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翎昭蹑手蹑脚地走在偏僻的小路上,生怕顾凌枫从哪里突然出来,截住她问话。
好在一路安安稳稳,再未有惊心动魄的变故出现,顾翎昭回到房内,先是将房中的两个小丫鬟差了出去,而后才疲累地倒在美人榻上,用力地揉按着太阳穴。
果然老天还是看不惯她,偏偏喜欢捉弄于她......
顾翎昭缓了一会儿,待头疼心悸都稍有减轻后,她倚着靠枕坐了起来,双眸沉静地注视着手中的黑玉哨。
她对叶暻并没有十足的信任,却也知晓当下的时点,不该重提往事、惹出隔阂。
至于江鸢那里,还是由她亲自去守得好。
顾翎昭本想着晚上江鸢提一提,让她搬到主院的偏房去住,顾凌枫眼下几乎抽不开身回府,她过去也不算太碍事。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顾翎昭刚与江鸢吃完晚膳,院内便有人急匆匆跑来汇报:东安大军拔营向泾阳而来,似是要马上攻城!
江鸢瞬间站了起来,语气急促道:“将军呢?”
“将军与容王都已带兵上了城楼,将军托话给您,说一切皆在掌握之中,让您莫要心忧。”
顾翎昭起身扶住江鸢,朝那人问道:“将军还交代什么了?”
“事态紧急,将军未有多言。”
“好,我们知晓了,你下去吧。”
“是!”
顾翎昭转头看到江鸢脸色苍白,顿时心念一紧:“嫂嫂,你先坐下。”
江鸢紧握着顾翎昭的手,坐回椅子上 ,心脏却仍是砰砰直跳。早有预料是一回事,可至亲之人真的面临战场厮杀则又是另一回事......
“阿昭,你大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当然不会”顾翎昭语气坚定“大哥既说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那就绝对不会出错,泾阳城易守难攻,东安的十几万兵力听上去庞大,但若打攻城之战,实则并无多少优势,如今突然进军,怕也是得到了容王支援的消息,想要赶在全部援军到达前,冒险一战。”
“你说得对,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该相信凌枫。”江鸢闭了闭眼,睁眼时,目中却又换上了另一层担忧“可是,我们能相信容王吗?”
顾翎昭闻言先是一愣,但很快又拽回了思绪,专心安稳道:“容王驻守西北护国多年,对待外敌从不含糊,即便他与大哥有些隔阂,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倒戈相向。”
“抱歉......是我胡思乱想了。”江鸢捂着心口,努力平复着心绪“我们就在这,好好等着你哥哥回来,阿昭,你不如搬来与我同住,若有消息传来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好啊!我今晚就搬到偏房来。”
“偏房阴冷,怎能让你去住?我们从小常睡一张床,你来我的房里睡就是。”
“也好”顾翎昭对此没有意见,她巴不得和江鸢形影不离。
之后几天里,将军府始终笼罩在一层不寻常的安静氛围之中。
顾翎昭与江鸢如往常一般作息,只是二人都没有心思唠家常,能做的只是依靠在一起,静静地望着外面,等待着远方传来消息。
江鸢有时会在屋内的佛龛前祈求祷告,而顾翎昭此刻便会独自徘徊于房外,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战鼓声音。
东安的进攻持续了三日,最终因损失惨重,不得不再次撤兵。
这消息第一时间传进了将军府,在得知顾凌枫安然无恙后,江鸢瞬间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双手合十闭眼感谢上苍。
顾翎昭在一旁,语气自然地问了问叶暻和梁峥的情况。
传令兵如实回答道:“梁大人在城上督战,未与敌军交锋,容王殿下与将军兵分两路迎敌,均大胜而归。”
“这样说来,他们都没有受伤?”
