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穆九霄这么问，沈悦薇的手止不住一紧。
与此同时，穆九霄的手指也收紧了不少。
沈悦薇抿抿唇，说道：“依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不超过三个月。若是好好将养，兴许还有半年的时间。”
穆九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沈悦薇有些不安：“九霄，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说着，穆九霄转过脸，认真地看着沈悦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哪怕沈悦薇之前瞒了他，也一定是为了他考虑的。
对此，他深信不疑。
隔着大大的肚子，沈悦薇用力地抱了一下穆九霄，轻声道：“会好的。”
“嗯，会好的。”穆九霄重复道。
入了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燥。
即便是寝殿内放了不少的冰块，空气里的那股子燥热却挥之不去，连带着老皇帝的食欲也不怎么好。
对此，沈悦薇焦灼不已。
不吃东西是不行的。
人一旦不吃东西，精气神很快就会渐渐消散，随之垮下去的，就是身体。
可无论她怎么劝，老皇帝都说吃不下去。
无奈，她把穆九霄请了过来。
穆九霄过来之后，就让沈悦薇回去歇着，他来劝。
老皇帝眯着眼，半躺在罗汉床上，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穆九霄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父皇，起来吃点东西。”
“不吃。”说完，老皇帝才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来，“你、你刚刚说什么？”
“让你起来吃东西。”
“不是，之前。”
“父皇，起来吃东西。”说着，穆九霄依旧面无表情。
“好，好。”老皇帝乐呵呵地端起一旁的碗，连着喝了好几大口，喝着喝着，有什么东西砸进了碗里。
穆九霄看到了，扭脸看向了别处去。
终于喝完之后，老皇帝胡乱在眼睛上擦了一下，含糊道：“太热了，汗水都滴到朕的眼睛里去了。”
“嗯。是很热。”穆九霄附和道。
两句话说完之后，父子之间又是沉默。
许久之后，穆九霄说道：“你得活着，有很多政务，我还不怎么上手。”
老皇帝怔了一下，知道穆九霄什么都知道了。
他笑了笑，仿佛很爽朗的样子：“活着，当然要活着。朕会好好活着的。”
“父皇，拜托您了。好好活着。”
说完，穆九霄没再看老皇帝的反应，径直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穆九霄抬头看了看天，他伸手摸了摸心口，依旧跳得厉害。
那些话，他终于说出来了。
曾经心里如同梗着一根刺一般，现在知道他快要死了，似乎一切的不快和愤懑都释怀了。
好好地相处吧，在、还有父亲的时候。
六月十六日，大吉，大齐太子穆九霄登基，是为齐霄帝，国号成元。
翌日，举行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繁荣而盛大，足足用了大半天的时间。
沈悦薇身体好，虽然挺着大大的肚子，却没觉得有多累。
晚上，穆九霄亲手为她脱下皇后的朝服，绕开她的肚子把她紧紧抱住：“放心，我不会纳妃。”
即便已经做了皇帝，但是，在沈悦薇面前，穆九霄从来不会自称朕。
沈悦薇莞尔一笑，轻轻地抚摸着穆九霄的鬓角，柔声道：“我也从未有过这个担心。”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穆九霄曾经答应她的。
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哪怕，如今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穆九霄笑了笑，将她放下，在她的脸颊上印下浅浅的一吻：“薇薇，谢谢你嫁给我。有了你，我的人生才变得圆满。”
沈悦薇笑了笑：“我亦然。”
这一刻，沈悦薇看着不远处跳动的烛火，心思繁多。
重活一世，她保住了沈家，一步步斗垮了苏瑾瑜和他背后的三皇子，更是揪出了一直藏在暗处兴风作浪的程雅心，也陪着穆九霄一路披荆斩棘，一路走到现在。
算算时间，不过是过去了几年，她却觉得仿佛已经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幸好，到现在，他们依旧夫妻同心。
隔日，沈悦薇收到秦星彩从西疆送回来的消息，她在萧成俊消失的、那座山上的一条地下暗河里，找到了萧成俊的贴身玉佩。
这就预示着，萧成俊有可能还活着。
因为这地下暗河的入口极为隐秘，天气寒冷的时候，入口处被冰雪覆盖，几乎不能被发现。
也只有在天气变暖之后，入口处的冰雪融化，那入口才显露了出来。
所以，萧成俊之前极有可能到过这处暗河，并在这里丢失了自己的玉佩。
在信里，秦星彩表达了自己的欣喜，说自己会在西疆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萧成俊为止。
看到这封信，沈悦薇很是雀跃。
穆九霄得知以后，除了下令让西疆主帅从中协助之外，他另外派了几个擅长找人的手下，让他们一并到西疆去，帮着秦星彩找人。
这是个好消息。
就连老皇帝知道了这个好消息，都多吃了半碗饭。
这段时间，有了穆九霄的鼓励，老皇帝听话了不少，至少在吃药膳这件事上，他不再消极懈怠。
