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们移驾奉极殿,婠婠和晏珽宗一起为祖先上香,虔诚地叩首祭拜。
按照她父亲生前的遗愿,元悯皇后曹氏的牌位赫然摆放在他的牌位边上。
但是她的身份在外界当然是不能让别人知晓的。
就像有宋一朝的皇帝将自己编写的祖宗之法藏在密阁里一样,只有下一个皇帝登基时才能知道这祖宗之法的秘密,其他人只是知道有这个东西,却根本不知道里头写了些什么。
只有有资格进入到奉极殿里祭拜的人才会知道先帝竟然有两位皇后的事,其他的人没有资格进来,也就根本不会知道。
知道的人也不敢说出去。
婠婠给这位元悯皇后也上了一炷香。
走出奉极殿后,婠婠和晏珽宗回宫用午膳,简单地休息一会后再准备着下午接受命妇们朝拜。
下午接见命妇们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妥的事儿发生,只是有位夫人举止间颇叫婠婠觉得好笑。
是平阳公主的长子媳崔氏,陆国公家的宗妇。而且婠婠分明记得前头平阳公主的长子媳妇杨氏夫人已经过了世,不知道陆世子又是何时抬进来的这位正夫人,看上去年岁也不小了,莫不成是后院里的妾室扶正的?
这在本朝倒是少见。
别的妇人进了里头都不敢多抬头看婠婠一眼,进来磕了头,婠婠坐在主位上温文从容地请她们落座,喝了茶她们便预备着起身告辞,然后又是下一批妇人进来磕头请安。
唯独这位崔夫人,自打她进坤宁殿正殿没一盏茶的功夫,频频抬头东张西望,看向殿内的陈设物件时双眼都流露出一副艳羡到几乎不甘的神色。她的眼神看得婠婠都有些害怕,生怕她下一瞬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宫里的东西都给一口吞下。
婠婠倒没小气到不准旁人看她的宫殿,只是觉得有些异样的好笑。按理来说,这样大家族的宗妇断断不可能行事如此明显地落了人口舌的,不知这位崔夫人何故如此失态。
好在和她一批进来的夫人们不敢眼神四处乱飘,除了坐在主位的婠婠之外也没人发现她的不妥。
她也犯不着为了这个言语间有意无意地去点她什么,叫人家难堪。
不过忙完了一天,晚上婠婠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还是同她多嘴提了一句,因为她脑海中对陆家的这位崔夫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她只知道陆家大房的杨夫人是自己嫂嫂的姑母、是她幼时伴读好友陆漪娴的母亲。
只是陆漪娴大她几岁,几年前嫁去了太原后,天高路远的,她们便再也没有了联系。
太后点了点她:“你忘了这个陆家了?平阳公主的大孙女,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个玩伴么,漪娴啊,当年你父亲提过一次,还想将她许给晏珽宗做王妃的。那不是他自己不要,说自己克这姑娘,属相不合,怕害了人家,最后没成,好几年前她嫁去了太原,许的是个承爵的奉恩将军,祖上也是咱们大魏开国功臣的后嗣。”
平阳公主并非皇室后裔,乃是当年柳贵妃的女儿远嫁和藩之后,当时的纯帝为了安抚柳贵妃,从她娘家又抱了一个女孩给她养着解闷的。
虽然真的给了她公主的封号,但实际供养只是按着郡主的俸禄给。
主要是平阳公主的命好,她被抱来的时候,柳贵妃的儿子已经被立储了,后来的皇帝身上流着柳贵妃的血,自然也就对这个妹妹很算优待,加之平阳公主自己还不算太蠢,就这样保住了自家的荣华。
她嫁的是开国名臣陆家之后,她沾着陆家的清贵,陆家也因她而圣恩眷顾。
在京里也是一桩惹人称赞羡慕的美谈。
后来燕王短暂地得势的那几个月,平阳公主为了博一把再拉拢住下一任皇帝,还提出过将自己的一个孙女许给他做侧妃的,燕王失势,多少人受了牵连,陆家不过关门谢客一个多月,就躲了过去,半点没被牵连到。
婠婠听了还不大明白:“那这崔氏难道是怨恨五哥当年没娶了她家的姑娘,所以对我有些不满么?”
