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雨如绳,彻夜淙淙。
瓦面屋顶传来淅沥的轻灵雨水之声,然而寒漠却听不见。
寒漠在看雨。
天空一片迷蒙,只有无数的雨丝在飘荡摇曳,犹如这人间的生命,降临,挣扎,融入尘土,甚至雨丝间还在不断的相互纠缠。
寒漠来到院内。
漫天骤雨之下。
雨幕潺潺涓涓,一浪接着一浪,从寒漠头顶洒落,像极生命长河中的起起伏伏,无声岁月中的苍茫凝重。
寒漠运转起“悟真心法”,眼前顿时空明,他发现每根雨丝间,竟没有相连,而是无数颗雨滴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方才形成一根雨丝。
寒漠低头,雨丝冲落于地面,撞击聚集而成的饱满雨水,已将鞋衣尽湿,这是否就是积累沧桑之后的充实呢?
寒漠抬头,眼中雨丝落下速度在变慢,渐渐的,他看清雨丝中每颗雨滴离合间的缝隙,这是否就是心灵的喘息,才能让生命得以延续呢?
寒漠出刀,刀在每个缝隙中穿梭,他的人也跟着飘动起来,人随刀飞,雨轻影疾,荡转雨帘,寒漠的身影仿佛消失。
生命之力!
寒漠在生命中来回,他看见枯荣兴衰,花有开谢,他看见悲欢离合,月有圆缺。
“刀翼饶歌”
风雨潇潇,朝暮年岁间,要的就是这个寻找珍惜的历程,这雨下得正是时候。
寒漠回到屋檐之下,低头看刀,刀面未沾上一滴水珠,然而刀身却已有几道裂纹。
寒漠黯然神伤,悟得第十四式,却废掉一把刀,还是一把有意义的刀,王平所赠之“寒星刀”。
寒漠轻轻抚摸着刀身,叹息道:
“唉,可惜啊!”
屋内的杨茉等人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等到寒漠的声音响起,仿佛自己刚才做了一场梦,面面相觑,梦去成空。
“少帅可相信老夫帮你将刀复原?”
随着声音的响起,院门处出现一道身影,一位举着油纸伞的老者,须发皆白,皮肤黝黑中透着暗红,面如险峰,千仞嶙峋,眼中闪着火焰般的红光,这是经年累月被炉火淬炼出的模样。
“夜浦大匠师?快快有请!”
夜浦的面貌实在过于有特色,加上他说的话,寒漠一眼便认出。
屋檐下,夜浦收伞倒立于墙角,他并未进屋,而是双手从寒漠手上接过刀,仔细一番打量之后,低声说道:
“老伙计,咱俩又见面了。”
寒漠惊讶道:
“大匠师,啥意思?”
夜浦抬起头笑笑反问道:
“裂纹刚起不久,少帅是否方才心有所悟?”
寒漠如实回道:
“正是,可能它没经受得住我的力量。”
夜浦摇摇头道:
“此纹非力量所致,而是年轮所损?”
“何意?”
“这得问少帅自己。”
寒漠不可能说出刚才领悟的是生命之力,寒漠胡扯道:
“你为何认得此刀?”
“此刀本我亲手所铸,名为'寒星',多年前遗失于古丘道,而我正被它所吸引而来。”
寒漠无话可说,夜浦说的全对,现在的场景有点像人赃并获,寒漠尴尬道:
“这,此刀乃一位长辈所赠,是他多年之珍藏,要不我物归原主,只是被我弄坏,我再加些赔偿,大匠师可好?”
夜浦摇头微笑道:
“呵呵,少帅言重,此刀与你有缘,只是重铸之后名字需换一换,名为'寒烟'如何?”
寒漠有些难为情道:
“好是好,可,这是你的心爱之物,我怎能夺你所爱。”
夜浦诚恳道:
“少帅,我本想将我之配刀送于你做贺礼,如今,'寒烟刀'当作贺礼如何?少帅可别忘记,我是赴你之喜宴而来。”
“好好,我先谢过大匠师,屋里请!”
“今日已迟,宴席后我再与少帅畅饮一番,我先告辞。”
夜浦不愿意进屋,拎起墙边的伞,带着刀告别而去,寒漠看得直摇头,原来是个怪人,你真被刀吸引来的?谁信呢。
夜浦走后,杨茉立刻拽住寒漠道:
“夫君,快进屋换件衣服,你可知你在雨里站多久?”
看着寒漠茫然的表情,士离和仲开说道:
“少爷,我还以为你傻了呢。”
“就是,站雨里得有半个时辰。”
寤寐和鸿鹄都重重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寒漠摸摸鼻子,心里觉得挺值,义父悟出第十三式,自己悟出第十四式,算是了却一个心愿。
寒漠刚换好衣服出来,又有客人来访,是身背长剑的顾长风,他很直白。
“顾长风求见少帅。”
“顾掌门言重,你能来赴宴,我感激不尽,请坐。”
顾长风与元知空差不多大,而且同样用长剑,从后面看,两人很相似,面部肯定不同,顾长风较元知空苍老不少,身为一派掌门,烦心事多,不像元知空,是个纨绔子弟长大的,二人的面貌都与年龄不符,元知空长得年轻,而顾长风有些衰老。
“我前来,只为与少帅先见上一面,省得明日相见后再相认,另外心中有个疑问,我想听听少帅的意见。”
顾长风坐下后,开门见山,寒漠却是很意外,我俩又不认识,仅仅赴个宴而已,哪来那么多的事,但表面得应付,寒漠拱拱手道:
“多谢顾掌门有心,只是问题么,我若答不好,先请顾掌门不要见怪。”
顾长风却没跟寒漠客气,而是收起笑容,正色道:
“我年龄稍大,对近些年之动乱都有经历,未见过之事,也有所耳闻,广岭道前身之后蜀国,国主为避免国民受战乱之苦,投诚于南唐国,对于后蜀国主之做法,不知少帅有何高见?”
寒漠搞不懂,为何这掌门像出考题似的,但顾长风是明日之客,总不能赶人走,那就说吧。
“后蜀国小,比之西凉却属于大国,西凉未降,致使国主一门被杀得干净,如此比较,后蜀国主做得非常对,晏家之人得以存留,然而作为国民言之,后蜀算不算得上是一国呢?”
“当然算得一国。”
“我看算不得,我从未听说过一国之民不愤起保家卫国,国与国之间只有战死之国君,从无投降之国主,所以后蜀只能称得上南唐之附属一道,根本没资格说是一国。”
“难道西凉就能称为一国?”
“当然,西凉国主虽一战而亡,但如今的古丘人仍以自己是西凉人为荣,西凉国主虽身死,可活在西凉百姓心中,这才叫永生,晏家呢?就算千百年之后,晏家子孙永远甩不脱投降之耻辱。”
“可后蜀百姓没有经受战乱,没有流血与死亡,至少现今的后蜀国人活得很不错。”
“顾掌门,你可知'磨月水痕'?俗称刀庐。”
“知晓,在永庆城。”
“你又可知,刀庐已是一片灰烬?”
“何人所为?”
“纷焰。”
顾长风终于沉默,一个门派几百条人命,说没就没,你还无法抗争,告诉你名字,你又能怎样?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呢?仅凭运气好而活着?
“我很幸运,收到四位好徒儿,晏华、慕予、辛夷、杜若,少帅明日再会,告辞。”
顾长风起身凑至寒漠身边说完,没等寒漠有反应,便撑起油纸伞,冲门而出。
此时的雨已变得极小,细雨绵绵中,顾长风留下的背影,犹如一幅诗意浓烈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