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沈悦薇切脉的手指猛地一缩，眼底写满了惊愕：“怎、怎会……”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
因为从脉象上来看，老皇帝的脉象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
之前天花事件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啊。
“天花事件的时候，您服药了。”沈悦薇笃定道。
不然，一个人的脉象，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服药，是唯一的解释。
而且，还是强劲的药物。
这样的药物可以让人在表面上维持正常，可是背地里却掏空了这个人的精气神，让人在短时间内垮掉。
“您得好好养着，不能再吃药了。”
老皇帝慢慢地把手拢到袖子里去，慢腾腾道：“没什么事，朕心里有数。”
“您又不是大夫，您心里能有什么数啊？我不夸张的说，现在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让您彻底垮掉。”
现在，老皇帝的身体犹如一截被虫蛀了千万次的朽木一般，已经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但凡是一阵微风吹来，就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其彻底摧毁！
“瞎说！朕的身体朕自个儿心里清楚，没事。朕好得很！”
沈悦薇看了他一眼，心道，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就不要怪我另辟蹊径了。
如此想着，她的头很快低了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痕。
老皇帝嫌弃地皱了皱眉：“哭给谁看？”
沈悦薇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强硬道：“您别管，反正不是哭给您看的。我是为我腹中的孩子而哭。不管怎么说，小惊喜就算是不记事儿，可他至少见过自己的祖父。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就可怜了，他生下来，只怕就看不到自己的祖父了。”
“呸呸呸，你赶紧闭嘴吧，你这话可真晦气。朕哪有你说的那么脆弱？”
“怎么没有？您服药之前，必定是已经把所有的话问明白了，现在就不要装蒜了。”
老皇帝的嘴唇不乐意地翘了翘：“沈悦薇，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说朕装蒜！”
“我又不是第一天这么大的胆子的。”沈悦薇闷闷道，片刻后，她瞪了老皇帝一眼，“您想让九霄承认二皇子的身份，直接跟我说也就是了。为何绕这么大的弯子？”
话刚说完，沈悦薇自己就想明白了。
首先，老皇帝是个执拗的人，低头求人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其次，最重要也是最要紧的是，老皇帝不能显露出自己的软弱来。
现在，北戎那边的领土刚刚并入大齐的版图，原先的北戎百姓突然间成了大齐的百姓，短时间内只怕是无法接受，因此局面还不是很稳定。
如果老皇帝病弱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么，只怕会引发北边的叛乱。
再者，程雅心的党羽到底是没有肃清，难保不会拿他做文章。
考虑到方方面面，是不能对穆九霄说实话的。
而且，依着穆九霄自己的性子，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所谓的二皇子的身份。
想明白之后，沈悦薇看了老皇帝一眼：“您也是用心良苦。所以，天花事件的时候，您的身子就不怎么好了，是吗？”
“嗯。”老皇帝轻轻地应了一声。
天花事件的时候，局面是很凶险的。
他若是出了什么事，穆九霄也会跟着遭殃不说。西疆那边也会跟着彻底乱起来，所以当时，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服下药物强撑。
原来，老皇帝一个人，已经默默地背负了很多。
“您是皇帝，全天下的好东西都供您挑选，您怎么会把自己熬成现在这个样子？”
老皇帝淡淡一笑：“朕的心早已死了，这么多年来，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若不是朕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朝堂之上，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他心里住着一个人，可那个人早就死了。
他想随她而去，却放不下这从祖宗手里承继来的江山，舍不下这身为帝王的责任，故而，只能强撑。
所以多年来，他励精图治，让大齐一日日变得更好。
这一切，从金銮殿上跪着的那些人就可以看出端倪。
如果他不曾下决心整顿吏治，那么，朝堂之上就会充斥着贪腐无能之人，他们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大齐的利益，齐刷刷地跪在金銮殿上，顶着君王的怒气，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有这么一帮为大齐百姓考虑的朝臣，就是他这么多年努力的最佳证明。
如今的大齐，版图扩大，百姓日渐富足，百官上下齐心，如此一来，他可以放心地把江山交出去了。
“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沉默许久之后，沈悦薇问道。
老皇帝叹了口气：“原本是不需要你做些什么的，谁知道被你看出来了。既然如此，就帮着朕遮掩一些吧。至少日后九霄回忆起朕来，不会觉得朕面目可憎。”
“所以，您早就认出穆婉是假的？”
“没错。辨认藏在心底的人，靠的从来都不是那一张脸。原本朕的心里，也是存着一丝希冀的。但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朕就知道不是。就算皮相一模一样，但终究不是她啊。”
沈悦薇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明白了：“所以，您是拿假穆婉吸引眼球，用来掩盖您真正要做的事情。而且，有假穆婉在这里，您做什么反常的事情都可以推到她的头上去。”
老皇帝看了沈悦薇一眼，笑道：“有时候朕简直想把沈明诚叫过来，问问他他这女儿是怎么生的，怎么如此聪慧？你若是男子，朕都要担心你会与朕的皇儿争夺江山了。幸亏你不是。”
“陛下谬赞了。所以接下来，您还是会做出很多糊涂事，而您真正的目的，是想让九霄从中凸显出来，让朝臣们逐渐明白九霄的为人，从而对他产生信任并真心追随，是吗？”
“是。等他们全然信任九霄的时候，朕就可以彻底放手了。朕真希望自己能撑到那个时候啊。”
“从现在开始，您静心养着身子，您到底还年轻，慢慢会养过来的。”
老皇帝徐徐一笑：“这话，你自己信吗？”
沈悦薇一时哽咽。
她不信。
以老皇帝现在的身体，若是能好好养着，也就能活一年左右的样子。
若是继续劳心劳力，那么他剩下的岁月，不会超过三个月。
“我不管，在养身体这件事上，您要听我的。”
老皇帝眯了眯眼睛：“沈悦薇，你是在命令朕吗？”
“不是。儿媳是在恳求自己的父皇，恳求他可怜可怜他未出世的孙儿。不管怎样，总得让这孩子见他的祖父一面。也总得等小惊喜会开口说话，亲口叫您一声皇祖父。”
听到沈悦薇说辞的改变，老皇帝微微笑了：“有你这个儿媳，朕很开心。”
“有您这个公爹，我不是很开心。”沈悦薇如实道。
老皇帝大笑：“行了。这些事朕原本没打算跟你说的，是你自己太过聪慧发现了。但是，即使你知道了，也不要扰了朕布的局。现在赶紧出去，安抚你那对你太过在乎的夫君吧。”
想到穆九霄的脾气，沈悦薇立刻告辞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叮嘱老皇帝，稍后她会让人送食补的方子过来，请他务必服用。
老皇帝一一应下，笑着看着沈悦薇慢慢走远，之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心道，沈悦薇啊沈悦薇，你猜到了一切，却不曾猜到，朕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也是在“算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