甚至精神好的时候，他还会叫上孙得福，二人一起，打上一段五禽戏。
转眼间暑气褪去，八月来临。
一入了八月，穆九霄就有些紧张。
哪怕是已经做了皇帝，且见识过许多大场面，可想到沈悦薇即将生产，他还是很紧张。
以至于入了八月之后，穆九霄直接把奏折搬到沈悦薇的寝殿，就在她的寝殿里批阅。
对此，沈悦薇哭笑不得：“不至于这样吧？”
“怎么不至于？至于。”
上一次小惊喜出生的惊险，他仍历历在目。
所以这一次，他亲自查验了沈悦薇身边的所有人，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
初三这一日，沈悦薇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看着穆九霄在不远处批阅奏折，唇边的笑容一刻都没有消失过。
突然，一股遥远而熟悉的感觉传来。
沈悦薇立刻抓紧椅子的扶手，冷静地吩咐道：“如意，送我去产房。”
产房已经备好，就在隔壁的偏殿。
如意刚应了一声，就见穆九霄大步过来，抱起了沈悦薇。
沈悦薇顺手勾住穆九霄的脖子，柔声道：“别紧张。我这次有经验了，不会像上次那样生疏。”
“嗯，我不、不紧张。”说着话，穆九霄的牙齿却跟着打起颤来。
把沈悦薇安置在产床上之后，穆九霄却不愿离开。
如今是孙得福的徒弟孙有德在穆九霄身边伺候，见状便劝道：“陛下，您还是出去吧。产房是要见血的，您在这儿，不吉利啊。”
穆九霄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朕是武将出身，见过的血多了，不怕这点儿不吉利。不必多言，出去！”
不管怎样，他是一定要守着沈悦薇的。
沈悦薇却推了他一下：“出去守着。你在这里，他们反而拘谨。而且，你太紧张了。”
说着，她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穆九霄脸上的汗。
已经是八月了，天气凉爽，他却流了这么多的汗。
“不，我想……”
沈悦薇的声调陡然拔高：“我生孩子，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听、听你的。”穆九霄顿时示了弱，却不忘说道，“我就在外面，你说话我就能听到。有什么事，只管叫我一声也就是了。”
“好，去吧。”
穆九霄到门外的时候，却看到门外安置了一张铺了软毯的躺椅，老皇帝就躺在上面。
看到穆九霄出来，他微微一笑，道：“孤就在这里守着。”
说完，他的手交握在小腹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平静的老皇帝，穆九霄的心，反倒是平静了几分。
他站在老皇帝的身旁，眼睛却始终看着产房。
时间慢慢过去，穆九霄一直不肯坐下，腿站得麻了，他就开始来回踱着步子。
老皇帝还是闭着眼睛，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就在太阳开始偏西后不久，一声清脆的哭声从产房里传来。
与此同时，老皇帝睁开眼睛，中气十足道：“生了！”
很快，有宫女从里面出来道喜：“恭喜太上皇、恭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了位小公主！”
不多时，躺在襁褓里的小公主被嬷嬷抱了出来，送到了老皇帝的跟前。
老皇帝努力支起上半身，看着襁褓里雪白粉嫩的小娃娃，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而穆九霄，早已冲到产房里，去看沈悦薇。
这时候，沈悦薇已经是精疲力尽，看到穆九霄过来，就冲他笑了笑：“看到我们的女儿了吗？很好看。”
穆九霄点了头：“嗯，看过了，很好看。”
说着，他熟练地为她梳理着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柔声道：“薇薇，辛苦你了，睡会儿吧。”
“嗯。”沈悦薇点了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寝殿里，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她刚动了动，趴在她旁边的穆九霄就醒了。
“醒了，我已经让人备了你爱吃的东西，这就让他们送过来。”
沈悦薇笑着点了点头。
吃了东西之后，沈悦薇愈发觉得有了力气，便吩咐奶娘把女儿抱了过来。
不得不说，女儿生下来就比小惊喜那时候好看多了，皮肤雪白，小嘴唇红得跟樱桃似的，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看到这样娇俏的小女儿，沈悦薇不禁笑了。
看着她笑，穆九霄也笑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小惊喜和老皇帝的笑声，不知这祖孙二人又在玩什么有趣的把戏。
这一刻，殿内殿外皆是笑声。
沈悦薇握住穆九霄的手，与他对视一笑。
这一刻，在他深邃而深情的眼眸里，她看到了微笑的自己。
突然间，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对穆九霄说。
九霄，谢谢你出现，谢谢你在我曾经最荒芜的时候来到我的世界，带给我如此盛大而持久的欢喜。
现在，我愿这欢喜无尽绵延，直到亘古般的遥远。
可这些话，仿佛都太过矫情。
这时，她听到穆九霄在她耳边说道：“悦薇，纵此生漫长，须臾万变，唯愿你我，始终相知如一。我爱你，永远。”
“我、亦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