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不加掩盖的倾落于世间,敲打着无数事物,啪嗒啪嗒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常言滴水穿石,帝国的这场春雨比平时要猛烈的多,某些石板已然出现了小小的坑洞。
那是雨滴暴戾宣泄的结果!
景云把脑袋往油纸伞外伸了伸,恰好可以用向上抬动的余光看见淅淅沥沥的春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欲望,不禁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无比嘲讽。
摆正身体,抬头挺胸注视着远处即将消失的那辆缓慢马车,两人并没有想要前去打招呼的念头。那位太子殿下在帝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该有的距离和警惕必须要有,否则会被蚕食成枯骨。
站着旁边春雨中的林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然滚落雨珠,迅速摆正油纸伞,紧紧捏住伞柄,再次看了眼远处仅仅露出车尾的那辆马车,缓缓消失于他亮晶晶的眼睛映射中。
注视着景云凝望的双眸,还有那锲而不舍的目光,轻笑道:“学宫老祭酒辞世,作为帝国太子,来此瞻仰一下老祭酒的遗容,想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至于学宫中能否准许马车进入,对于帝国太子,储君这般人物来说,也应该不成问题。”
听着林亦看似解释,其实满是不解的话,景云神秘微笑,淡淡摇头:“你分析的不存在任何奇怪的地方,甚至连丝毫逻辑漏洞都没有。不管太子瞻仰老祭酒遗容,还是学宫是否能允许马车行走,都非常切合……”
语调微沉后,变成了锋利而尖锐的反问:“可是你没有想到那位殿下平时的性格和作为如何?”
林亦心中咯嗒一下,眉头微皱:“有什么奇怪?”
景云瘪了瘪嘴,风采依旧:“十余年来,那位殿下从未进过学宫。即便是他特别喜欢学宫里面某种特有的水果,年年到了时间都要吃,向来也只是停车于学宫门外,由底下人进入摘取,他在门口吃完再回去。”
“从来如此不说,连是天色雨水都无法阻拦,据说,有次夜晚那位殿下想吃了,也都是驾车到学宫之外,由底下人摘好送出,吃好了,不想了,才回去。”
听到后面的补充,林亦想说的话都被噎回去了。要说是碍于人多,晚上无人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进去,学宫也断然不会阻拦禁止的,其中思索倒也多。
林亦眉头越发紧皱,形成了道有力的山川,横亘在他眉间,沉思了会,说道:“他与学宫某位有仇?”
景云摇头:“这点无从查证,但想来没有。十几年前,还是少年的太子,能有多大的仇怨不可开解,连是放下都做不到。”
对于景云的解释,林亦想了想,不无道理。那位太子殿下的性格阴冷,捉摸不定,要是真有仇怨,想必今日出现在学宫的可能性会很小。毕竟是老祭酒辞世,而不是他的仇人离世,难道不怕遇见。
虽说心里闪过某道可能,细细想来,也全无可能。
老祭酒声名显赫,德高望重,一生都很少离开学宫,如何会与太子有仇。且两人都是帝国高层,即便有些怨恨,也都能一笑泯恩仇。
“应该距离很远了,我们走小道快些,最好能超过他们。”
大踏步向前,丝毫不担心地上溅起泥水,污染白衣胜雪的风采。林亦望着景云潇洒不羁的背影,略有失神,那道可能的念头转瞬即逝,是也不是,不是也是,没必要深究与他的关系。
……
……
学宫里面的各种景色真的很美,美到容易让人流连忘返。马车行走在初春时节最暴戾的雨中,厚重布帘被唐裴旻紧紧压着,自然无法轻易掀开,当然坐于车中的殿下,也全无掀开布帘观雨的冲动。
自己才是最清楚自己的人,何必为了贪图享乐而泯大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老马扬蹄,马车忽地往后面低下去。转道处有着遮掩视线的假山,正好无法看见前面的来往。唐裴旻闭上眼,顷刻间猛然睁开,低声道:“殿下,前方应该是有人过来,我猜测可能是……”
言尽于此,该明白自然明白。
车内毫无思索,头绪异常清晰明了,话出口受身体所累,化作接连不断的咳嗽,夹杂颤音语调沉重:“牵牵老马,把马车放在旁边,我们先等等,也不用急于一时。”
吩咐完毕,唐裴旻捏着油纸伞,跳下马车,牵着老马的缰绳往后面拉扯掉头。好在老马识途,更加通情达理,直接停到原先偏僻的道路上,低着脑袋啃食起生长于路边深深杂草。
学宫之内,草木繁盛,有些过分深长。
半响过后,转道假山终传来声响,唐裴旻紧皱的眉头在此刻放缓,手指关节发出不可闻的响动,紧紧捏着剑退到马车旁边,用老马啃食而垂落的脑袋遮挡了面容和身形。
老马抬头,幽深而漆黑的瞳孔散发着道无聊不屑的目光,厚厚的马嘴咀嚼草料,噗嗤喘着口粗气,正好落在唐裴旻的脚上。
叩击车板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还有压抑不住的咳嗽骤然响起。唐裴旻没在意老马的粗气,在太子咳嗽的时候,却是猝然抬头,看了眼厚重的车窗布帘的摇动。
过境于假山的禁卫很多,都是保卫天子政的禁卫团,秋然站在天子政旁边。而天子政坐在无遮拦骄子里,目光随意而精准地望向了前方雨雾中的马车。
秋然在旁边提醒:“陛下,前面应该是太子殿下的车驾!”
天子政轻轻闭上满是疲惫的眼帘,同时额头上出现了无数深刻的抬头纹,眼角的睫毛略有闪动。他是大秦帝国唯一的皇帝,是让诸国闻风丧胆的天子政,但他同时还是位父亲,于朝堂如何如何,私下该有的亲情仍旧有。
空荡轿子与无声马车相遇,天子政突然抬手,顿时停住,看向马车道:“好多年不曾来此学宫,变化有很多,不用急于一时,好好看看这座……学宫吧!”
有些话起于思绪之内,遁于唇齿之间,悄然而泯。
两者错开,二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