面色凝重。
案几之上散落各式素纸文书,又有两摞厚封黄皮卷宗堆在案几两侧,裴少珩已经捏了羊毫许久,正欲行书,却见墨迹已干,便又在砚台上蘸了蘸,方在一旁素纸上的隽逸字迹下画了几行叉桠,照着面前整齐罗列的两份卷宗,补充着什么。
要查清“画眉鸟杀人案”需得弄清楚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失踪百姓的卷宗百余份,朱延于晚间已谴衙役一一送来,百余份卷宗可探查的他挑出五十三份,欲查失踪案,需得从距今最近失踪的两人入手,裴少珩手指划过墨迹,细细比对着面前两份卷宗。
卷宗其一:裴季同,庐陵人氏,裴家外姓子孙,无正经营生,于胤贞九年四月二十一失踪。
卷宗其二:荀姜,原登州禹县人氏,早年随其母转至庐陵落户,以画壁谋生,事丹青业,于胤贞九年四月二十二失踪。
先后只隔了一天。
晨起,裴少珩用过早膳便同十一前往裴阿翁处探望,听裴掌事所言,裴阿翁于昨日已然神思清明了过来,欲探裴季同,裴阿翁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裴少珩给裴阿翁寻了些凝神静气的香饼,对于舒缓精神是极好的。
裴阿翁居所位于裴家祖宅二进院落厢房,裴阿翁早膳食尽正收拾碗筷,见门口立于两人,忙将手里碗筷放下前去迎裴少珩。
“世孙来了?快快请上座,屋内还有先前留下的龙井,我去泡一壶来,虽是陈茶,但味道尚可,还望世孙莫要嫌弃。”裴阿翁惊喜又乐乐呵呵道。
裴少珩见其心神安宁,面色红润,又闻其言条理清晰,亲和有礼便知其病症不复,也就放下心来。
裴少珩忙将轻轻地裴阿翁一把扶住,止住了他的动作,温和笑言:“堂伯父,您莫要再忙了,且坐着,闻您大好,少珩便来探望,事先未曾声明,望堂伯父勿恼。”
裴阿翁惊吓之余忙摆了摆手道:“不可不可,世孙何等金贵人物?怎能唤我伯父?老朽实不敢当!”
裴少珩温声安慰道:“您是裴家人,又与父亲同辈,唤您一声伯父也是应当。”见裴阿翁还欲拒绝,裴少珩示意十一奉上拜礼。
十一走近几步,双手伸直裴阿翁面前,弓腰恭谨道:“世孙见伯父老爷大安了,特命小的寻了这香饼,于伯父老爷养病最好不过了,望伯父老爷笑纳!”
裴阿翁顺着十一的手向前看去,忽地面色一拧,颧骨上的肉随之抽动了起来。
裴少珩见状不对,忙上前一步,就在此时,裴阿翁再复双手扯发,面色蜡黄,双眼浑浊,血丝遍布,厉声指着十一怒喝:“你这混账东西!还不快过来!站在那里作甚?”
十一被他突如其来的疯态喝得一惊,香饼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见十一呆住,裴阿翁猛的僵了疆,随即又弯下腰张开双臂满目慈爱地对着十一柔声道:“冷吗?冷就过爹这儿来。”
十一瞪大眼睛与裴少珩互看一看,当下谁也不敢有动作,只怕再惊扰着裴阿翁。
见十一不动,裴阿翁痴痴地偏了偏头,猛的出声复斥:“混账东西!还不快过来!”
十一:“………”
离了裴阿翁处,十一垂头丧气地跟在一脸凝重的裴少珩身后,愁苦道:“世孙,现下又该如何?”
裴少珩刚跨出二进门槛的脚步一停,忽而想到,裴季同幼时被裴阿翁送养在裴家族长处,去族长处了解其人应当也是一样的。
裴少珩将跨出的脚步又收回,背手侧目对十一道:“咱们去族长处。”
入了门简单的寒暄几句,裴少珩开门见山道:“堂叔父,少珩应府衙令欲探查百姓失踪一案,事关季同生死安危,还望堂叔父知无不言。”
裴族长点点头,裴少珩又道:“少珩欲了解季同平生。”
裴族长神色柔和回忆着缓缓开口:“季同幼时很是机灵,随其父来给我磕头,几个后辈子孙里就他吉祥话说的最利索,其父见我很是喜爱这个孩子,便把他记在我的名下。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其父教养又极为严格,动辄训斥,自他送来我处,为避嫌,其父便不再认他,这孩子在我手底下慢慢长大,季同不在诗书上用功,只于玩物雅趣上心,是个不成器的,但这孩子心思单纯从无半点害人之心,委实难料这般祸会寻到他。”
“那季同失踪前可有异样?”裴少珩细听其语分析后言道。
裴族长想了想后又摇了摇头:“我事忙,看顾不上他,他平日里早出晚归的我也不曾留意,最后一次见他也是惧他失踪六五日前,那时见他并无异样。”
“少珩可否去季同屋里一观?”
“世孙自便即可。”裴族长伸手作请,转而又指着一小厮向裴少珩言道:“他从小在季同身旁伺候,比之于我赢的更能助世孙。”
裴少珩心下感激,复又行了一礼:“多谢堂叔父。”
那小厮携着裴少珩与十一往裴季同住处去,期间裴少珩又问询了些别的,小厮皆一一详复,待至门前,裴少珩见屋檐下挂了一只空鸟笼不由奇疑地多看了两眼,小厮解释道:“这原豢养的是少爷的爱雀,很通灵性,指哪飞哪,还能衔东西,可惜少爷失踪以后,这雀儿就丢了。”
“可是画眉鸟?”十一好奇问道。
“正是。”小厮垂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又是画眉鸟!裴少珩眉心微蹙。
“这倒奇了,旁人不都是当祖宗的供着?怎的季同少爷敢训鸟玩?”十一偏了偏头扬首看笼。
“那有什么!这雀儿和我家少爷亲着呢!”小厮嘁了一声道。
入门后只见屋内布置与裴府各宅并无区别,只一处很是不同,一面梨木架台上置满了扇子,中间有几柄书画精巧,古朴雅致的被撑开挂至中间。
“季同上心的雅玩便是画扇?”裴少珩盯着那一面面用笔纤细、傅色浓艳的雅扇。
“少爷嗜画扇如痴,为求画扇几度一掷千金。”小厮复答。
“去何处求?”裴少珩敛眉问道。
“自是庐陵城最好的画娘,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