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冶铸坊内蒸腾的热气中多了几分别样的生机。
新添置的凉茶陶罐整齐摆放在工坊角落,轮休的工匠们围坐在阴凉处,捧着粗陶碗喝着带着药香的凉茶,皮手套拍打在铁砧上的闷响取代了往日皮肉灼伤的痛呼。
\"听说了吗?那天来的公子竟是小王爷!\" 一名年轻工匠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滚圆。
他的话如投入沸油的水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正在擦拭淬火刀的一名老者手一抖,险些将刀具掉在地上,\"难怪说话行事透着股子贵气... 可那天竟半点架子都没有!\"
此时正在巡检的刘功曹恰好听到这话,他看着工匠们又惊又喜的模样,朗声道:\"王爷前日特意叮嘱,让本官转告各位 —— 兵器锻造关乎战事,可大伙的身子更要紧!\" 话音未落,工坊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吴天翊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随着步伐轻晃,身后跟着抬着木箱的侍卫。
\"小王爷!\" 不知谁喊了一声,正在劳作的工匠们纷纷放下手中工具。
吴天翊快步上前,从木箱里取出一摞摞新缝制的麻布汗巾:\"这些日子辛苦诸位了,此物虽不值钱,却比粗布吸汗。\"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谢声。
那位白发老者挤到最前面,粗糙的双手紧紧攥着汗巾,声音哽咽:\"小王爷,您这般体恤,老骨头就是拼了命,也得把兵器造得漂漂亮亮!\"
吴天翊笑着拍了拍老人肩膀,转头对众人道:\"我今日来,一是看看诸位,二是想听听锻造可有难处?\"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年轻工匠举起手:\"王爷,您教的滑轮弩机确实省力,但工坊里的老匠人还不太熟练...\"
吴天翊眼睛一亮,立刻吩咐侍卫取来图纸,当场蹲在地上画起示意图。
火光映照下,他的身影与工匠们重叠在一起,不时响起的惊叹声和讨论声,让这座平日里只闻金属撞击的工坊,多了几分别样的温度。
日头西斜时,吴天翊正要离开,老者突然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王爷,听说你不日将远行,这是老婆子今晨新蒸的胡麻饼,您带在路上吃...\"
望着老人诚恳的眼神,吴天翊郑重接过,说了一声谢谢,就咬下一大口,麦香混着胡麻的醇香在口中散开。
他将嘴塞得满满的,对着那老人竖了一个大拇指笑道“好吃!等我回来一定登门谢谢婆婆!”说完他跟老人挥了挥手,带着侍卫往远处走去。
此时的老人已经泪流满面,他知道这就是他们效忠的主子!
远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工坊里此起彼伏的锻造声,共同勾勒出一幅别样的守城图景。
隔天破晓时分,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吴天翊便带着赵一等六名精壮侍卫,跨上早已喂饱草料的战马,他们单人双马扬鞭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昨日南宫行还忧心忡忡,执意要调拨整队侍卫随行护驾,却被吴天翊抬手制止,
他神色从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南宫大哥,此番前去不是沙场征战,带太多人反而招摇。大张旗鼓地过去,岂不是明摆着给阿鲁汗通风报信?”
马蹄踏碎晨雾,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山道疾驰。
为了抢在敌军合围前抵达羌族部落,吴天翊果断选择横穿素有 “死亡之地” 之称的 “赤焰戈壁”。
这片广袤无垠的戈壁,白日里黄沙在烈日炙烤下蒸腾起灼人的热浪,狂风裹挟着砂砾如利刃般刮过脸颊;入夜后气温骤降,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甲,冻得人手脚发麻。
他们日夜兼程,困了便轮流在马背上打盹,渴了就着皮囊里的冷水啃几口硬饼。
六名侍卫看着自家小王爷与他们同甘共苦,而且还时时关心他们与他们轮番守夜,毫无骄矜之气,心中更是敬佩不已。
终于,在第六日黄昏时分,远处隐约传来阵阵犬吠声,赤岩部落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吴天翊勒住缰绳,望着前方炊烟袅袅的帐篷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襟,沉声道:“赵一,传我命令,进入部落后一切行动听我指挥,切不可轻举妄动。”
说罢,一夹马腹,率先朝着部落疾驰而去。
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动了部落的守卫,顿时,尖锐的号角声划破天际,在山谷间回荡不息……
吴天翊等人尚未靠近部落寨门,数十名手持弯刀的羌兵便如潮水般涌出,弯刀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壮汉满脸横肉,脖颈上挂着狰狞的兽牙项链,用生硬的汉话喝道:“汉人,此乃赤岩部落禁地,速速离去!”
吴天翊不慌不忙地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在下乃云中郡吴天翊,特来求见贵部落头人,有要事相商。”
话音未落,那壮汉突然暴喝一声,弯刀直指吴天翊咽喉:“云中郡?哼,我们羌人正要与你们开战,你还敢来见我们头人?莫不是来刺探军情的奸细!”
周围的羌兵闻言,立刻举起弯刀,发出阵阵怒吼。
赵一等人手按剑柄,正要上前护主,却被吴天翊用眼神制止。
他镇定自若地从怀中取出一块雕着云中郡徽记的玉牌,在夕阳下晃出冷冽的光,高举过头顶朗声道:“开战?这烽烟都还没见着,怎就急着拔刀相向?”
