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花落谁家
对于一个不间断运行了一千年的社会，它的文物保护状态自然是参差不齐的，我们就拿古建筑举例子——
有的古建筑可能最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建成了，而且在一千年中被不间断地使用，住在这里的小马修修补补，这些古建筑早就成了“忒咻斯之船”的状态了，当你凿开赞颂白胡子星璇五百岁诞辰的石膏补面，说不定还能看到“打倒大独裁者白金公主”的涂鸦呢。
有的古建筑可能在它被建成的年代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它逐渐成为了一项负资产，干扰了市民的生活。这样一来，围绕它的问题就不在于“保护”，而在于“是否还要保留它”了，有的专家会认为所有的古建筑都是历史瑰宝，破坏历史瑰宝就等于背叛历史，而背叛历史就等于放弃自己的身份认同，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大罪过了，所以不应该破坏它们。
也有的专家认为“公共设施终归是要为还活着的小马服务的”，他们指出——“不应该为已经成为负资产的古建筑投以太多精力，对古建筑不计代价的保护等于是在心态上认定我们没法创造更好的东西，也是让市民小马为了文化家而受苦”。
我们不能说这两派观点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毕竟他们说的其实都有道理，只是他们的视角不同，判断的依据也并不一致，我们不能武断地说谁就是权棍的外行指导内行，谁又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这个问题复杂得连这群把半生交给学术生涯的老学究们都要吵起来，所以，有时候我们满没必要坐在一方的结果上去想另一方的好。
还有些古建筑，在它们能被称为“古建筑”之前，就被大幅度修改，甚至是可以称之为“重建”，这些建筑已经面目全非，完全没有任何的保护价值了，因为它们从广义角度来讲，就是新建筑。
最后还有一类，那就是废弃古建筑，这类建筑不多，但多半见证了一些非常重大的历史事件，比如托特尔地区和北方一些地区的古建筑遗迹群，它们见证了小马族群的起源，也见证了小马族群的迁移历史——当年小马族群正是从这两个地区的起源，并慢慢迁移到各处的，而以坎特洛特为核心的广大地区，其历史也不过只有一千年，这里是小马利亚建立之后，才从彼时尚未衰落的狮鹫尼亚帝国那里买下来的。
不过今天，我们并不是要聊历史，而是要聊古建筑保护的另一个问题——到底由谁来负责保护这些无主的古建筑？
理论上来说，作为一个君主制国家，土地上的一切无主之物，“理论上”都应该归属于至高无上的公主们，而至于到底归属于塞拉斯蒂娅公主、露娜公主、音韵公主还是暮光闪闪公主，那就是她们自己的问题了。
不过当然，哪怕是公主的财产，也是需要小马去替她们打理的，之前就有这么一个组织，叫做“皇家遗产协会”的，是一个领补贴的自发性组织，他们在几百年内一直都是文物保护的半官方单位，没有谁想要替代他们，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殿下，这就是目前的情况了，在去年，适龄优驹的入学率上升了零点七个百分点”，驹绝会长得意地说道，“我们的教育事业进展成果显着。”
“实在是太好了。”塞拉斯蒂娅公主感慨地说。
作为一位向来注重教育的统治者，塞拉斯蒂娅公主对教育事业是非常看重的，但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小马利亚是一个共主邦联，组成它的诸公国与自由市都是在治权独立的前提下，共同认定天角公主为最高统治者而粘合起来的一个国家，中央政府权力有限，所以它的一些政府机构的架构也是混乱而受限的。
我们就以E.E.A（“Equestria Education Association”.小马利亚教育协会）为例，这是一个由坎特洛特中央政府牵头，由全国各公国的代表共同组成大帐篷，由八位委员共同领导，这八位委员理论上是没有高低之分的，但实际操作上，他们往往会根据经验和在位时间长短而自己给自己排座次，毕竟，面对这样一个混沌而吊诡的体系，经验是非常重要的。
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四十多年的驹绝会长就成了E.E.A实际上的领头马。
“我要提醒你，这百分之零点七的增长是以百分之五的资金增长换来的”，格朗福先生刻薄地说道，“如果今后我们所有的部分都保持这个效费比，那我们什么都不要干了。”
“你不能这么说，这很不公允”，花花短裤议长又出来假装公正，实则拉偏架了，“我们都知道教育系统是个什么样子，这些改进已经很难得了，我相信将来一定会更好的。”
