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皇后最近的气运大抵是真的不对,近来遇见的每一件事都不顺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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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殿起火后的第二日,皇帝又去象征性地给郭太后问了安。
太后很是宽厚地说她不怪赵美人:“到底是年轻孩子,毛手毛脚地住在那里,难免起什么差错的。我老了,这一把老骨头伤着了什么也不打紧。——倒是赵美人,正年轻娇艳着,没伤到她吧?”
太后的这番话自是妄自菲薄了,若是正常人,现在就应该“诚惶诚恐”地宽慰太后,一再劝太后万万不可如此说话。并且还会好生惩戒一番赵美人,因为太后明里暗里地表示了是赵美人导致的这场大火。
但是梁立烜显然不能算是什么正常人,他也懒得理会这种言语上的弯弯绕绕。
听了太后这话,他也没什么额外的表示,反说道:“赵美人虽憔悴了许多,可是并无什么大事,母亲放心吧。”
郭太后被他气得喉间一阵鲜甜却不好发作出来。
看样子皇帝是已经不再追究昨日起火的事情了。——毕竟怎么查出来了都不好看。
倒是边上的郭妙菱笑得格外雍容温婉:“昨日陡然起了火,儿妇都被吓了一大跳,倒是赵美人是个委实有孝心的,还口中直念叨着让人来护着太后的安危呢。”
她这话抛出去后,皇帝并未搭话。
郭妙菱面上的笑意僵硬了一瞬,又接着说道:“如今宫里有位份的嫔御姐妹们也不多,赵美人本就生得出挑,品行又是这般的孝顺。妾以为,陛下不如晋一晋赵美人的位份,以示嘉奖之意呢?”
昨天皇帝亲自将赵美人抱回了大中殿,好半天才让赵美人出来,众人都以为赵美人已经承宠了。
梁立烜思虑了片刻,并未拒绝:“晋赵氏为充媛,位列九嫔之一。”
郭皇后应下:“是,妾遵陛下之命,这便去为赵美人……赵充媛准备晋封之事。”
皇帝又晋赵充媛的父亲赵省荣为广陵郡公——这是种没有实权但有优待的名誉官职,为赵充媛的母亲丁氏再加诰命。又给赵省荣早死了父母也加封了名誉头衔,称了个什么什么郡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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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晋封的好消息传来瑶华殿的时候,赵观柔正在陪着薛贵妃说话。
昨日赵观柔亲自拜见薛贵妃,但薛贵妃当时并未见她,没想到今天早上又叫她过来了。
实际上薛兰信对观柔的容貌和身份也有所怀疑,她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世上有如此相似之人,总觉得这个南地赵女的身份有些不大对劲,想要好好地试探她一番,不过是苦于这些日子都没有机会罢了。
观柔也是第一次能这样近的打量着这位薛贵妃的神色。
一别数年过去,薛兰信面容之上平添了许多的成熟风致,眼角眉梢间皆是妩媚凌厉的风采。
和当年的那个她变得很不一样了。
虽然名为贵妃,又生下了皇帝的一子一女,看似荣华已极,可是不知为何,观柔总觉得她这些年过得应当并不快活。
一个人常年疲倦的话,在面容上的细微之处里是真的藏不起来的。只不过若不是亲近的人,便不大容易看得出来。
因是心中这般想着,观柔的眼神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股自己都不自知的怜悯之意。
——这种怜悯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的同情,只是一个人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时,不希望她过得不好的怜悯。
就算她成了梁立烜的女人,和自己从前的丈夫生育了儿女,可是观柔对她并没有什么排斥抵触或是嫉妒之意。
然而,正如她能看得出薛兰信的倦怠一样,薛兰信也极快地捕捉到了面前的南地赵女流露出来的对自己的怜悯。
这个眼神看得她心中一酸,近乎有些委屈地想哭了。
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别人羡慕她恨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一个小小美人敢这般看她?
当年幽州侯夫人将她从傅舜的军妓营中救出来时,亲手给快要被冻僵的她披上了一件温暖的、还带着赵夫人自己体温的兔袄披风,然后赵夫人就静静地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良久,等她冰冷的身体渐渐回过来一些温度时,赵夫人才轻声说了一句:“薛姑娘,你们家里世代行医,你是饱读诗书的才女,你本不该在这样的污秽之地度过余生的。”
从兖州城破开始,到祖父母、父母、兄长的相继离去开始,薛兰信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没想到现在又轻而易举地在赵夫人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是啊,她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污秽之地的。
这世上的每一个女子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赵夫人那时看着她的眼神虽然是怜悯的,但是并不让薛兰信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因为赵夫人待人接物从来都不是那样倨傲无礼,赵夫人从来没有过那种高高在上的视人命为草芥的傲慢,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心疼自己。
可是,面前的这个南地赵女,她为什么又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并且还是那样的压抑着的样子,只是稍纵即逝。
因为赵女也不想让她发现吗?
薛兰信猛地站了起来,上前一把揪住了观柔的衣领。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