“属下只远远观望到了容王,未见其有明显外伤。”
顾翎昭点点头,没再多问,这几日始终提着的那颗心,也微微落了下来。
传令兵走后,顾翎昭笑着对江鸢道:“总算等来了好消息,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嫂嫂这两天熬瘦了许多,大哥见了,怕是得心疼坏了。”
“还说我呢,看看你的黑眼圈,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一样。”江鸢揉了揉顾翎昭的脸颊,心疼道:“今晚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嗯!就是不知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江鸢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怕是还要再等几日,我听那传令兵的意思,东安军队只是向后撤了几里,还没有真的打道回府。”
“如今已有了好开头,早晚能让他们滚回老家去!”
江鸢轻轻看了顾翎昭一眼,有些好笑的说道:“我们阿昭也有这么直白坦言的时候,以前可从来听不到你说‘滚’。”
顾翎昭委屈道:“不能上阵杀敌已经很憋屈了,还不许我们关起门来骂两句?”
“许!”江鸢重重道:“就是该狠狠骂他们,一群狼子野心的蠢货败类,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地盘,反倒觊觎别人的土地,活该被打得屁滚尿流!”
顾翎昭“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咳咳,还是该收敛一点点,别教坏了我的小侄儿。”
“怕什么,若能生出一个牙尖嘴利的小霸王,我还更开心呢?”
顾翎昭哭笑不得道:“那若是个小女儿呢?”
“就是女儿才更要霸道些,太温良总会受人欺负的。”江鸢低头抚了抚肚子,脸上泛着柔和的光芒“我倒盼着是个小女孩。”
泾阳首战告捷,众人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都松了一松。
待战后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李元忠便在自己的府宅中设了一场庆功宴,并召来了泾阳大小官员及家眷共同庆功。
按理来说,这场宴会应该摆在将军府。但念及将军夫人正怀有身孕且府中无其他当家之人,李元忠便“体谅”的将这份活计揽到了自己身上。
顾翎昭也收到了这场宴会的请帖,平心而论,对于这种叶暻和顾凌枫同在的场合,她是一丁点都不想参与的。但江鸢作为将军府的主母,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场宴会,顾翎昭还是放心不下,便只能随着江鸢顾凌枫一同赶赴李宅。
顾凌枫白天虽还是忙得看不见人影,但晚上已经回府住了两天了,顾翎昭见他回来了,自然而然想到了叶暻和梁峥。
是以她这两日鲜少在府里乱走动,来回前往主院,也都是挑着小路、贴着墙根,像是做贼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而不知是她的防备起了作用,还是叶暻他们压根不在将军府,总归顾翎昭自那日与叶暻分别后,再一次相见,便是在李府的这场庆功宴之上了。
宴客大厅上,叶暻高坐主位,顾凌枫及梁峥则分列下首,其中江鸢与顾凌枫同席,李元忠携夫人在梁峥身侧,顾翎昭则自己一张桌子,并排坐在江鸢身边。其他官员官眷也都按照职位高低,以此排序列席。
顾翎昭入席的时候,叶暻和梁铮都还未到,她心中暂时放松了一些,转头与江鸢咬耳朵小声道:“泾阳城设宴的规矩与京城很是不同呢,不过不分男女席,一家人坐在一起,倒也还不错。”
“是呀,泾阳的人文风俗与京城差异甚多,但却不全是缺点,至少没有那么繁重刻板。”
顾翎昭用力点头表示认同,再一抬眼便看到李元忠满脸笑意地将叶暻梁铮引了进来。
场上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齐声道:“参见容王殿下。”
叶暻坐上主位后,语气平淡道:“诸位不必多礼,入座吧。”
江鸢在重新入座后,突然贴近顾翎昭,悄声道:“你瞧李元忠那谄媚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宫里出来的,活像个……”
后面的话江鸢没有说出来,只是挑了挑眉,用戏谑的眼神代替了言辞。
顾翎昭抬头看了看李元忠,觉得江鸢示意的不无道理,这个人在叶暻面前根本直不起腰,确实没有一方父母官该有的模样。
有些表象的判断,往往因人而异。倘若李元忠没有事事恶心将军府,江鸢她们也不会觉得这阿谀奉承的嘴脸太过刺眼……
顾翎昭和江鸢互相传递着眼神,一如她们小时候在各种宴会上窃窃私语的模样。
突然,身边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江鸢瞬间挺直腰板,面容端庄文静,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这个转变过于流畅,以至于顾翎昭压根没反应过来……
“......嫂嫂,你怕他做甚?”