倒不是说花花短裤议长这群家伙不重视教育，事实上，公务员系统正是需要源源不断的受教育小马来填补它的筋骨，但“教务系统在谁的蹄子上取得进步”，这是这群家伙所关注的。
“有得进步就好嘛，不需要太苛刻”，露娜公主也说道，她伸了个懒腰，“所有事情总是起步最难。”
“肺腑之言。”小呆说道。
大家看了她一眼，她这句话倒不是说不合适，但总是会给大家一些奇怪的联想。
“那么，我想这就是今天所有的事情了吧？”塞拉斯蒂娅公主问道。
“是的，殿下”，米库什安先生翻着厚厚的文件簿，然后看了一眼怀表，“这是今天最后一件公务了。”
“那我们就可以解放了！”露娜公主兴奋地叫道。
“确实如此，殿下”，米库什安先生开始收拾文件，“现在时间还早，您可以好好放松了。”
但是就在那个时候，米库什安先生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似乎有一种直觉，可能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他是个理性的人，但问题在于，他并不生活在一个能用理性概括的世界。
“对了，殿下，我们的暮光闪闪公主殿下和她的朋友们呢？为什么今天没见到她们？”米库什安先生问道。
“哦，我给她们布置了一个小任务。”塞拉斯蒂娅公主回答。
“请问我是否有幸可以知道我们的暮光闪闪公主殿下去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呢？”米库什安先生和煦地笑着。
“我让她们去老城堡了”，塞拉斯蒂娅公主愉快地说，“瑞瑞小姐说她想要去鉴赏一下老城堡里的挂毯，顺便修复一下，我就顺便让暮暮去看看那里的书了。”
“听上去很有趣”，米库什安先生把心咽回了肚子里，“可惜我们暂时没法去参观了。”
“是啊，我们的整个童年都是在那儿度过的”，露娜公主的语气里满是怀念，“现在，那里应该已经荒废几百年了吧？”
“一千零二年，亲爱的”，塞拉斯蒂娅公主说道，“以我们分开之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
“哦！姐姐。”露娜公主把头靠近了塞拉斯蒂娅公主，塞拉斯蒂娅公主也把头靠了过去。
就在两姐妹交流感情的时候，罗维尔突然问了个问题：“那么，殿下，请问现在城堡是谁负责打理呢？”
塞拉斯蒂娅公主立刻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这你倒是难到我了”，她说道，“那里应该是没有小马打理的，自从我搬出去，那里就废弃了。”
“那么那里应该已经挺破了。”露娜公主说道。
“当然，你亲眼见过嘛”，塞拉斯蒂娅公主狡黠地一笑，“你回来那天……哦，也是咱们认识马格的那天。”
“啊啊啊啊！”黑历史又被提起，露娜公主抱着头大叫起来。
就在塞拉斯蒂娅公主逗弄露娜公主的时候，一旁的官僚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没有专业组织打理的古建筑，就等于是好多张空白的委任状、十几个行政岗位和每年两百万起底的预算，而且这也可以作为他们的政绩，帮助他们度过下一次选举（米库什安先生是行政官，他当然不需要担心选举，但花花短裤议长还是需要担心的）。
而驹绝会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他眼里，如此珍贵的遗物绝不应该交给这群满脑子只有数字的家伙打理，那是对小马利亚历史的玷污……也是对经费的浪费。
然后，很戏剧性地，他们也意识到了此次的想法。
“那个，殿下，您想没想过把那栋辉煌的大宅重新装修起来？”米库什安先生的两个眼睛还停留在驹绝会长身上，但嘴在向着塞拉斯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说着话，“我觉得我们不该让这瑰宝就这样空下来。”
“殿下，我也这么觉得”，驹绝会长说道，“我在想，也许E.E.A可以承担这个责任。”
“不不不，我觉得古建筑修复终究还得是工程部门的工作”，罗维尔说道，“您看，古建筑修复，终究还是‘建筑修复’嘛。”
“如果古建筑修复要归工程部管理，那么家庭教育是E.E.A的活计喽？”驹绝会长反问道。
“我觉得这听上去应该是内务部门（指民政部门）管理。”露娜公主掩嘴窃笑。
“哦，不，殿下，理论上家庭教育应该是归医疗部门管理”，小呆又开口了，“您看，我们唯一能实际上管理到的‘家庭教育’应该是胎教，而胎教显然是应该在医院附属的母婴中心，所以这肯定会是医疗部门的职责。当然了，家庭教育的后续进程肯定都是在家庭中，我们没法管理，不过如果家庭教育失败了，那么问题幼驹就得去医院看心理医生，而这就也是我们医疗部门的职责了。”
小呆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安静了，仿佛是在等一辆火车开过，噪声停止之后再接着谈。