太后摆了摆手,月桂接了话茬道:
“就算陛下当年娶了陆家女,她也不配沾着什么光。娘娘您忘了,这崔氏是侧室扶上来的,前头嫁去太原的大姑娘是陆国公世子的原配所出,如今待嫁的那个俏河姑娘,去岁端午的时候跟您一起……才是她生的,其实原先是庶出。”
但陆家的姑娘里,婠婠只和漪娴熟悉,别的女孩她并不怎么认识的。
(
婠婠越发不解了。
太后道:“那阵子你父亲刚崩逝,你在圣光寺静居,里头的事情你肯定没听人说。
元武元年三月放榜的榜眼崔戍,就是那个崔氏的亲弟弟。听说很得皇帝的重用,皇帝想改一改科举的制,手里就得有为他所用的心腹官吏帮他造势。我听闻这个崔家早年是清贫人家,吃不起饭了才把女儿送给了陆家做妾……”
恰巧这位崔夫人在府里很得平阳公主和陆世子的喜爱,曾经乃是家中的宠妾,接连生育了儿女,脚跟站得稳稳的。
先头的大夫人过世了之后,陆世子甚至已将家中庶务大全都交给了这个崔氏所管,隐隐待她如正妻一般。
可是本朝的律法森严,哪怕正妻死了,想把妾室扶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搞不好就叫御史参了一折子说他“治家不严、以妾为妻”。
正巧就在元武元年,崔氏人生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了,她的亲弟弟竟然考中了榜眼!还得了元武皇帝的重用。陆世子就试探性地上书皇帝,说崔家乃是清白人家,想要将崔氏扶为正妻。
晏珽宗未以为有何不妥,自然就批了。
于是崔夫人就在这几个月里被陆家扶为了正夫人。难怪进宫的规矩都还没学全呢,她的那点本事够她在陆家横行横行,却不够给外头的大家宗妇们看的。
“所以我看这个崔氏恐怕是昏了头了,以为先帝看上过他家的大姑娘,皇帝就还要娶他家的二姑娘做皇后贵妃不成?她敢对你失仪无礼!她也不看看先帝为何瞧得上陆家大姑娘,人家的生母可是你嫂嫂杨家一脉的嫡出姑娘,你嫂子的亲姑母!”
婠婠回宫的路上想起这事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何以变成这种人了,为了崔夫人的一点失态竟然对她这般揣测。或许人家崔夫人也只是心生感慨而已,第一次入宫,难免有些畏手畏脚的。
只是说起陆家的大姑娘漪娴,她猛地感到一种讶然,是呀,自己曾经的好友,自打嫁去太原之后,她们就很少往来逐渐忘记了对方了。
也不知道她在太原那里过得好不好。
可惜如今自己明面上的身份已经不是圣懿帝姬了,她也没法再做陆漪娴的好朋友。
回坤宁殿后,婠婠提了一句问起旁人来,说是这陆漪娴所嫁的那个太原奉恩将军,今年会进京叩见皇帝么?萃霜打听了一番后说大抵是要来的,他们两个月前就已经起身了,恐怕没两日就要到了。
婠婠默默记在了心里,打算等漪娴和她丈夫进京的时候好生赏赐一番漪娴,不管她在太原的婆家那里过得怎么样,这回回去都要让她婆家人更加不敢轻视了她。
可怜她都不知道她生养了没有,如果生养了,那就再多赐一些荣宠给她的孩儿。
第二日是七月初六,婠婠又是被累到腰背都险些快要直不起来的一天。
适才她一个人去千秋宫见母亲,华夫人终于得到机会见了已经成为皇后的婠婠,几次提出想跟她回坤宁殿继续照顾她,母亲也担心现在贴身侍奉她的侍女嬷嬷们没有她亲自挑选的人,全是晏珽宗指派来的,仍想给她塞点人过去。
婠婠何尝不想呢?
但是她隐约能察觉到,晏珽宗不喜欢从前她身边的乳母嬷嬷们,不喜欢她们对她和他床帏之间的私事过多插手,更不喜欢他们私下相处的大小琐事通过这些侍女嬷嬷们之口再传到她母亲的耳朵里。
才刚新婚,她也不愿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和他闹些什么不悦,打算再过段日子再说。
即便趁着大婚,皇帝是可以被放上几天名正言顺的假的,但晏珽宗也不敢真闲下来,在婠婠一个人接见命妇们和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又去皇邕楼看了好一会这两三日来挤压的政务。
他翻了翻崔戍上呈给他的关于四书五经等书籍中几篇文章选段的注释,还觉得甚有意思,随手收进了衣袖里准备一会拿去给婠婠有空的时候看看。
等他回到坤宁殿时,婠婠换了身家常的湖蓝色织金宽摆裙,衣领至袖口边镶着一圈细小的珍珠,婉约而清丽,正侧对着他微微凝眉思索着桌案上的菜式,抬手让宫人们再上一道翡翠荷叶肉圆来,还不忘叮嘱了一句,
“摆在陛下面前罢,他喜欢的。”
何以为夫妻,何以为家,他一生所求的不就是为了这样普通而温馨的时刻么?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处同享一日三餐里的细碎舒缓时光,她会开始考虑他的喜好,记住他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