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第二次婚礼,他给了她一场盛春的芳菲馥郁。
册封皇后的典礼流程并不复杂,梁立烜只带着赵观柔在邺宫里跪拜了天地,却并没有跪拜梁氏的父母和先祖。
待身着帝王十二章衮服的他执着盛装华服的赵观柔一起从地上起身时,他们在洛阳所有宗亲戚里、文武百官们的面前共同宣读了册封东月为皇太女的诏书。
这位女储君,不是被她的父亲所立的。
而是她的父母。
皇帝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女储君的父母一起选择了她。
东月是观柔给女儿取的乳名,而在不久之前,她和梁立烜一起定下了孩子的大名。
叫做“镇玥”。
这是个用来记入史册的女帝的大名。
镇玥二字,从金从玉,是观柔希望自己女儿的心性来日也可修炼得如同金玉一般百折不挠,熠熠生辉。
他们一家三口需要跪拜行礼的地方并不多。
赵观柔在洛阳正式地成为皇后,和梁立烜一起只跪拜了天地。
而月儿也只是跪拜了天地和自己的父母。
之后,就是他们来不断地接受着底下臣民们的跪拜叩首,享受着万人之上的荣耀与尊贵。
梁立烜还带着观柔和女儿一起出宫巡游,接受着整个洛阳城城内百姓们的顶礼膜拜。
他带她一起乘坐着奢华至极的宝马香车,让她和他一起览阅洛阳城内的盛春场景。
他揽着观柔的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却不敢轻易开口和观柔说话。
最后倒是观柔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春天的。”
“这是你给我的春日。是属于我们的大婚。”
龙徽七年,二月二十六。
满城锦绣,姹紫嫣红。
洛阳本就盛产牡丹,为了邺帝给赵皇后的这场大婚典礼,整个洛阳的花木商人更是倾巢出动,争相献出了自家最压箱底的昂贵牡丹,装饰着这场大婚。
是赵观柔迟来了数年的皇后宝座。
——她和梁立烜在一起的这些年岁里,到底又有几年?
一个女人一辈子的青春,又经得起几年的迟到?、
怪道常有人叹:悔教夫婿觅封侯!
你的夫婿列侯显贵,可是原配妻子未必是侯府主母。
她的丈夫君临天下,可是她这个原配原本也不曾母仪天下。
这个问题,赵观柔已经懒得去想了。
洛阳的牡丹纵使美丽,头顶的凤冠如何奢华,身上的华服如何精致,对她一个已经三十一二岁的女人来说,其实都是过眼云烟。
她只在乎皇后这个身份可以给她带来怎样的权力。
观柔侧目看到梁立烜眼下略有乌青之色,身上似乎带着一股强压着的疲惫,立刻面待心疼之色地揉了揉他的手背:
“我知道这几日为了月儿的事情,你也没和朝臣们争吵,受了那些老酸儒们不少的臭气,身子都被气得不轻。”
一个前所未有的女储君的出世,哪有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让所有人接受。
梁立烜第一次在幽州说要立女储君时,消息传出去之后反对之声便如浪潮一般一浪又一浪地扑向了皇帝在幽州的驻跸之所,而消息传回洛阳之后,恐怕那些留在洛阳的文武百官之间也都炸开了锅,私下早就聚集在一起商讨过了百八十回,想要等皇帝回到洛阳之后如何亲自向他进言呢。
梁立烜回到洛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早就被这些人折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已经把一大批人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还有一批人已经人头落地了。
再加之心中挂念着观柔和梁清茵的那件事情,他的精神委实是被折磨得不大好。
听到观柔的话,梁立烜不觉心下一暖:“观柔,我没事的。这些本就是我身为人父该为月儿做的……”
观柔轻柔一笑,因马车内月儿也在,她便俯到他身边,咬着耳朵轻声对他道:
“我今日早起时候就命人为你炖好了补汤,炖了一日,自当十分软烂入味,今晚我喂你喝了,陛下用了之后,再喂臣妾吃些好东西可好?”