然后，随着露娜公主的一句——“谢谢你，小呆。”对话又恢复了。
“总之，殿下，这项职责无疑应该归属于工程部门。”罗维尔强调道。
“殿下，文化遗产保护肯定是E.E.A的职责。”
“塞拉斯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的旧宅为什么要叫‘遗产’？”
“闭嘴！小呆！”
“对不起，驹绝会长。”
驹绝会长叹了口气，“殿下，对于这样的文化遗……文化瑰宝，其保护工作当然要归属于文化部门，这是天经地义的。”
“是的，殿下，我在理论上支持这一点，文化工作一定要由文化部门负责”，米库什安先生说道，不过你应该也能猜到，他肯定不可能帮驹绝会长说话的，所以他的重点，自然就是下半句——
“不过，殿下，尽管我在理论上支持由E.E.A来负责这个项目，但我也要提出这样做的几个问题：首先，由于设立之初的组织架构并没有留足这样的外界空间，所以E.E.A既没有直属的工程组，也很难在原本的组织架构上接入这样一个工程组织，所以如果要让E.E.A负责，那么就需要对其行政体系进行一次大规模改革，尽管我并没有指责的意思，但我还是要强调，这样的大规模改革可能会使得E.E.A现在正在推行的学生扩招计划陷入一定的停滞，并最终使得前期投入的费效比向负面方向发展。其次，虽然我支持E.E.A主持对旧城堡的修复工作，但我们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我们现在的财政状况并不足以支撑我们同时开展太多项目——比如我刚才说的E.E.A改革——当然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想说的是，在忽略一切主客观困难、以莫大的勇气和毅力克这些险阻之后，在E.E.A麾下建立一个工程组织，这种行为本身也是要花钱的，而且需要长期的资金维持，在计算成本之后，我个人可能会倾向于认为：让E.E.A负责这个项目，可能并不是非常理智的最优选择。”
塞拉斯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愣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有了点儿反应。
“你是说……不？”
“是的，也不是”，米库什安先生说道，“殿下，诚如我刚才所言，这项工程计划……”
“马格，能不能直接说结论？”露娜公主问道，她看了一眼落地钟，“我们本来能三点一刻下班，再说下去，我们就只能一下班就吃晚饭了。”
“好吧，殿下，那么我的建议是——让工程部和E.E.A合作办理这件事情，工程部负责建筑和行政，E.E.A可以派出顾问来提供专业知识。”
这句话看起来公正，但实际上却相当狡猾，因为在事实上，“顾问”是个编外岗位，它唯一的用处仅仅是提供建议，而没有任何管理权力——毕竟不是所有的顾问都是米库什安先生——而这样的安排，就等于是把资金和这个项目的核心权力交给工程部了。
面对这样一个大伪似真的提议，驹绝会长也得在它的框架体系下行事。
“好建议，厅长阁下，但我觉得还可以做一些改进”，驹绝会长说道，“比如，也许我们可以在这种专业性很强的问题上采用你制订的原则，‘让专业的小马负责管理’，也就是说，可以在你设计的那个框架下，让E.E.A的专家们负责统筹管理和项目运营，而你们的建筑团队负责工程，这样不是更好吗？”
换言之，驹绝会长的意思是让E.E.A的专家们当主管，负责项目安排和资金调度，让工程部给E.E.A打工。
“阁下，您的意见非常合理，但也许在某些细节上还需要进一步的讨论”，米库什安先生立刻反击，“比如，同样根据我们在行政体系中制订的原则，我们应该在跨部门合作中，保证行政权力和财政权力分开，所以您可以想一想，您是打算保留行政权力还是财政权力？”
“很遗憾，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的想法是……”
“我说，这种讨论有什么意义吗？”露娜公主无奈地问道，“你们这样讨论有尽头吗？”
“有的，殿下，上一次他们在议会里吵了三个半小时。”
“谢谢你，小呆”，露娜公主偷偷翻了个白眼，仿佛眼珠也要躲开小呆，“我在想，你们不如自己先回去制定一个计划，等明天我们再回来讨论。你觉得怎么样，姐姐？”
“可以，为什么不呢？”塞拉斯蒂娅公主点了点头，“先生们，你们不如回去先拿出各自的方案，然后我们再决定由谁最终负责。”
于是，这场会议就这么结束了，两边的官员们跑着回去，高声喊着各自的部下，要求他们赶紧拿来自己此前从未关注过的一座废弃城堡的信息，以帮助他们在这场权力争夺中更进一步。
“话说，姐姐，他们是不是在搞什么事情？”面对空空如也的会议室，露娜公主转头问向塞拉斯蒂娅公主，“我总感觉他们很奇怪。”
“是的。”
“那么他们是在搞什么？”