“咳,谁怕他了。”
“那怎么”顾翎昭话音未出,忽觉发顶一凉,侧目看去只见顾凌枫正神情平和地看着自己。
“……”顾翎昭对顾凌枫甜甜一笑,随即也安静地端坐起来。
没了江鸢吸引注意力,另一道注视的目光便显得格外火热。
叶暻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顾翎昭,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见过她鲜活自在的模样了。
顾翎昭眉飞色舞的生动表情,让他恍惚之间产生一种错觉,好似一切令人难过的事情都不曾发生,都是他的一场噩梦。
他们其实从没有失去过彼此。
他这样看着她,待她注意到了,便会抬眸回给他一个羞涩的眼神,里面闪烁着细碎爱意,如同星光闪耀银河,是他一生之中见过的最美好的东西。
那道视线凝结在顾翎昭脸上,越来越炽烫,让她觉得下一刻头发丝或许就要烧起来了......
顾翎昭忍无可忍,抬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骂这个家伙发疯也不挑挑场合。
冷冰冰的眼神锐利如尖刀,寒凉似冰泉,刹那间就让叶暻大梦初醒,跌落现实。
“王爷、王爷......”李元忠的笑容几乎僵在了脸上,可眼里的精光却丝毫不减,在叶暻身侧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呼唤。
“嗯?”叶暻堪堪回神,有些不解地看向李元忠。
“额,王爷,宴会可是现在开始?”
“好”叶暻低低地应了一声,李元忠立刻焕发了精神,高声宣布开宴。
“此次战役,我泾阳歼灭敌军数万有余,令东安军丢盔弃甲,瓦解土崩,下官代表全泾阳的百姓向容王殿下敬上这杯酒, 感念殿下神兵天降,祝我泾阳大获全胜,一举灭敌!”
叶暻浅声道:“守城得胜,非我一人之功,是众将军和每一位士兵的共同功绩,这一杯还是敬此战牺牲的众将士吧。”
“王爷真乃璞玉浑金,一片赤子之心让下官敬佩不已,那这一杯酒便敬给所有保卫泾阳的英雄们!”李元忠语气高亢激昂,三两句话,便将场上众人引得汹涌澎湃。
顾翎昭也跟着举杯饮了这盏酒,江鸢看到的时候,她已经将酒水全部咽了下去。
“阿昭,你......”
“没事,一杯而已,我的酒量比过去好了一点点。”
“这一杯也就罢了,之后莫要再喝了,昂。”
“嗯,放心吧,我心里有谱。”
四周渐起丝竹之音,身姿婀娜的彩衣舞女们缓步入场。
乐声轻缓,舞态翩跹
乐音悠扬,流风回雪
顾翎昭专心观赏着舞蹈,没有注意场上已是暗流涌动,为首容貌艳丽、眉宇张扬的舞女正一步步靠近叶暻,一双媚眼宛如带着弯钩,专门用来勾人心魂。
梁峥离得近,看到这一阵仗后,立刻打眼去观望顾翎昭的脸色。
但可惜,对面的女人不是在专注看表演,就是在低头吃东西,完全没有一点心神不宁的异样。
再去看叶暻,就见那家伙正垂眼望着酒盏出神,对面前的活色生香没有半点意识。
“真是不解风情,看戏都让人看不热闹!”梁峥自言自语地嘟囔,抬眼间刚好看到了顾凌枫阴沉的脸色。
梁峥嘴角微弯,心里想着,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还记得叶暻和顾翎昭是成婚了的......虽然这一对夫妻的态度让人错摸不透,但顾凌枫的神情,倒还没失了一个大舅哥应有的脾气。
一曲奏罢,各舞女敛起水袖,颔首退场,只有那位绮丽佳人仍留在厅上。
“小女弦卿拜见容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