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七月初。
这两三日来观柔总听得外面格外热闹,——尤其是瑶华殿里,住着当今邺帝的两个宠妃薛贵妃和赵充媛,宗亲王公、地方官僚们送来的秋礼就没有断过。
这一年的六月廿二是立秋,在史书实录里提到七月时,都是称“秋七月”的,宫里的女人们也渐渐开始换下了夏装,预备起了稍厚一些的秋衣来。
所以七月初,外头的人也时兴给宫里的贵人们送“秋礼”,多是些合时令的东西,诸如螃蟹、石榴之类的,还有些精致的丝缎布匹,给贵人们做衣裳的。
外加七月初七是七夕,在本朝也是大日子,以七夕乞巧为名目送来的礼物就更多。
赵充媛今年就收到不少的秋礼。
郭太后兴致勃勃给皇帝选秀大选了一场,也就跳出来了一个赵充媛得幸,其余的人连皇帝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过。
米氏作为女官,在给观柔点清了礼物名目收起来时,也有扬州来的扬州刺史属官和观柔套近乎。
“我们大人知道充媛娘娘牵挂着郡公和夫人养老之事,已经着人在江都为郡公夫妇风光修葺了一座新宅院,再有不两月就要成了。郡公大人今年冬日前便可搬入新居。——哦,哦,还有伺候的奴婢小厮们,我们刺史也特意拨了银钱,让郡公和郡公夫人放心地去采买了贴心的回来伺候着。”
他说的郡公夫妇就是赵省荣夫妻。
观柔一朝得幸,赵省荣夫妻在江都已然成了本地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物,就连赵家家主赵祀见了赵省荣也恭恭敬敬的,近来还商量着讲赵省荣一支记回本家作为嫡支,只为沾一沾赵充媛的光。不过观柔还不知道罢了。
那属官又奉承观柔说:“从前只知国公府,如今江都父老口中却念着郡公宅,提起赵家,再想不起国公府是哪家了!”
赵观柔微笑点头,神态间故意带着点倨傲的意思:“父亲母亲住的舒服舒心,本宫在宫里才能安心。刺史大人若能领会本宫的心意,日后侍奉御前,本宫和陛下提起江都物产民俗时,自然少不得多夸赞夸赞刺史大人的功劳了。”
她这是提点且威胁着扬州刺史好生待她的肉身父母。
若是赵省荣夫妻过得好,她不介意在皇帝面前为扬州刺史说些好话,反之,若是赵省荣夫妻不好,扬州刺史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官帽了。
不过总之是画了一个大饼下去,属官还是很高兴的,又忙道:“郡公夫妇正是担心娘娘想家,又特意准备了好些江都的点心吃食送来给娘娘打发时间用。还有郡公为您新制的皂荚、驻颜丹……”
观柔打开箱子一看,眼中不由有些酸涩。
赵省荣夫妻林林总总为她准备了好些东西,这时节一般的吃食容易坏,所以他们准备的都是能长放的果脯肉干之类。
还有赵省荣夫妻亲手为她做了好多皂荚,说,她从前穿的衣裳都是用这些皂荚洗的,若是在宫里想家了,就多闻闻这些皂荚。
若是赵偃和杨拂樱还在,大约也会这么爱自己的吧?
观柔生生逼回了自己的眼泪,仍旧维持着那副宠妃的高傲,将梁立烜从前赐给自己的那些名贵补品拿了十之八九请属官带回江都,转交给赵省荣夫妻,让他们在家中不要牵挂自己。
前面说的这些是扬州官私下送给观柔的礼物。
江南的绣娘出名,扬州地方官们今年送给宫里其他贵人的礼物都是精致华丽的布匹丝缎。太后和皇帝皇后都是十匹,三妃每人六匹,吕婕妤和赵充媛各四匹,秋蓉殿三位美人各两匹。
随着数量的减少,丝缎的华丽程度和质量也直线下降。等级尊卑鲜明。
北地州郡官僚献来的多是动物皮毛,留给贵人们御寒之用的。
左右都是又实用又尊贵的好东西。
而宋州刺史别出新意,送的是一堆滋哇乱叫的鹦鹉。
因为是柴子奇送来的,大约知道些从前的内情的人都不要它们,想着避这个嫌。
郭太后很嫌弃,说鹦鹉聒噪,不要。
郭妙菱也不要,说鹦鹉学舌难登大雅之堂。
魏淑妃、乔贤妃、吕婕妤齐齐摆手拒绝。
最后被薛贵妃一个人照单全收了。
其实这些鹦鹉里头还有一个深意。——柴子奇到宋州任上处置了一个郭家宗亲,这些鹦鹉就是那郭氏那个浪荡子弟的宅院里罚没的。
他本就得罪了郭家,现在还敢把这些东西“借花献佛”送到宫里来当礼物,不是——不是对着郭太后和郭皇后乃至魏淑妃等人“贴脸开大”么?
这郭家能给他面子?不把宋州派来的属官们撵回去就已经是她们尽力克制的结果了。
是以唯独这个一贯对柴子奇爱得不行的薛兰信愿意要,不仅要了,还当作宝贝一般命匠人速速挂了几十只金丝鸟笼在瑶华殿的连廊下,留给给她养鹦鹉,一日之内连去逗弄了好多回。
可是,就是在逗鸟的过程中,薛兰信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有一只鸟,长得和其他的鹦鹉不大一样。
这只鹦鹉的爪子上有一道小小的红痕。
而柴子奇自己的左手手臂上就有一道同样形状的疤。
薛兰信神色微变,提起鸟笼将这只鹦鹉带回了自己的寝殿内室自己观察了起来。
鹦鹉看上去很活泼,性情和别的鸟儿没什么不同。
薛兰信用汉话逗它:“小畜生。”
鹦鹉扬了扬脑袋:“我不是畜生,我是鹦鹉!”
“小畜生。”
“我不是畜生,我是鹦鹉!”
……
几番之后,薛兰信再三环顾,确认身边没有人了,才敢又用一句胡语低声对它说:
“你是勇士曳迩王的使者,是天赐的真灵,是柴子奇的信史。”
——这是多年前薛兰信和柴子奇之间的一个密语,类似于天王盖地虎的暗号罢了。
而曳迩王就是胡族部落的一个官职,和中原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之称差不多。
听到薛兰信用胡语再三说出这串长长的句子后,这时,面前的鹦鹉也忽然换上了胡语回答她:
“她就是我们的女君。她知道我的名字。我见过她。”
因为柴子奇的缘故,薛兰信是懂得不少胡语的。
她面色一惊,连连后退了几步,下意识说回了自己的母语汉语:
“你说什么?”
暗号不对,鹦鹉不愿意再回答她了。
“我不是畜生,我是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