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正是下值后无意路过小花园的林大人,他端着袖子,刻着皱纹的眼角不自觉抽动几下。
林鸯听到他的声音,不需酝酿,很是真情实感地“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口中大喊着 “祖父,救我!”
手脚也开始挣扎,本以为还是白费力气,结果……竟真的将背上的恶魔给掀了下去。
林大人只觉鼻尖萦绕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低下头,左边是小孙女,右边是外孙女,左边大哭着告状,右边的这个不说话但可怜巴巴的,俱是泪盈于睫的模样。
看的出来,各有各的委屈。
林大人沉默了几息,大约听明白了,吩咐适时出现的丁管事将老桃树下的肥料处理了,接着“咳”了一声,道:“姊妹俩要相亲相爱,天色不早了,也别在小花园耍了,都回去换身衣裳,待会儿陪祖父一起用晚膳。” 总归俩小孙女都活蹦乱跳的,老话说的好, 不聋不痴不做家翁,就这样吧。
告完状等着祖父给自己做主的林鸯……
对比一脸不可置信还有话要说的林鸯,阿好用手背抹了把小脸上的泪珠,委屈但又十分懂事的点点头:“孙儿遵命,孙儿先下去了,祖父过会儿见。”
人就委委屈屈地离开了!
内里因由不问,就只方才表小姐将孙小姐骑在地上的情状,说是俩姊妹在玩闹多少有些失实了,林大人却硬是什么教育的话都没有,简单揭过。
丁管事一边指挥小厮干活,一边想,到底小外孙女是才找回来的,懂事又乖巧,老爷可不是要偏心着些。
……
晚间,
清荷轻手轻脚熄灭外间的灯烛。
里间床榻上阿好两手枕在软枕上,睁着大眼睛盯着帐顶,圆白盘在她腋窝处打着小呼噜。
她瞳仁动了动,瞥向里榻的多宝盒,里面多了一个石盒。
楚家十岁以下的孩子虽留下了性命,却也定逃不过被流放或者充入教坊司,故事中的少年和她妹妹才会分开……
她直觉楚家覆灭背后似乎藏着巨大的阴谋,可惜如今知道的信息太少,家族覆灭,无所依托的孩子,其中艰辛她十分能感同身受,小小叹息一声,等有机会托小郡主替她将石盒先交还给小怀吧,也算是全了那少年的心愿。
而现下她似乎最应该关心的是珍嬷嬷。
从林鸯的陈述中,她当时和容姑姑是在说话,容姑姑的作为也是背后偷袭,说明两人本身没仇,又特意选在一处废弃的塘子见面,多半就牵扯后宅阴私了,珍嬷嬷又曾是娘亲的贴身嬷嬷……
容不得她不多想。
“清荷姐姐?” 黑暗中圆白的耳朵动了动,咕噜咕噜的声音停了一瞬,阿好在它滑凉的皮毛上摸了摸,就又续上了。
“小姐可是口渴了?”
“你不用起身,我不渴,我问你你可知道珍嬷嬷这个人?”
清荷拥着薄被坐起,面向里间的方向,柔声道:“奴婢只听翎雀堂的下人提过一嘴,从前也是伺候老太太的,两年半前突然就溺死在了府里一处废弃的荷塘,后来也没个说法,如今那地方下人们办事都是绕道走的,” 她想了想,试探着出主意道,“小姐若是想知道更多,倒是可以询问花嬷嬷,她老人家跟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了,府里大小事多是清楚的。”
阿好侧了侧身,那日花嬷嬷在说起娘亲从前的趣事时,无意中提到了珍嬷嬷,当时立刻就改了口,面色也多有不自在……
过两日寻个好日子她请花嬷嬷吃茶吧。
圆白的呼噜声实在催眠,眨眨眼,是该睡了,不能熬夜,不然会长不高,她打了个哈欠道:“清荷,明日起你升任翠屏轩的一等丫鬟。”
聪明,话不多,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容貌养眼,合该提升些待遇。
清荷拥紧被子,即便身处黑暗,眼里也没了从前的灰败,反而一派欣欣向荣之意,她轻声道: “谢谢小姐,小姐贵安。”
……
翌日,
阿好刚陪着林老太太用过早膳,回到翠屏轩, 容姑姑已经等在了门口。
只是她的规矩不在翠屏轩学,而是在的林夫人的院子,一同的还有林鸳和林鸯这对双胞胎。
林大人原话:“正好这段日子府里的西席先生告假,借着阿好学家规,让她们姊妹之间亲近亲近。”
她是没什么意见,就是林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
只一晚,林夫人就如此积极,十有八九已经想好如何修理她了。
再次跨入林夫人的院子,依然是规整到严谨的摆设,再不见那日尘土飞扬鸡飞狗跳的场景,只地面异常干净,似乎……用水刷洗过。
阿好眨巴了下眼睛,很是听话的站在了院子里容姑姑指定的位置上,正房里能听到林夫人和双胞胎说话的声音,还不时传来林鸯的笑声。
祖孙之间在享受天伦之乐。
这会儿夏季的日头升上来了,她站的地儿正好被晒到。
阿好再次眨巴了下眼睛,
站规矩么,
她出入卫国公府时,训院的女孩们也会被嬷嬷要求站规矩,用来练定力的。
这是打算对她进行身体折磨?
如今在敌方阵营,须得识时务,她就当修炼了。
于是,她挺胸收腹,摆好姿势,眼睛目视前方,而后有些后知后觉地询问:“容姑姑,大小姐和二小姐不用一起吗?” 一副乖巧疑惑地模样。
容姑姑准备挑剔她仪态的话没能说出口,也没了上手纠正的机会,此时声音发凉道:“表小姐,你应称呼两位孙小姐做表姐,两位小姐自小就学过,因此只有你需要学习。”
“知晓了,容姑姑,那开始吧。";
无比配合,不吵不闹。
容姑姑见她这绵软的模样,一时有些怀疑她是否是夫人口中那个乖戾多变、行事无常的野丫头,随即她眯了眯眼睛,盯着日头底下静立的小妮子,小野种看似绵顺,但不得不承认举止大方,神态自然,没有忸怩之态,怪不得老爷有意无意偏心她,她心里不由提了几分警惕。
“林氏家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务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守分安命,顺时听命。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她将家训念了一遍:“表小姐,今日就先学家训,直至能成诵为止。”
她将刻有家训的木板交给清荷,命她捧着木板于站立的阿好面前,让她照着背诵。
这情景就是日头底下主仆一起罚站,主子还外加一项背书的任务。
对一个寻常的小姑娘来说,此无异于酷刑。
容姑姑冷眼瞧着她始终面无异色,暗“哼”了一声,这家训当初只鸯姐儿就背了半月才勉强有个样子,如今在大日头下有她哭闹的时候,她扭身回了正房。
清荷举着家训板子,白着脸心疼道:“小姐,府里两位孙小姐从未听过这样学规矩的,小姐,受苦了。”
这时有小丫鬟搬椅子放在廊下,紧接着林鸯从正房而出,得意洋洋在太师椅上坐下,盯着阿好的眼神里都是幸灾乐祸。
“啧啧,小恶魔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呢,祖父偏心你又怎样,林府的后宅,始终是祖母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