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是观柔的十五岁生辰。
女子十五及笄成年,上午时候,赵家夫妻二人才刚宴请了宾客至交好友,为观柔行了及笄之礼。
她此刻正用一支碧玉簪挽着厚密如云雾的锦缎长发,又因夏日炎炎,穿了身齐胸的襦裙,便露着一节修长高贵的纤细脖颈。
从她五六岁的时候开始,父母就总喜欢跟她说“观柔,你要长成大姑娘了”,但是这话一连念叨了许多年,其实直到如今,她才算真的长大成人了。
婀娜娉婷,姿容绰约。
是个被人精心娇养、一点一滴用尽天下珍宝来浇灌而成的美人儿。
被父亲的话惊到时,观柔下意识地摇了摇脑袋,晃落了一丝墨发垂在自己的胸口。
“爹爹……”
皇后么?
观柔从前甚至也只是在话本上才看见过的人物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是所有女子心中都不可望更不可即的一个存在。
她这一年才十五岁,父亲就忽然告诉她,说她被册封为了皇后……
观柔的心下一阵迷茫恍惚,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她喃喃问道:“爹爹,我怎么会是……会是皇后呢?我怎么就会当皇后?”
赵偃默默地看了她许久,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带她来到家中会客的正厅,与她一起接见了来自洛阳的皇帝使者。
那使者手中捧着一个沉沉的金匣子,到观柔面前时便扑通一声跪下:
“陛下令臣为女君殿下护送生辰之礼,圣谕请女君殿下亲启!”
观柔脑海中还是晕,被这使者口中的称呼惊得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如何答复。
陛下?
他们说的陛下是谁?
她心底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但是又恍恍惚惚地还不习惯接受。
……女君殿下?
殿下?
他是在称呼自己为“殿下”?
可是自己怎么就成了“殿下”了呢?
观柔咬了咬唇,望着那使者跪在地上双手却高高举起的金匣子,怎么也迈不出脚步过去。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迷离的美梦。
看到那个纹满青鸟鸾凤、麒麟瑞兽的金匣子时,赵偃心中早已猜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见女儿久久反应不过来,他便上前稍稍用力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温声提醒她:
“陛下送你的生辰礼物,让你亲自打开的,观柔,去看看吧。”
观柔终是慢慢地挪动了过去,伸出纤白如葱段的细嫩手指,缓缓掀开了那个金匣子的盖子。
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枚足有她巴掌大的金印,印上卧着一只展翅的鸾凤,凤首高扬,整枚金印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似乎满堂都笼罩着它散发出的耀眼光芒一般。
那是独属于中宫国母的皇后金印。
见她终于打开了,那使者才开口向观柔解释:
“陛下受命于天、立国朝大业,自得前齐之帝王国玺和皇后金印。陛下将此物赠予女君殿下,令臣亲来护送,愿得女君殿下之欢心。”
她是还未成婚的皇后,暂时还叫不得一声正式的“皇后娘娘”“皇后殿下”,然而又无封诰在身,更没有一个县主郡主的尊贵点的称呼用在她身上。
使臣总不好也上去就叫她“姑娘”“女郎”吧?他能有这样大的脸面?
所以来到幽州之前,他特意小心地请示了陛下,询问陛下如何在婚前称呼这位还没进宫的皇后。
陛下亲自批复道,令称之为女君、女君殿下。
见观柔还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模样,赵偃微微叹了口气,接过那个金匣子摆在了桌案上,替女儿谢过了皇帝的美意。
那使者又与赵偃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离开赵家。
直到使者走后,观柔还是一脸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脑海中在想些什么。
“大哥哥……他当了皇帝了?”
观柔想到父亲书房里的沙盘,小声地自言自语。
父亲重重地点了点头。
*
这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在她长大成人的这一天,他为她取来了这天下的皇后金印,将她捧上了皇后之位,让她成为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同父母用了晚膳之后,观柔被家中婢子们团团簇拥着回到绣阁里歇下。
婢子仆从们接受这个事实的能力比观柔本人要强得多,他们早已在为赵家出了一位开国皇后而兴奋不已,眼角眉梢间都是遮掩不住的浓浓笑意。
观柔被人服侍着洗漱毕,就见几个婢子开始忙着翻箱倒柜地收拾着她的东西,将她闺阁里平素把玩的几件玩具、常戴的首饰之类的东西全都开始忙着收进箱笼里面。
观柔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忙着做什么?”
几个婢子皆是满脸喜气:“咱们陛下要遣人接姑娘去洛阳呀!燕王和王妃命奴婢们开始忙着收拾了姑娘的东西,不几日咱们就要去洛阳了!”
燕王……王妃。
是皇帝封给赵家的爵位。
观柔这一夜在对未来的未知懵懂之中胡乱睡下。
*
洛阳邺宫之内,梁立烜亦是彻夜未眠。
登基开国以来,他每日忙于种种冗杂的政务和国事,几乎没有哪一日能睡个好觉的。
可是这一晚,他却难得有了闲心,独自一人踏上了洛阳城外城的巍峨宫墙,默默地眺望着远方幽州的方向。
今天是观柔的十五岁生辰。
夜色沉沉,月华皎洁。
他想起前两世的这一晚,其实正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他从前在她十五岁生辰的这一天将她娶回了家中。
前世的这一夜,观柔此刻或许正温顺柔婉地在他身下……与他鸳鸯缱绻,两相依偎。
他回忆起自己从前少年意气的时候,想到当年的那一晚,他是否亦是那样自以为是、得意洋洋,以为终于得到了她,从今往后他们都是过不完的好日子,会永远恩爱相守?
如果真的一切都如前世的轨迹运行的话……那他还是宁愿迟一些罢。
迟一些,再得到她,在一切都是最美好最安稳的时候,给她最盛大奢华的婚礼,好好地将她娶回来。
这几年来,其实他的日子也算不得有多好过。
尸山血海里淌过了不知多少遭,更不知为此付出了多少血汗的代价,才终于在她十五岁之前将这天下重新收回他的掌中。
他这些年过得也很累、很辛苦。
然而只要一想到远在幽州的她,想到他们的未来,他便顿觉疲惫全消,昼夜行军赶路也永远精神抖擞。
……
梁立烜在城楼上站到了天将欲明的时分,才独自一人步下城楼。
他打马回宫,蓦然回首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巍峨的洛阳城门。
这一次,他会让她风风光光地再来到洛阳,必不会再让她受半分的委屈。
会让她做这天下最惹人羡慕的尊贵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