“不清楚，我也搞不清楚，也不太关心”，塞拉斯蒂娅公主用翅膀搂着露娜公主，“反正啦，他们都是好样的，搞这些事情也从没危害过小马利亚，那我们管这干什么？跟我走，今天晚上有一场音乐剧，我都买好了票了。”
……
“所以，我们对这座城堡都知道些什么？”米库什安先生问道，“小呆，报告上怎么说的？”
“厅长阁下，这是关于城堡现状的说明。”小呆把那份文件给了米库什安先生，然后把其他的拷贝件交给了其他官员们。
他们开始动作整齐地阅读报告，在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又动作整齐地放下了报告——又或者是他们早就看完了，只是一直捧着，直到其中的一位带头放下文件，他们才跟着放下。
而且他们脸上的表情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了。
“你们现在是怎么想的？”格朗福先生先说话了，“你觉得这需要多少钱才能修好？罗维尔，给我们报个价。”
“我说不好”，罗维尔皱着眉头，“城堡的承重柱和承重梁都有问题，墙也塌了不少，但走廊和楼梯都畅通无阻，这说明……”
“……说明城堡实际上已经塌了，现在它的形状是靠重力堆砌在一起的，非常牢固，但要修理几乎是无处下手……下蹄……下爪子”，米库什安先生叹了口气，“我们得出动重型机械，否则我们肯定会把城堡给直接修塌了的。”
“还有城堡下面的魔法装置，我不觉得咱们中有谁的魔法造诣高得可以来修那些东西”，花花短裤议长摇了摇头，“而且我们也不能把重型机械开过去，且不说那会侵犯林地王国的领土，单就是破坏这么一大片森林，就能让我们被骂成是‘世界破坏者’……可以让起重飞艇配合吗？”
“难”，米库什安先生说道，“起重飞艇的承载量有限，送一些建材还是可以的，但‘举起断裂的塔楼’就做不到了。”
“那我们得重新规划一下”，罗维尔站了起来，“之前我们已经建设了一条穿过永恒自由森林的铁路，最近的铁路线离城堡多远？”
“十五里格。”
“那很近了，我们可以再铺设一条支线吗？”
“那么预算就超了”，格朗福先生说道，“我们今年花了太多钱了，现在刚刚十月份，我就已经能闻到年度赤字的臭味了。”
“那么我们得调整施工模式……没有火车、没有飞艇、没有重型机械……还不能破坏树木……马格，你有办法吗？”
米库什安先生摇了摇头。
“这就难办了，这东西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而且一定会做出问题”，罗维尔挠了挠头，“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等等！”米库什安先生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米库什安先生和大家对视一眼，“交给E.E.A来办。”
然而，他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了，因为在第二天，当他们见到驹绝会长时，他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而在和公主聊这件事时，他也是积极地把这个工作推给工程部。
“殿下，我想明白了，对于这么重要的工程，我们没有建筑的经验，还是让工程部来主导比较好。”
“不不不，殿下，我们都是一群大老粗，如此精细的工程，还是交给E.E.A更合适。”罗维尔说。
“还是交给工程部吧。”
“还是E.E.A来吧。”
“还是……”
“停，伙计们”，米库什安先生开口了，“我有一个提议，不如这样——由于技术条件受限，我们暂时中止旧城堡的修复工作，等技术水平达到要求，我们再讨论这件事？”
在考虑之后，所有的官员们都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最终的决议就是……什么都不做？”塞拉斯蒂娅公主无奈地说道，“好吧，那就只有这样了。”
“是，殿下。”大家愉快地说道。
……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两姐妹城堡的修复工作被“技术性暂停”，而暮光闪闪和她的朋友们只能带上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回去，甚至萍琪的那个“在城堡里弹风琴”的岗位都被取消了，在两派官僚的争斗中，两姐妹城堡就这样回归宁静，它被交还给自然，任由永恒自由森林中的风在其间穿行，任由各种生物在其中栖息。
当然，在这些生物之中，并不是所有“生物”都是无害的。
不过米库什安先生大概率是暂时不会去管的，因为他的老朋友水猿给他送来了好消息，他们注入了大量心血的特诺奇提特兰博物馆终于竣工了！水猿还邀请他来这里验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