“况且,若我真是奸细,何苦只带六人自投罗网?” 话音未落,为首壮汉的弯刀又逼近半寸,刀刃映出他额角沁出的汗珠。
“把我这玉佩呈给你们头人!” 吴天翊突然举着玉牌暴喝了起来,“若耽误了军机要事,赤岩部落丢了先机,我看你们头人会不会拿你的项上人头祭旗!”
这声呵斥如惊雷炸响,周围羌兵面面相觑,握刀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壮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上前不甘愿地接过那玉牌,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两名羌兵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沙尘中,吴天翊倚着马鞍,状似随意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 那是他临行前特意绣上的羌族图腾。
半个时辰后,寨门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扬尘散去时,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踏碎夕阳,马上之人披着玄色大氅,衣襟与靴边绣着暗红云纹,腰间悬着的青铜错金佩环随着动作轻响,分明是汉家贵胄的装扮。
赤岩部落头人乌尔善翻身下马,他年约四旬,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带着经年风霜的痕迹,眼尾爬满细纹,却掩不住那双琥珀色眼眸里的锐利精光,发间编着象征地位的银丝辫,发梢坠着汉人风格的和田玉坠。
“云中郡的使者,倒是沉得住气。” 乌尔善的汉话字正腔圆,带着书卷气的尾音里却暗藏锋芒。
他抬手示意寨门大开,两排羌兵突然高举弯刀鱼贯而出,刀刃在暮色中折射出森冷的光。
只见两侧士兵两两相对,刀刃交错成锋利的穹顶,刀尖几乎触及地面,形成一道狭窄的 “刀阵”,地面还散落着斑驳血迹,不知是牛羊还是敌人留下的。
吴天翊望着寒光闪闪的刀阵,耳中是此起彼伏的金属摩擦声,身后赵一等人已按捺不住,手摸到剑柄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深吸一口气,解下外袍随手抛给侍卫,露出内搭的劲装,大步踏入刀阵。
锋利的刀尖几乎擦着他的肩膀掠过,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刀锋割裂空气的寒意,两侧羌兵故意发出低沉的怒吼,震得耳膜生疼。
行至刀阵中央时,右侧一名羌兵突然暴喝着挥刀下压,吴天翊瞳孔骤缩,却只是微微侧身,让刀刃堪堪擦着发梢落下。
他脚下不停,目光始终直视前方,额角渗出的汗珠滑入衣领,却硬是咬着牙走出了这十丈长的 “鬼门关”。
乌尔善抚掌大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胆量!难怪敢单枪匹马闯我赤岩部落。”
他抬手撤去刀阵,领着吴天翊走向主帐,暗中观察着少年微微发颤的指尖 —— 那是强装镇定后的生理反应。
踏入帐中,乌尔善突然抽出腰间软剑,剑尖直指吴天翊咽喉,剑身上流转的寒光映得少年面色苍白:\"使者前来肯定是有求于我,那可敢饮下这杯 ' 血酒 '?\" 他的声音像是裹挟着戈壁的夜风,冷得能刮出冰碴。
紧接着他眯起琥珀色的眼眸,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不过这酒里掺了草原最毒的蝮蛇血......\"
话音戛然而止,陶碗被重重砸在案几上,暗红液体溅出碗沿,在粗糙的羊皮上蜿蜒成狰狞的纹路。
碗中不断泛起诡异的气泡,仿佛有什么活物正在深处挣扎。
乌尔善抱臂靠在虎皮座椅上,银质护腕与椅柄碰撞出清脆声响。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唯有铜炉里的牛粪火噼啪作响。
他身后的羌兵们握紧弯刀,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赵一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抢步上前,掌心刚要触及陶碗,腕骨突然被吴天翊铁钳般的手指扣住。
\"退下!\" 吴天翊的声音裹挟着寒霜,在帐中炸开。
赵一浑身一僵,看到吴天翊紧绷的下颌线,赶忙低头退到三步开外。
他的指节死死攥住刀柄,刀鞘上的青铜兽首硌得掌心生疼,目光如淬毒的箭矢般钉在乌尔善身上,只要自家少主有何不测,便要血溅当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吴天翊突然仰头大笑,声浪震得牛皮帐顶簌簌落下细沙。
笑到一半,他猛然收声,琥珀色的眼眸骤然染上冷芒,直刺向正抱臂冷笑的乌尔善:“乌尔善,你好大的脸!都已死到临头还如此做作!”
“求你?哼,我踏过赤焰戈壁远道而来是带着诚意来救你全族!可你三番五次试探折辱,莫非以为大乾无人?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用谈了!”
靴跟重重碾过地面的碎石声中,吴天翊大步迈向帐外。
赵一等人立刻围拢护驾,刀鞘与甲胄碰撞出细碎声响。眼看就要踏出帐门,身后突然传来皮革摩擦声:\"慢!\"
吴天翊的睫毛微微颤动,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保持着背对的姿态,任由戈壁的风掀起额前碎发,在暮色中勾勒出冷峻的轮廓。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里,他听见乌尔善缓步走来的脚步声,还有对方刻意放缓的呼吸 —— 这头草原老狼,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