她这话说得分外暧昧,而且看上去像是早就从数日前得知自己母亲与孩子死于非命的悲痛之中走出来了,看着他的眼尾还泛着妩媚的神韵。
让梁立烜眼底的疲惫和乌青都一扫而光,眼神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
“观柔……?”
观柔直起了自己的身体,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好了,月儿还在呢。”
在梁立烜的想象里,他们成为帝后、并尊于天下的这一日,本就该是这样的。
浓情蜜意。
巡城之后,观柔和梁立烜略歇了歇,晚上还有无比辉煌盛大的宫宴要举办。
正是为了赵皇后和皇太女母女二人,皇帝大摆宴席遍请百官和宗室,通宵达旦地畅饮,宫宴要从今日摆到三月初去。
邺帝并不是一个好大喜功与享乐的皇帝,在赵皇后不在的这么多年里面,每一年的各种宫宴,皇帝很多时候甚至连出席都懒得出席,更何谈这种要与臣下们通宵畅饮的时候了。
然而自赵皇后回来了之后,皇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赵皇后母女屡屡破例。
有人从中窥见了赵皇后母女的如日中天,也有人为此忧心于皇帝对她的专宠。
而皇太女的那双蓝色眸子,更是因此成为整个洛阳私下窃窃私语的焦点。
——也不是没有人私下将皇太女与柴子奇的名字相联系在一起,一块议论的。
年幼,女子,异眸,不论是哪一项,都是她成为储君路上惹人非议的一块巨石。
而她的父亲,则正在以一种不容丝毫质疑的雷霆之气处决了所有挡他女儿路的人。
至少,今夜的宫宴上,所有人在明面上对皇太女还是极为尊敬的,他们都向皇太女弯下了自己的腰背请安问礼。
而月儿也恰到好处地扬起自己的头颅接受了他们的臣服。
宫宴之上,许多人都对这个消失数年而又突然回宫的赵皇后格外好奇,而观柔也面带笑意地一一同他们对视了过去,毫不避讳地迎接着他们目光里的不解和困惑。
一个消失数年、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死去的女人,忽然之间却又不声不响地以南地秀女的身份回宫,还带回一个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的女儿。
实在是风水轮流转呐。
宫宴上的众人心中都不禁想着,人活在这个世上,除了鬼没有见过,还有什么是不能经历的?
从前郭氏鼎盛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在心中想过郭氏会有倒台的那一天。
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郭氏的倒台,换来的竟然是帝王原配赵夫人的重新崛起。
*
约摸等到已然夜半的功夫,观柔便拉着梁立烜离开了宫宴,说要带他下去该歇息了。
梁立烜对观柔的话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十分受用地任由她牵着自己的衣袖,两人一起回了大中殿。
而月儿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便被观柔命人送回长乐阁中睡下了。
大中殿内今日也是一派的浓浓喜色,四处都用江南最好的大红丝缎装饰了起来,俨然是一派大婚的场景。
这座死寂如铁笼一般的大中殿内,多年以来见证了无数次这位帝王因为失去心爱之人而发出的怒吼和悲鸣,也让殿内的宫人们无数次为此恐惧胆寒,唯恐皇帝的怒火何必悲伤会波及到自己的身上。
这么多年了,这里面接见过了多少的江湖术士,在皇帝的满心期待与卑微祈求之下举行过多少次的招魂法事,只为了换他的挚爱可以入梦见他一回。
却没想到,又是有朝一日,他的心爱之人竟然当真还会回到他的身边,将这大中殿装饰的如此美满喜庆。
外面的人也许还会为了赵皇后母女的乍然盛宠而愤愤不平、充满不安,甚至还有人想要将这“媚君”的赵皇后母女拉下马来,然而唯有大中殿内这些侍候的宫人们对赵皇后的归来当真充满了无限的感激之情。
因为赵皇后的存在,足以保证了从今往后皇帝的正常,也保证了他们这些宫人们的安稳日子。
赵皇后就是他们的活菩萨。
*
大中殿的皇帝寝殿早已被人重新精心布置了一番,摆件陈设之间也不再是从前皇帝独居时的寂寥和冷肃之气了,反而因为那位女主人的到来而显得格外温情了些。
有了些人气了。
梁立烜今夜似乎真的有些醉了,观柔让他在桌子前坐下,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幽深如古井一般的瞳孔里倒映着的尽是她的模样。
