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郎站在阿好身后看向空无一人的府衙,茫然的神情也变成疑惑。
一月中阿好有几日要回悲禅寺,临安府距离州府津城乘马车需一日加上大半日的时间,他算着时辰去寻的阿好,出府衙时因着金家兄嫂堵在府衙大门口,他从后门乘轿离开,倒是未曾察觉到府衙异常。
阿好走前要紧的公务都会替他交代下去,还有马同知和陈判官各司其职,平常日子里需要他这个知府亲自过问的事情着实不多,如今是夏日,春耕已过,秋收未到,沿海也在休渔期,而海漕开建这样的大事,虽如同金家大哥所言需要用到张王两家,但还要等朝廷和州府的人下来之后再说,总之紧要事情不多,因此这几日他几乎都窝在他专门给自己弄的房间里做研究,也因此府衙的具体事务安排他倒是不清楚了。
但话又说回来,什么样的安排能让堂堂府衙无人留守?
让府尊大人在府衙门口被百姓叫骂狗官!
府衙的门房是个六旬的老阿公,金家兄嫂一大早就来堵门,人劝说不回去,又不能武力驱逐,老人家耳朵虽不太好了,也不想一直对着嚎丧一般的金家兄嫂,午后干脆就到后院去照顾菜地了,因此府门外闹了好大一通,他提着个木水桶才颤颤巍巍出现,见到阿好和杨知府,还笑呵呵打了招呼。
杨六郎皱着眉头,对着老人家耳畔大声道:“张阿公!府衙的差役都去哪儿了,为何不见一人?”
老张头浑浊的老眼动了动:“这个小老儿知道,回府尊大人,罗捕头先是带走了一批捕快说是查关楼命案去了,午时东街的德记鱼锅伙和南街的王记鱼锅伙,两家店因抢夺新到渔船上的新鲜黄花鱼生意,这两家店先是手下伙计们出言对骂,接着拳脚相向,最后发展成全武行开始火拼了,判官大人得到消息便带着剩下所有当值衙差去维持秩序了,府衙就剩小老儿一个和后院的厨娘了。”
府民械斗,恐有百姓伤亡,多带些人过去无可厚非。
阿好挠了挠眉上胎记,她不在地这几日,临安府倒是挺热闹啊。
她上前将老阿公手中的水桶接下,大声问道:“张阿公,可知同知大人在何处?”
不等老张头开口,杨六郎就回道:“阿……霸好,忘记同你说了,马同知这几日染了风寒,告病在家休养呢。”
马同知和陈判官都是临安府人氏,一般在地方任上,都是铁打的副手,流水的上官,马陈二人在临安府为官多年,二人年纪都三十往上,一开始面对年轻面嫩的杨知府都是表面客气,私下不以为然,在杨知府和阿好顺利修葺了府衙,号召百姓给几条主街铺上了石板路,又搞了中街的房屋翻修后,就都安分了下来。
上官只注重搞民生建设,并不多插手两人经手的事务,也算相安无事。
如今海漕开建,这二人莫不是生出了别的心思?
阿好压下疑虑,转头微抬下巴,木棍粗胖的一端指着金家兄嫂:“你们二人将金豆儿的尸身抬进来,不是怀疑府衙囫囵办案么,尸首就放在府衙里,到时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今日过后若再敢来府衙闹,即刻牢房伺候!”
…
府衙后堂,
“东家安好,府尊大人安好。” 一名紫衫妇人见阿好和杨六郎进门,停了对清荷的调笑,连忙起身开口行礼,声音悠扬婉转带着勾子似的好听。
“佟掌柜不必多礼。” 杨六郎在主位上一坐下就端起茶杯一口灌下,正好压压惊。
“佟姐姐,多日不见愈发风姿绰约了。” 阿好在主位另一侧坐下,笑呵呵道。
佟掌柜抚了下发丝:“东家也是,愈发精神霸气了呢。”
清荷用巾帕捂住嘴巴,阿好小姐每每和佟掌柜见面,双方都要古怪地这么问候一番,跟怡红楼招揽客人的老鸨和嫖客似的。
转瞬,阿好眉头便皱起:“佟姐姐,金家父母还在关楼闹吗?”
佟掌柜也正了神色:“奴家已经将人先打发了,不过金豆儿在关楼出事奴家有失察之责,还请东家见谅。”
阿好点头,也并未客气:“关楼发生了命案,短时间内怕是不能营业了,你做为掌柜想想如何将茶楼生意继续下去,有什么想法这几日就写个对策章程呈于我,歇业期间伙计们的基础月钱照发,但奖银可就没有了。”
佟掌柜幽怨地拖长了语调:“好的呢~” 她倒不是多在意奖银,而是讨厌写经营章程,虽然东家会给专业批复,也能精进经营之道,但她就是讨厌写文章啊!
阿好不语,只有神的小眼睛里笑意一闪而过。
杨六郎被她们这奸商和掌柜之间的氛围带歪了一下,回过神,有些发愁道: “霸好,我总感觉这金豆儿的事儿有点怪,这后面可该怎么办呀?”
阿好眉头皱起,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看向佟掌柜:“佟姐姐,我曾听你提过几句金豆儿的身世,你说过她是因为不受家里待见才跑出来自己找活做的。”
佟掌柜收起哀怨,神色愤愤不平道:“这金家一家子除了金豆儿都是没脸没皮的,金家在城东做小买卖的,家中两儿一女,按说金豆儿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就算不受待见也不至于在家里待不下去,但这金家二老极其重男轻女,恨不得家里都是儿子才能顶起金家门楣似的,两个儿子从小读书,只不过老大没读书天分,老二有些天分但始终考不上府学,读书费银钱呢,金豆儿从小就是干最多的活儿,却只能勉强吃饱瘦巴巴这么过来的,自从老大娶了媳妇儿,家里的活多了一个人做,金豆儿就越发不受待见了,为了不被卖给七旬老汉做媳妇儿,她只能跑出来找活干。
东家怜惜女子不易,咱们关楼是唯一招年轻女子的正经营生,她就上门了,她跟在金家老大老二后面多少识得几个字,而且在编故事说书上很有天分,嗓音也好,关楼开业要有特色,奴家便让她做了说书女先生,东家当时还为这事儿夸了奴家呢,说书先生可比帮厨的月钱高多了,金豆儿人吃住在关楼,月钱都被那金家拿走了,金家当时可是没二话的,如今人没了,倒是有脸说是咱们关楼诓骗了她家良家女,当真好不要脸!”
“世间女子多可怜啊!” 杨六郎叹息了一声。
阿好猜到几分此时脸色还是不由沉了下来:“金家可索要了银钱?”
佟掌柜却是摇头,显见得有些纳闷道:“倒是没有,金豆儿怎么说也是在关楼没了的,关楼出些银钱虽然便宜了不要脸的,但也只当为了金豆儿,但金家那两个砍头鬼只一味要关楼给个说法,竟是没有狮子大开口地死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