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宅主楼分为前后两厅,平时活动范围基本集中在前厅,主人住在楼上,而佣人住在副楼,所以主楼一层后厅大多数时候空旷安静,毫无人气。
从一个侧门拐进去,只见一扇墙映入眼帘,墙上拥有各式各样的涂鸦,看着很像艺术展示墙。
然而,童司韶的心却沉了下去,冰冷得就像大冬天跳到深海里。
童司韶喜欢开窗,无论夏天冬天,她都喜欢开着窗,让阳光照进来。
裴意然自小锦衣玉食,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他怕流汗,也讨厌阴湿的气候,一年四季开着恒温空调,只在他不在家的时候,管家才会开窗通风。
他们因这件事吵了无数架,有一次吵架后,裴意然发现童司韶夜里做噩梦了。
她神色惊慌,双手抓着虚空,做出往外推动的动作,嘴里还喃喃自语。
裴意然仔细听了半天,只听到她说,别抓我,放我走。
他把她唤醒,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安慰,“司韶别怕,不会有人关着你,你是自由的。”
从那以后,裴意然做了妥协,家里的空调遥控几乎都掌握在童司韶的手上。
童司韶还记得,在一个暑气很重的夏夜,她心血来潮,关了空调,把裴意然拖到露台上,递给他半粒西瓜,让他用勺子舀着瓜瓤吃,美其名曰消夏解暑。
裴意然被迫坐在指定的藤椅上,捧着西瓜,一脸无奈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又不敢抱怨的孩子。
这副场景让童司韶回味起来,还会忍俊不禁。
她知道自己有点小变态,时不时变着法子折腾裴意然,她就喜欢看他烦得要命,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是无所不能的裴少,不可一世的裴总,让人触不可及的高岭之花,鲜少有如此被动而无奈的时刻,只有在童司韶身边,他才会展露出罕见的面貌。
然而曾经愿意亲手摘下满天星辰,只为了博她开心一笑的裴意然,如今却硬着心肠,将她关进了密室,夺走了她眼中的亮光。
玲姐按动开关,壁画从中裂开,露出一间密室,然后转身看着童司韶。
果不其然,从门口看进去,密室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外,什么都没有。
童司韶默默走进密室,玲姐打算关门,童司韶唤了她一声。
玲姐不甚明显地侧过头,看着她。
相处那么久,她们早就超越了雇主与保镖的关系,哪怕裴意然失忆后最恨童司韶的那段时间里,玲姐也都在有意无意帮她。
但是现在玲姐眼中已无丝毫旧情可言,她亲眼目睹童司韶是如何恩将仇报的,想必对她也失望透了。
“让刘伯赶紧去请王医过来一趟,他过敏了,应该还有点低烧。”
玲姐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指的是裴意然,连忙转身而出,即使神色匆匆,也没忘按下落锁键。
听到细微的落锁声,童司韶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这下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没有人会帮一个背叛者。
经过顾凤斓之事的血洗,留下来的全是死忠,他们不会容忍一个三心两意的人留在裴意然身边。
密室里安静得像世界末日,为了分散注意力,童司韶沿着床沿走了一圈。
密室里徒有四壁,手机也被拿走了,除了发呆和睡觉,没什么可干的。
这待遇,跟当初被囚禁在童家差不多,可童家那时有李妈,时不时还能偷偷送点好吃的东西给她,李妈现在回老家养老了,她本打算等所有的事情办妥以后,去她老家造访她,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垂眸间,童司韶看到自己的手指,不禁抽动了下。
就是被这只手轻轻一抓,他就过敏了。
在车上只有一小片红印,下车风一吹,立刻蔓延到大半个脖颈,他原本淡淡的唇色,也红得可疑,是他低烧时才有的症状。
童司韶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没想到,裴意然会对她过敏。
那个凭她怎么欺负,都不会有过敏应激反应的男人,现在被她轻轻一碰,就过敏了。
难道他们的缘分真的尽了?
玲姐很快把消息带给了刘伯,刘伯暗吃一惊,由于夜色很浓,再加上裴意然看起来毫无异样,连他都没有察觉到,裴意然过敏了。
他连忙端了一盅冰糖燕窝,敲开书房的门。
裴意然长身玉立,站在落地窗前,明净光洁的玻璃映衬着他孤独的身影。
他正望着窗外出神,偶尔眨动下眼睛,刹那间光芒闪动,他的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从脖颈到锁骨红成一片。
刘伯走过来,佯装吃了一惊,连忙去架子上拿抗过敏的药。
裴意然垂眉,看着温热的冰糖燕窝,目光沉凝,“你怎么知道我过敏了?”
刘伯手一顿,“刘哥说,少爷你颈侧红了。”
顾凤斓辞世后,裴意然已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但看着他长大的刘伯以及一起长大的发小们一时都改不了口,仍以少爷或裴少相称。
裴意然眼也不抬,“那我让刘哥过来对峙?”
刘伯叹了口气,“老了,大意了。我应该还是端羊奶上来。太自作聪明了。”
平时裴意然晚上会喝一杯牛奶或羊奶助眠,不过,如果过敏了,就会暂停,否则会引起腹胀腹泻。
他身娇肉贵,一样过敏,花样后遗症。
裴意然吃了药,将目光移到窗外,不带情绪地说道,“她还真会拿捏人。”
她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她对他了解如此之深,就凭他说话的气息,就猜到他发低烧了。
让他怎能不心动?
她又是如此的残忍,待他一头扎进她不可言喻的温柔里后,又会反身一枪,将他的心刺了个对穿。
这次童司韶犯得错太大了,已属于原则性的错误,刘伯不敢替她说情,只能说道,“让她暂时留在这里也好,省心些。”
裴意然眼目深邃,看着远处泛着点点微光的河面,低不可闻地说道,“还是我妈说的对,这世上只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人类喜欢冒险,使爱情崇高化了,得到太轻易,就不懂得珍惜。”
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在追寻,在渴求爱情,以他的身份,他却几乎委身于她。
然而童司韶心里永远有比他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情,他甚至不是童司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只有在需要他的时候,她才会留在他身边,不需要的时候,立马一脚把他踢开。
裴意然侧过头,映在玻璃窗里的那张脸,看起来神色如常,眼底却带着不可明言的忧伤。
刘伯目不斜视,更不敢接话,听出裴意然语气里的沮丧,心疼自家少爷,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只换来这么个结果,换谁都会黯然神伤。
但他也不无窃喜,裴意然离顾凤斓的遗愿,只差一步之遥了。
曾经在裴意然贫瘠的感情世界里,童司韶是唯一开出来的花。
万物之中,裴意然所能付出的最美情感。
童司韶教会裴意然什么叫爱情,让他变得更为强大。
一味接受往往是弱者的行径,而付出,才体现为一种能力。
强者的能力。
然而,作为裴家家主,裴意然又不该有任何软肋。
不懂爱的人,缺乏与世界相处的情商。
懂爱之后,又断情绝爱,才是一个上位者的最佳壁垒。
顾凤斓就是深切知道这一点,当初,才能容忍看不上眼的童司韶在她眼底蹦跶。
现在,就让童司韶彻底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