桌上摆着两盅汤。
观柔将其中的一盏端到梁立烜面前,然后亲手执起银勺,一勺勺地连汤带肉喂梁立烜吃下。
而梁立烜在她面前也温顺地像是一条忠心于主人的大狼犬,甚至全然不看观柔喂到他嘴里的是什么东西,她喂来,他就吃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等梁立烜吃完了这碗汤,赵观柔眼中的笑意更深,她这才端起另一碗燕窝百合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在放下手中的瓷碗之时,她整个人就忽然腾空,然后被梁立烜抱回了内殿的大床上,两人一起在龙床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观柔娇笑着揪住梁立烜的衣领:“臣妾为陛下准备的补汤,陛下吃了,觉得如何?”
梁立烜眼睛一眯,倒是毫不避讳:“我现在是有些体热了。”
观柔的手指慢慢游移到他的腰带上:“我心中近来总有些念头,觉得咱们好不容易才排除万难有了今日,以后咱们守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应该越长越好,你觉得呢?”
梁立烜不疑有他:“那是自然了。”
“如今咱们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你是人君,我是君后,我们在一起,自当食有四海珍馐,衣着八方锦绣,好生地保养着身子。如此这般,来日方能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含饴弄孙,四世同堂,才是人间的极乐,对不对?”
在给梁立烜空口描绘未来这方面,赵观柔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她三言两语之间描绘出的这幅景象果真令梁立烜无限为之向往。
他连连点头,观柔循循善诱:
“以后每一日,咱们都要多进用些补膳滋养身子。从前我不敢和你说,怕你觉得你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我却总劝你保养,是嘲讽你年老。其实我当真不是这个意思,我劝你养着,我自己也养着。”
“方才我喝的那补汤,是助女子养颜养发的,女子喝了,可以让青春保存更长的时间,我想留存自己的美丽,让你宠爱我更长的时间。”
“而我给你喝的,是可以让陛下……更加龙精虎猛的东西。”
她低低地说完时,梁立烜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热切了,几乎下一瞬就要将她身上的纱裙扯下。
“那你以后听我的话,和我一起保养身体,好不好?我劝你喝些补汤,你也别仗着自己还正当盛年,就百般推辞了。男子盛年才是最该进补的……”
梁立烜这时候除了答应她口中提出的所有要求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么?
他的神智已经全都被这个女人勾走了。
这时候的赵观柔就算是递一把匕首放在他手心里,他也会为了博她一笑,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心脏里。
后来他江河日下、命如悬丝的那些时日里,心中非但不曾怨恨过这个女人对自己的虚情假意,反而不止一次地心疼她今时今日在自己身上所花费的这些时间和精力。
——她当真不用花费这样大的力气在他身上布局骗他的。
根本不需要花心思骗。
因为只要是她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相信。
他不会再怀疑她了。
假如她真的想要自己死,想要自己的命,根本没有必要战战兢兢地提前这么多年开始布局。
只要她想,他随时都愿意为了她去死。
但是这一次,不愿意相信的那个人换成了她。
*
一夜混乱的颠倒之后,赵观柔在第二日的下午时分在慢悠悠地在梁立烜精壮赤裸的胸膛前醒来。
床帐之内氤氲着满满的暧昧腥甜气息。
就连赵观柔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当真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和梁立烜新婚的时候。
醒来后,观柔伏在梁立烜的胸膛前,低声提醒他:
“匡太后的病一日不如一日了,郭氏,是不是也是时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