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无情,蓦然回首,才发现那辆马车依旧固执的走过假山,走到所有人眼中看不见的地方。
天子政微微叹息,喉咙蠕动着来回,如同血在喉咙狭小的通道里面发肿发虚罢了。本是威仪万千的皇帝,此刻不无无奈地展示着自己的悲凉,父不慈子不孝,何来这世间之最悲哀。
秋然沉默不敢轻易开口,甚至连是喘道粗重的气息都不敢。眼下的天子政处于随时都会暴怒的情况,一旦话说不对,对于他而言将会是无法排解的生死之患。
朝堂之人,多数都明白太子与陛下之间的恩怨根深,却不明白这些显得无故而来的恩怨,到底起于何时,起于何种不可言及之仇事。但无一例外清楚,陛下与太子之间的某些事,他们不能插手,当然他们也不敢插手。
但总有些胆大妄为者,想要借此掀开某些事物神秘一角,遂而忍住心中恐惧站队。秋然忠诚于天子政,自然晓得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
天子政挥了挥手,示意继续前进,同时朝秋然叹息道:“等到暴雨歇息之后,你再来一趟学宫,让梁兴居来行宫中见我……”
秋然点头无话。
他心里却非常震惊,因为他明白陛下这句话代表的意味,本是有些犹豫是否插手学宫祭酒位置的陛下,此刻终于下定决心,选择打破规矩,不顾朝堂和帝国某些律令,干扰于朝堂置身事外的学宫祭酒之位。
或许此举会造成恶劣的影响,或许不会产生任何波澜,呆呆痴立于雨中的秋然,心中惴惴不安。
望向陛下的轿子,眼神都变得恍惚,背后只有阵阵寒意,或来自暴躁的春雨,或来自皇帝陛下将才的话,不得而知……
……
……
白布高挂在无数竹竿上,雨滴如同含铁的重物沉沉而下,与白布撞击之间啪嗒作响,雨中有着迅猛的风呼啸而来。好在此处是片空荡的广场,上面正是为老祭酒摆设的灵堂,有着数以百计的学子跪在暴雨中。
有修行者,有普通的读书人,暴雨对他们都一视同仁,不含任何情感暴击伤害。学子们两边脸颊挂着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痕,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晶莹,让人感到无比痛心。
望着这蔚为壮观的场景,数以百计的白色衣袍明晃晃刺激着林亦的眼眸和心神,没谁知道此刻他内心到底有多么震惊,老祭酒辞世虽然在他心中有些震撼痛惜,有所想象,可也没有眼前的场景震撼人心。
呆滞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喃喃自语感慨:“老祭酒真乃当世圣人,在帝国之内的威望真是达到了前所未有之地!”
是感慨,也是震惊。
同时也有对老祭酒辞世的惋惜,如此得人心的学者,就此离世,实乃帝国之殇。
景云温和的面容彻底消失,留下的唯有对灵堂黑色棺材中那位前辈的尊敬可惜,肃然起敬弯腰鞠躬:“不管是帝国之内,还是帝国之外,当世最有盛名的几人,老祭酒都是排在前列的,无论是否敌国,对老祭酒的评价,绝不会有任何污蔑之语。”
虽说从未见过老祭酒的面,可也听过兄长对老祭酒多有推崇,甚至于尊敬。这些情绪和感情在潜移默化中自然落到了林亦身上,此时远远看见灵堂,该有的尊敬肃穆,在林亦身上也是完美的体现着。
“老祭酒当世人杰,无可否认,他是值得所有帝国百姓尊敬的学者。”
景云身姿挺拔,嗯了一声,没回应林亦的肯定。眼神深远凝视着灵堂中的种种,捏着的油纸伞渐渐有所偏转,任由雨水敲打在他的两肩,慢慢蔓延到他的头顶脸颊,再次深深鞠躬。
风声萧萧……
哭诉的音如同块块冰凉的寒冰,在向上天询问何以收走如此好的老祭酒。西方诸国的西齐天池宣扬上天有意志,能够抉择世间天地元气的流动,认为上天意志乃是道法的化身,这也是帝国与西方诸国最根本的仇怨分歧。
帝国信仰自由与公平,从来不信仰所谓天道。而西方诸国崇尚天道,认为天道主宰一切,两者自然而然产生仇怨。西方诸国以帝国修行者不尊天道,天道示警为由,发动了那场席卷天下的战争。
当然其中的助力还有漠北王庭那座问心无愧殿的参与,其中的缘由,还是因为当年的一桩旧事,导致那座圣殿颜面扫地,遂而才使得西齐天池之人能够劝动圣殿以及漠北王庭南下。
想到那桩旧事,景云就只想笑,也不能怪别人南下,实在是那句话太过尖刻,乃是所谓道法之争,是问心无愧殿不能容忍的,才会贸然出手。
唯一让景云奇怪的是,当年帝国北境居然并未出现问心无愧殿修行者的踪影,实在是让他有些想不通。
林亦看着景云脸上忽然出现的神秘微笑,不像是豁然开朗的笑,反而带着点无奈和讽刺。当然细细看了几眼,心里腹诽片刻就再也没有任何心思,眼前是庄重的时刻,不应该有任何奇思妙想。
暴雨已至许久,终于变得稀稀疏疏起来,雨滴落下如同缕缕金丝般不可细看。
景云敛去脸上的神情,将油纸伞重新放在头顶之上,遮盖变得缠绵的春雨,平静道:“时间差不多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林亦没回话,只是嘴角噙着抹笑,转身后,悠悠然说道:“有些麻烦,不是你想要躲避就可以躲避的,也不是你想要不出现就不会出现的,那烦恼万分的麻烦已经来了,接着吧!”
景云回头,正好看见那辆马车摇摇走来。在犀利的春雨如丝中,高扬着脑袋的老马似乎格外羞涩,硕大的眼眸不停转动,像是在观察周围的情况,随时准备撤离。
唐裴旻捏着剑,看见前面站着看着的二人,手指关节不自觉的捏的禁了些,不管如何,他始终都有再战景云的念头。
于他这样的剑客而言,重来不知战败沮丧为何物!
林亦撇了撇嘴,微嘲道:“看来也是桩未了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