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同裴少珩出了画舫,沿石阶蹬上河岸。
十一回身瞥一了眼阑珊灯火的画舫,快步前走了几步与裴少珩同行劝慰道:“世孙,咱们以后还是别来了吧。”
裴少珩想到这毫无头绪的案子,幽幽一叹:“还得来。”
“还要来?”十一震惊轻呼。
这该问的问完了,为何还要来?莫不是世孙真对那青女起了那般心思?
十一侧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少珩,犹豫着开口道:“世孙,小的瞧这那青女性子冷漠,又为人高傲,实难相交,更何况……那青女已然心有所属……”
裴少珩脚步一停,无奈又惊异地看向十一:“让你跟着我查案子,你日日胡思乱想什么?”
“啊?”十一疑惑,片刻又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原来世孙还是怀疑她啊!”
还好还好,世孙对那青女无意。
裴少珩忽又想起十一在画舫同裴家子弟那番话,不由脸色一沉训道:“方才在席间你怎能在外男面前随意品评衾儿?”
十一听到方才席间世孙呵斥他是因为外姑娘,心下欢喜更甚,只觉现在世孙再怎么罚他训他都无妨。
“十一知错了,再不敢议论主子。”十一立马认错,没有半分犹豫。
“不光于此,还有青女,她是个有傲骨的女子,你刻意品评贬低于她,毫不顾及女子的名声,实不是君子所为。”
十一闻言脸上也有悔过之色,声音低低道:“十一知道了。”
线索既断,裴少珩只反复查看卷宗细节,力求有所突破,偶有时日,便前往画舫观屏。
青女也只当裴少珩是台下寻常赏客,并不怕他试探。
晚间众宾散去,裴少珩盯着青女绘着的栩栩如生的凤翎,视线落在那支细毫之上,只见那支细毫笔炳细腻,通体墨绿,古朴巧致。
见裴少珩盯着这只细毫,青女专于画屏并不抬头,只慢慢解释道:“这是绿坝树所作,材质分量最宜作画。”
“绿坝树……”裴少珩轻轻念着。
一出画舫,裴少珩立刻随十一前往荀姜住处,因府衙查办,房牙子便不敢再将门锁上,夜间无人,裴少珩与十一一路无阻奔赶至屋前。
那支笔,裴少珩见过。
踏入书房,工案上的笔架最上端好生安置着一支绿柄细毫,月辉映衬下,那墨绿的笔身越发幽碧。
裴少珩将碧柄细毫拿在心里,轻轻拂去笔体上的落尘。
“相思木……”裴少珩喃喃道。
绿坝树又有一名,名唤相思木,相思木,慕相思。
裴少珩善书,何种木头最宜制笔,他最清楚不过。
裴少珩摸了摸笔柄尾部,凑在月光下一看,唇角一勾,似不出他所料。
果然,笔身顶端,刻有两个隽秀小字——相思。
次日一早,裴少珩携十一在画舫外等候,小厮回报后,青女从舫内推开轩窗低柔媚眼柔笑冲裴少珩言道:“公子忘了时辰了吧,白日里不画屏。”
裴少珩抬头看向青女,舒眉笑道:“今日不观屏。”
“哦?那是?”青女疑惑,花颜柔美更甚。
“赏笔。”裴少珩背手敛眸盯着青女缓缓言道。
青女双手撑着轩窗忽的一僵,笑容满满收起,神色冷然道:“请吧。”
裴少珩被小厮引至小堂,正值白日,此处静谧无人,青女端坐于桌前,等着裴少珩开口。
“热茶都不奉上一盏吗?”裴少珩似有打趣之意。
“笔呢?”青女却不予理会,面色如常,开门见山。
裴少珩将那柄细毫掏出,搁在桌前。
青女垂眸扫了一眼笔身细毫,抬眼看着裴少珩,神色依然平静。
裴少珩见其不动,缓缓开口:“绿坝木又称相思木,其木质坚硬细密,质量沉厚,纹理细腻,其常用以制以用具物什,虽也有制笔,却效不最佳。”
青女还是不动。
裴少珩又言:“庐陵城最好的丹青师傅,怎么会不知道何种木类制笔作画最佳?不取其最,反而……”裴少珩伸手摸了摸滑腻的笔身:“以它为最,可见娘子对其珍视。”
青女垂眸盯着裴少珩窍细的手指滑过笔柄,直至划到笔身顶端,抚着那两个小字。
“娘子不好奇这柄碧身细毫我是从哪里得来的吗?”裴少珩盯着青女缓缓问道,试图从她脸上寻到一丝破绽。
“何处?”青女抬眼问道。
裴少珩一笑,转而将手撤下,靠着椅背道:“荀姜的工案上。”
青女伸手抚上那碧身细毫,明眸低垂刹那仿有万千柔情裹挟着悲戚划过:“不错。”青女忽地绽开一抹柔情笑意,不复先前假意,此刻确是情谊拳拳,令人动容。
“这确实是我们的笔。”青女抬眸大方承认。
我们的笔,裴少珩心中暗想,看来他没猜错。
那日初见青女那笔,他便觉得熟悉,又想起当日去荀姜府里探查,其工案上只将此笔妥善安置,便知其对于荀姜意义非凡,两笔之上皆刻有相思二字,可见其二人关系。
“你猜的不错,我的卿郎并非裴季同,而是荀姜。”
“那你为何说谎?”裴少珩疑惑问道。
青女两手轻握荀姜之笔,珍视地置于胸前,轻陷回忆温柔道:“世人都知我与荀姜同事丹青,我恃才傲物,求奇;他匠心独妙,求绝,却不知,我的丹青技艺,是荀姜教的。”
“庐陵城最好的丹青师傅,不是位画娘,而是荀姜。”青女幽幽一叹。
十一了然:怪不得当时说起裴季同毫无反应,不料是这般情形。
“荀姜为失踪之前可有来找过你?”
“未曾。”青女眼神哀痛,摇了摇头:“她被征以画壁,与我久未得见。”
“那同裴季同又是为何?”裴少珩急需解惑。
“我同裴季同并无半分干系,只不过是他求我画扇,我为他画过一柄罢了。”青女转而又恢复了一贯冷淡神色:“荀姜失踪,这偌大庐陵我再无所依,因裴季同频频求我画扇,坊间便有传闻言我其生情,我未作解释,一则,荀姜失踪,我心灰意冷,旁人知我有所属,但再不来扰我清静。二则,裴家家世殷实,我身单力薄,借以仰仗。”
“就如此?”裴少珩眉头紧促,似有不信。
“就如此。”青女坦然道。
“再无其他?”裴少珩追问。
“再无其他。”青女复肯定。
见裴少珩脸上隐有失望,青女忽觉松爽。
“多谢公子还笔。”青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轻笑。
裴少珩起身掩着沉闷,定定地看着青女。
“公子还用茶吗?”青女缓缓挑衅一言。
裴少珩再也掩不住面上的气恼,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